大約是因為還沒有什麽人敢這樣威逼蒼星垂做事過,蒼恕躺在那裡,覺得蒼星垂的火氣簡直要燒著他身下的乾草了。
但蒼星垂自然不會在兩個凡人面前沉不住氣,面上並不顯怒意,無甚表情地問:“飯裡有毒?”
“你反正與廢太子恩斷義絕了,管它有毒沒毒呢?”瘦子陰險一笑,“霍統領不敢喂嗎?你果然是裝的,你們主仆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我自然是敢的,只是……”蒼星垂正想找個由頭推了這事,蒼恕忽然在神識中道:“別推!”
蒼星垂頓了一下,就聽蒼恕繼續道:“答應他。等我吃完,牢門一開我們就能動用神力了,到時候什麽都好說。”
“是什麽都好說,就是中毒不太好說。”
蒼恕道:“沒事,等會兒可以變回神身,我神衣的袖中有一些靈藥,解尋常百毒的。”
“但誰也不知道發作時間,吃完說不定馬上就死了。”
“只要能撐到牢門打開……”
“撐不到呢?”
蒼恕已經沒什麽力氣了,他傳音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魔尊。”
蒼星垂閉了閉眼。這一次蒼恕的運氣實在有點差,這個凡人在受致命一擊之前就已經傷痕累累,命不久矣了,這一次若是不能打開籠子出去治傷,下一次來的人只會更謹慎……
“只是什麽啊,霍統領?”瘦子見他停了半晌不說話,催促著追問。
蒼星垂霍然站起身來,這個凡人高大魁梧,站起來威懾力極強,那瘦子不由退了一步,剛要呵斥“你想幹什麽”,就見他彎腰拾起了碗筷。
“只是還要給他喂飯,不耐煩罷了。”
蒼星垂說完,半跪在乾草堆邊,一手端著飯碗,一手把蒼恕半扶起來。
在瘦子和獄卒眼裡,廢太子毫無反抗之力,霍庚辰冷酷無情,一言不發地給他把那半碗飯喂了下去。
實際上——
“我自己吃吧。”蒼恕不習慣被人喂東西,更不用說還有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在神識裡和蒼星垂商量,“你扶著碗就行了,我沒力氣端碗。”
“那太假了。你不僅不能自己吃,還要裝出推拒不想吃的樣子。”
“……可是我好餓啊,這個廢太子好像幾天沒吃東西了。”
“所以說要裝啊!”
“我不會。”
“……”蒼星垂放棄了讓慈悲神學會假裝這件事,因為被圍觀喂飯過於尷尬,他隻得在神識裡和蒼恕不停說話緩解尷尬,“你神衣裡常備著解毒靈藥?”
好在吃了幾口飯的蒼恕感到恢復了點精氣神,和他聊天也不吃力了,傳音道:“不是常備,原本是特意帶著防你的。萬生神……萬生魔尊不是在你麾下嘛。”
“他倒是想給我塞些丹藥蠱毒什麽的,我沒要。”蒼星垂道,“我是那種用毒的人嗎?”
“我現在知道你不喜用毒了,當時不太了解你。”
蒼星垂喂飯的手頓了一下,蒼恕還催他:“別停啊,他們在看呢。別喂飯了,有點噎,那個菜葉還挺好吃的,夾點菜葉。”
蒼星垂沒好氣地夾了一筷子菜葉給他喂進嘴裡。
“不要生氣啊。雖然先前我誤會你了,但你看這不就用上了。”蒼恕道,“要是我沒帶解毒靈藥在身上,我們哪能實施這個計劃?”
蒼星垂譏諷道:“那你還真是未卜先知啊,賀從都要甘拜下風。唯一的問題就是根本不知道一會兒能不能撐到你變回神身,拿出靈藥。”
“即便撐不到,我也算是死於你手。”
蒼星垂面無表情地塞了一大團飯進他的嘴裡:“那別人問起來我怎麽殺的你,我要怎麽說?不會說吉利話就閉嘴。”
“魔尊,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在神識裡說話?你堵我的嘴沒用啊。”
瘦子站得遠遠的,看著霍庚辰凶神惡煞地給廢太子喂了一大口飯,噎得廢太子抬手推了他一下,不由點點頭,壓低聲音對獄卒道:“像是真的。看來那天他帶著匕首來,是想取廢太子首級的,遭到了廢太子的反抗,這才雙雙殞命。”
獄卒也低聲問道:“可他們怎麽……怎麽又活了呢?活像這麽多天是一場夢似的。”
“說不得……是還魂一類的吧。天之異象才過去了一年多,民間也多有奇聞詭事發生。”
“還是大人有學識。”獄卒口中恭維著,眼睛不住瞟向牢中,“既然喂下去了……嘿嘿,這廢太子確實是很有幾分姿色,陛下有福了。”
蒼星垂不喜歡這種容貌,不代表他的容貌不出色,正相反,是太出色了。哪怕被關在這獄中,形容枯槁,也掩不住他原本昳麗絕俗的風姿。廢太子有一雙狹長的鳳眼,方才蒼恕被噎到了,眸含水光地瞪了蒼星垂一眼,叫人能夠一窺廢太子原來鳳眼凌厲的神采。
這一瞪落在蒼星垂眼裡,他心中還挺不爽的,又和蒼恕在神識中一來一往地爭辯了幾句,可落在獄卒眼裡,就叫他說出了方才的話來。
瘦子陰笑道:“姿色自然是有的,就是性子太烈……這下好了,一碗加了料的飯吃下去,我看他還如何裝清高。”
飯喂得差不多了,瘦子信了大半,他既急著拿到小皇子的下落立功,又急著把廢太子洗乾淨送去邀賞,潑天的富貴榮耀近在眼前時,他卻尚有一份謹慎在,對蒼星垂道:“霍統領的誠意我看出來了,只是霍統領武功太高,不得不防,還請統領把這顆毒丸吃了——放心,等我核實了小皇子下落,不僅給你解藥,讓你戴罪立功,聖上還會賜下嘉獎!”
等蒼恕變回神身,就可以拿到神界的靈藥,毒丸就是吃上一打都不要緊,但蒼星垂吞下那顆毒丸,卻心下一沉。
碗裡還有小半的飯,為何不直接讓他把飯吃了呢?這兩種毒……有什麽區別嗎?
“好!”瘦子見他竟真的吃了下去,心中大石落地,吩咐獄卒,“你,快開門讓霍統領出來。”
三把大鐵鎖一個接一個地開了,當最後一把鎖落地的那個瞬間,鐵門轟然而開!
還掛在門上的鐵鏈俱被掙斷了,獄卒頭領被那鐵門直接拍飛了出去,一頭撞在牆上癱軟下去,生死不知。而斷裂飛出的兩條斷鐵鏈如兩杆長槍般刺穿了瘦子天耳衛的雙肩,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已經被釘在了牆上,瘋狂地慘叫出聲。
他疼暈過去前看到的最後畫面,是一個黑色衣袍的男子打橫抱起了穿著白衣的男子,他剛剛踏出牢房一步,就連同他懷裡抱著的人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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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星垂飛掠在京城的夜空中,蒼恕則一手在另一手的袖子裡掏來掏去。
籠子的封印似乎是將他們的本體變為了他物,盡管此時勉強維持了神身,神身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妥,但因著本體上的傷勢,蒼恕在恢復了一點天地感應的情況下仍然很是虛弱,蒼星垂只能抱著他飛。
“找到了。”蒼恕說,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白玉藥瓶,倒出來一顆藥。
蒼星垂雙手抱著他,沒有手接,他隻好喂到蒼星垂嘴邊。
“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蒼星垂道。
“沒事,很多的,我準備了滿滿一瓶呢。”蒼恕說,給他塞了一顆,自己也很快吃了一顆。
蒼星垂臉黑地說:“滿滿一瓶解毒的藥……你一年前到底對我有什麽誤解?”
“這算什麽,我還準備了滿滿一袖子防各種暗算的東西……結果都沒用上,你根本不會暗算別人。”
京城東郊是大片的樹林,蒼星垂在那裡尋了塊不大的林間空地落下,把蒼恕放下來。
“我就當這是誇讚了。”
“本來就是誇讚你行事磊落啊。”蒼恕道,他背倚著樹坐下來,喘了口氣,“我怎麽覺得有點熱?”
“熱?”蒼星垂疑惑地向四周看了看這寂寥光禿的樹林,冬季深夜的寒風在這林間嗚咽,天神之軀倒是不會耐不住寒冷,可怎麽也不該覺得熱啊。
“等等,我覺得……不太對勁。”蒼恕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你的毒解了嗎?”
“當然解了。”蒼星垂蹙眉道,俯下身查看蒼恕的情況,“你怎麽了?”
神界的靈丹自然可解一切凡間毒藥,除非……那不是毒藥,是另一種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