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星垂一頭霧水地看著白色毛團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一路狂奔,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原來倉鼠可以跑得這麽快啊。
沒有軟綿綿的毛團被他壓在身下取暖,睡覺也沒有多享受了,他便也出了藤蔓小屋,恢復原身四下看了看,灰色小毛團正自己從布包裡挑挑揀揀地往嘴裡塞東西,白色大毛團不見蹤影。
“慈悲神?”蒼星垂叫了一聲,然而無論是這山谷中還是神識裡,都沒有響起回應聲。
蒼恕確實還在山谷中,只是聽見蒼星垂的聲音之後,他非但沒回答,還往雜草叢更深處縮了縮。
他完全無法面對蒼星垂。
冷靜點,不過是一個夢罷了。蒼恕想,也許倉鼠這種小獸就是這樣的,睡覺的時候容易做這種……這種莫名其妙的夢。
從來高高在上的慈悲神,受蒼生跪拜,萬神敬仰,沒有人敢那樣親近地對他說話,沒有人敢攬著他的腰,他更不可能和什麽人……親吻。
光是想到這兩個字,蒼恕就覺得自己要燒起來了。怎麽會……怎麽會夢到這麽荒唐的事情……
荒唐嗎?他的心底,一個微弱的聲音反駁說,如果那個人是蒼星垂,那也不算特別荒唐吧。至少他們身份相當,生來如此,現在……更是如此,不是嗎?
從來沒有和什麽人親近過的蒼恕,思緒有些不受控制了。他執掌大權,從來都公正無私,並未有過私情,可是一旦有了,那心緒竟如洪水猛獸一般,全然無可抵擋,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著那個夢,心中一時如烈火烹油,一時又如墜冰窟。
被蒼星垂那樣親吻……是什麽感覺呢?蒼星垂是否真的和長樂神女在一起過?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如他夢中的那樣甜蜜嗎?不……這都和他沒有關系,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蒼星垂步入小樹林裡,一眼就看到了躲在雜草叢中的雪白毛團。
“你在這兒幹什麽?”
蒼星垂問道,俯下身去準備把毛團撈起來,就在他的手觸到蓬松白毛的那一瞬間,那個雪白的毛團消失了。
蒼星垂直起身,白衣的神君幾乎與他貼面站著。
蒼恕顯然是聽到了蒼星垂的聲音,沒有多加考慮就急忙變回了神身。他也沒想到會離得這樣近,一驚之下慌忙往後退了一步,一腳踩在了松動的石頭上。
眼看他往後倒去,蒼星垂下意識地伸手撈住了他的腰。
“我有這麽可怕嗎?”蒼星垂嘲笑道,“看見我嚇得站都站不穩了?要是被那幫天神知道慈悲神平地摔倒,簡直是六界最好笑的……”
他困惑地停住了,因為他看見,慈悲神向來無悲無喜、平靜無波的眼眸中不知為何染上了震驚和羞憤,並且還在狠狠地瞪著他。
“放手!”蒼恕說,用的是萬年來都不曾用過的嚴厲語氣。
蒼星垂放開了手,可是目光仍然緊緊盯著蒼恕的臉。他如白玉般無瑕的臉上,似有若無地泛起了一絲紅暈,沒等蒼星垂看清楚到底是不是錯覺,蒼恕推開了他,扭頭掠空而去。
蒼星垂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蒼恕按著自己的心臟飛掠過群山,覺得自己的心從來沒有跳得如此之快過。
已有萬年未曾動怒的慈悲神正在生氣。他生自己的氣,也生蒼星垂的氣,至於氣什麽還沒有想清楚,但是這只能是因為生氣,因為慈悲神的心如果是因為另一種感情這樣跳動,那他和這個天下都將萬劫不複。
“慈悲神!”
蒼星垂在後面喊道,可是蒼恕沒停,他的脾氣一下子上來了,催動神力提速上前,拉住了蒼恕的手臂。
蒼恕被迫停了下來,他心煩意亂,垂眼看向腳下的群山,避開蒼星垂的視線:“你幹什麽?”
“你溜得倒是夠快的,在無間之淵裡逃命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麽快。”蒼星垂緊緊攥著他的手臂,把他拉近了一點,“說吧,什麽情況?”
“噩夢。”蒼恕說。
“什麽噩夢嚇得你溜得比見了錢的無極魔尊還快?夢見我把你殺了?”
比那更糟糕。蒼恕從來不撒謊,也不擅於撒謊,他搖了搖頭,就是不說話。
“那是怎麽了,又夢見你哭著求我別走那段了?”
蒼恕總算從深陷的情緒旋渦裡出來了,他暫時忘了那些亂糟糟的心思,瞪著蒼星垂說:“我沒有做過那種夢!”
蒼星垂道:“不是你說的嗎?你曾經夢到我墜下九重天的事。”
“只有你跳下去的那一段。”蒼恕說,“不要臆想奇怪的事情。”
慈悲神誕生至今,沒有大笑過,也不曾流過淚,蒼星垂那一句話自然只是譏諷詆毀之言,蒼恕理所當然地這樣認為。不過他不假思索地出口駁斥之後,又有些後悔——他對任何人都是寬和的,對蒼星垂的態度是不是太差了?而且他記得上一次他們聊到這個夢的時候,蒼星垂毫無征兆地發怒了。
出乎蒼恕預料的,這一次蒼星垂卻沒有動怒,而是用一種幽深的奇異目光看著自己,就在蒼恕以為他要爆發的時候,他卻忽然說:“神界大戰之時,我們交過一次手。慈悲神,你還記得嗎?”
蒼恕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提到了那次大戰,這不僅僅是他們二人之間的禁忌話題,也是兩界之間的,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引發爭鬥。
“嗯。”蒼恕謹慎地接話道,他覺得蒼星垂可能是想要隨便找一個理由撕毀休戰協議,和他就在這裡開打。
蒼星垂緩慢地眯起眼:“你記得?那你應該記得當時你是被我壓著打的吧。”
“沒有這回事。”蒼恕恢復了冷靜,“我補過和合神君的卷宗,那上面記載了,慈悲神與戰神難分伯仲,雙方皆負傷,最終未分勝負。”
他變相地承認了,他根本不記得那一場大戰的戰況,只是靠卷宗記載知道大概經過和結果罷了。
蒼星垂的眼神更複雜了,甚至浮現了些掙扎之色,這往往是他這一年裡開始發瘋的前兆。蒼恕被他抓住了一條手臂,警惕又不動聲色地掃了一遍腳下的群山,開始思考一會兒打起來往哪裡飛合適。
“我真的是有病,沒事問這個幹什麽。”蒼星垂咬牙說。
你說得對呀!蒼恕在心裡附和。
然而讓他吃驚的是,下一秒,蒼星垂松開了他的手臂,並且仿佛一下子恢復了正常:“你準備去哪裡?”
“我……”蒼恕被這轉變弄得有點蒙了,“去城裡?”
“找那個小販?你知道他長什麽樣嗎?”
蒼恕被問住了,他還真不知道,和小販打過照面的人是蒼星垂。
“走了。”蒼星垂說,朝城鎮的方向飛去了。
蒼恕一愣,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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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新年剛過不久,街上的爆竹殘渣還未掃淨,許多人家門前的大紅燈籠也未撤下,但是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這座小城裡都沒什麽年味。
年前,遠在京城的動蕩也殃及了這裡。究竟有沒有廢太子余黨逃到了這裡,城中的老百姓不知道,他們知道的是,欽差日日在鬧市縱馬而過,挨家挨戶搜查有無窩藏朝廷要犯。
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半月有余,可直到現在都還人心惶惶,整個城這個年都沒能過得好。
蒼恕跟著蒼星垂在街上轉了兩圈,倒是瞧見了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可並不是把糖葫蘆扔給蒼星垂就跑了的那一個。
也許這些糖葫蘆小販互相是認識的。抱著這樣的希望,蒼恕攔住了這個小販,給了他一粒碎金,向他打聽那個小販的下落。
小販得了碎金,殷勤得過分,拚命回想,把自己知道的都抖乾淨了:“昨晚在隔壁巷子裡賣糖葫蘆的?是不是長得尖嘴猴腮?我知道他,原本是這一帶遊手好閑的一個混子,這個冬天不知怎的賣起了糖葫蘆,大約是他娘和老子留下的那點遺財總算被他糟蹋光了吧。可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今天他可沒來!二位公子要實在想找,他這個點不是在家裡睡覺,就是在春紅樓還沒出來呢。”
小販說了個大概地方,蒼恕道過謝,和蒼星垂一起往春紅樓去了。
他們沒那個工夫天天守在街上等,既然都來城裡了,還是盡快找到人把錢補上直接了結此事。
春紅樓是一個喝花酒的地方,樓上也有幾間客房,生意主要是晚上紅火。這會兒才是午後,樓下大廳裡冷冷清清,倒是樓上的客房有一半都是滿的,那是昨晚春宵苦短到天明的客人們此刻還未起身。
蒼恕和蒼星垂隱去身形,隔著門板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查看過去。雖然早知下界有這樣的地方,見怪不怪,但這樣親臨現場還是第一次。蒼恕有些不適應地微微蹙眉,想著一會兒隔空將錢塞進那人的口袋就走。
“他在這。”蒼星垂站在一扇門前說。
“嗯?找到了嗎?”
蒼恕走過去,從袖子裡摸出一粒碎金,正想隔門送進去,只聽蒼星垂繼續說:“先別。”
“怎麽了?”
“這間房裡有兩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