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教授走後, 就輪到柏亦要走了。
一向可愛又乖巧的柏亦要走, 公寓裡的一乾人等自然舍不得,一個個圍著柏亦掉淚,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 可柏亦倒是沒哭,也許是因為心願了了,執念沒了,他整個人看起來明朗不少,也不像從前那樣精致的眉眼間總是帶著一點愁緒了。
聽著他軟糯的聲音溫和地安慰著大家, 簡緣的眼淚忍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畢竟柏亦是和她在這個公寓裡相處最久的, 還天天住在一起,現在他要走了, 簡緣簡直難過得不行。
雖然難過,但又替他感到開心。
抬頭見柏亦和白涓涓、曦姐等都抱在一起,簡緣碰不到他們, 飄在一旁清淺地微笑的江祈她也摸不到,只能投靠在她身後看著她的徐靖了。
徐靖低頭看著她紅通通的眼睛, 既心疼又無奈, 只能抬手替她抹去滿臉的淚痕, 然後將她抱在懷裡。
簡緣將臉埋在他的溫熱的胸膛, 鼻尖嗅到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心裡頭沒那麼難受了。
她窩在他懷裡,悶悶地說:“小亦要走了, 你要送他嗎?”
就像上次送燒炭哥走那樣。
徐靖正輕輕撫著她的頭髮,聞言應了一聲。
簡緣放心下來,又皺起眉頭,擔憂地道:“聽說黃泉路上黑漆漆的,小亦年紀那麼小,一個人走會不會怕呀?”
徐靖輕笑一聲,道:“放心,我找了人來接他。”
簡緣愣了愣,仰頭看他,納悶道:“誰呀?”
徐靖低頭親了下她哭得通紅的眼睛,道:“等會就知道了。”
簡緣沒有想到,徐靖說的那個人她不僅見過,還曾經說過話。
她此時正站在公寓門口,看著面前這個穿了一身高中校服的昳麗少年,面露懷疑。
“你說的就是他?”
簡緣狐疑地看著正朝她笑得十分友好燦爛的少年,再看看他身上的高中製服,確定了這是她曾經在歸途小館見過的那個奇怪少年。
她看著他製服上繡著的名字——衛珣。
徐靖找了個高中生來送柏亦?先不說為什麼,她就是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有點不靠譜呀。
更不用說他身後還跟著好幾個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簡緣從他們渾身散發出來的陰森鬼氣就知道他們肯定不是“人”。
這少年到底是誰?
徐靖見簡緣那一臉懷疑的模樣,不由攬過她的肩膀,道:“嗯,他是我一個……”
在少年亮晶晶又充滿期待的眼神下,徐靖抽了下嘴角,艱難地道:“……朋友。”
少年滿意地笑了,他朝簡緣伸出手,道:“靖哥家的小可愛,你好,我叫衛珣,叫我名字就行。”
簡緣聞言也抽了下嘴角,靖哥家的小可愛是什麼鬼……
可見他笑得燦爛,明豔的面容簡直要閃瞎人眼,簡緣還是乾笑幾聲握住他的手,道:“你好,我叫簡緣。”
衛珣的手很冷,雖不至於冷得像一塊冰,可這涼颼颼的感覺很不好,讓人渾身都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像是被鬼拉著似地。
簡緣不由自主地抖了下,便飛快地收回手。
衛珣倒不在意她的“嫌棄”,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卻看得人心裡發毛。
這人很不對勁啊……
簡緣有點不敢相信他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
徐靖見狀不著痕跡地將簡緣從少年身邊拉遠了些,這才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年,道:“找你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少年聞言一雙瀲灩的華眸都亮了,他不急著問徐靖要幫什麼忙,而是回頭對著身後好幾個黑漆漆的人影道:“你們瞧,靖哥竟然找我幫忙了,這可真是千年奇景!”
徐靖:“……”
其實他本來是找孟婆來的,畢竟比起黑漆漆又陰冷的鬼差,孟婆看起來溫柔多了,不會嚇到柏亦,可不知為何最後來的竟然是這個最不靠譜的。
而一群鬼差們聽到衛珣的話後,不知為何竟興奮起來,一個個眼巴巴地看著徐靖,就跟寵物看著主人的目光似地,隻恨不得能搖尾巴了。
徐靖見狀又是嘴角一抽,瞧見簡緣疑惑的目光,當下一記眼刀掃過去,嚇得一眾鬼差趕忙低頭,戰戰兢兢。
徐靖這才收回目光。
其實他以前也曾納悶過,為何地府的人一瞧見他總是用又敬又畏的星星眼看他,就不說從他七歲開始就老愛來糾纏他的閻王,連後來在閻王的引介下認識的孟婆,以及身為鬼差統領的黑無常小黑都對他是一副親暱的模樣。
好像從前就認識了似地。
可那時徐靖雖然感到怪異,但畢竟有個不按牌理出牌又難纏的閻王,他也隻以為這些閻王的手下性子怪了點。
直到他高三時有次和幾個公會的前輩一起去抄了個鬧鬼的廢棄醫院,解決完幾個鬧事的惡鬼後,前輩聯絡地府的人來將餘下無辜的遊魂帶走,當時小黑領著的一隊鬼差一見了徐靖,立馬跟見了長官似地站得直挺挺地,還一臉恭敬地用簡直響徹雲霄的音量吼了句:“見過大人!”
當時幾個前輩都看傻了。
徐靖倒是沒傻,反而還覺得理所當然地淡淡應了聲。
然後前輩們更傻了,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可就是因為自己感到理所當然的感覺讓徐靖愈發覺得不對勁,後來在孟婆模擬兩可的暗示下,他也猜到了不少。
他估計曾是地府的官,職位還不小,後來投胎成了凡人。
然而他都投胎了閻王這家夥還跑來糾纏,出了什麼事就要他幫忙解決,敢情以為他不記得從前的事就可以忽悠他繼續賣命?
想到這,徐靖突然笑了,可卻是笑得殺氣騰騰又森冷駭人。
大難臨頭的閻王大人不曉得自己的小算盤都被徐靖給看清了,還沉浸在徐靖找他幫忙欠了他人情以後就可以用人情來威脅他繼續賣命的好心情中。
幾個鬼差被徐靖臉上可怕的笑容嚇得恨不得立馬滾回地府,瞧見閻王大人還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真不知該不該為他點個蠟。
而簡緣見徐靖臉上的表情不對勁,不由拉了拉他的手,徐靖低頭朝她看去,同時間也收起那嚇得鬼差們屁滾尿流的表情。
“你怎麼了?”簡緣擔憂地看他。
“沒事。”徐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溫和的樣子和方才簡直判若兩人。
鬼差們又開始哆嗦了。
這時閻王終於反應過來,輕咳一聲問:“你要我幫什麼忙啊?”
徐靖睨他一眼,道:“護送一個人去地府。”
“誰?”閻王驚詫地瞪大雙眼,徐靖不是開玩笑吧?要他堂堂閻王送一個小鬼去地府?還護送?
誰那麼大的臉?
閻王左右看了看,在瞧見安靜地立在簡緣身後的江祈時,指向他:“他?”
“不是他。”徐靖垂眸看向從方才就一直縮在簡緣腳邊不敢出來的柏亦,道:“小亦,過來。”
柏亦聞言抬頭怯怯地看向他,見他表情溫和這才慢吞吞地走出來,暴露在眾人……眾鬼的視線中。
“就這小鬼頭?”閻王差點跳起來,他還當徐靖有什麼重要事才從孟婆那把這忙給搶過來,沒想到竟是這屁大點的事?
可抬眸對上徐靖幽幽的目光,閻王壓下滿肚子的腹誹,又看向柏亦,一會後,他輕歎一口氣:“罷了,倒是個可憐的小鬼,雖然連續三世都早夭,但也積了不少善德。”
說到這,他挑眉,朝柏亦勾勾手指頭:“小鬼,過來。”
柏亦縮了下肩膀,下意識看向簡緣。後者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道:“小亦去吧,別怕。”
柏亦聞言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簡緣一會,這才點點頭,朝面前的漂亮哥哥走去。
“小模樣倒生得不錯。”閻王嘖了一聲,摸摸他的頭,指向徐靖,道:“來,告訴哥哥,我和這個人誰比較帥?”
柏亦聞言一臉茫然,他看了看閻王,又看了看徐靖,表情很是為難。
徐靖則冷哼一聲:“你無不無聊。”
“你別說話。”閻王橫他一眼,又看向柏亦意味深長地說:“來,快說說,答案讓我滿意我說不定會讓你投個好胎。”
柏亦掙扎了一會,隻好小聲地說:“哥哥帥。”
說完,又歉意地看向徐靖。
閻王聞言大笑起來,一臉得意,而徐靖則抽了下嘴角,不想搭理這個笨蛋。
見閻王拉起柏亦的手,簡緣抹了抹眼睛,啞聲對柏亦說:“小亦再見了,姐姐會記得你的。”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柏亦半透明的身子在路燈暈黃的燈光下愈發朦朧,他精致可愛的小臉緩緩浮現一抹真誠而感激的笑,道:
“簡緣姐姐,謝謝你。”
一群鬼消失在公寓面前,簡緣忍了忍,沒忍住,又撲進徐靖懷裡哭了一番。
徐靖親了親她柔嫩的耳廓,俯身將她抱得更緊。
一旁的江祈沒有看他們,而是看著柏亦等人消失的方向,一向溫潤清和的眸子深不可測。
閻王……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很多年前也曾見過閻王,當時他剛想起自己生前的事,憤怒又怨恨地去質問簡緣的爺爺為什麼瞞著他欺騙他,那時閻王也在,不是剛才見到的一副高中生的模樣,而是更成熟些,可似笑非笑地打量人的目光與剛才一模一樣。
他當時也是用那樣目光打量了他一會後,輕笑道:“江祈,你這條命的陽壽本有八十六年,你知道為什麼硬生生減了六十六年嗎?”
江祈還記得閻王當時是用怎樣令人心裡發冷的語氣說:“欠債還債,欠命還命,你搶了別人的命,人家如今搶回去,也算兩清了。”
江祈不懂,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他怎麼就搶了別人的命了?
明明,是簡緣搶了他的命。
那個還沒出生就應該死去的小姑娘。
江祈一直都知道,簡緣的身上之所以沒有陽火的原因,徐靖不知道,可江祈知道,甚至簡誠也知道。
所以簡誠才在明明已經很信任他的情況下,一知道要透過由他附身來訓練簡緣的精神力時那麼反對。
因為簡緣的命其實是他的,當初在那場車禍中注定會有一個人死去,那個人是簡緣,不是他。
可他代替簡緣成了死去的人,而簡緣這個不該活著的人活下來了。
陽壽已盡的活人,身上的命就是鬼命。
這些年若不是爺爺哥哥,還有他護著,這個小姑娘只怕已經不知道死了幾百回了。
可閻王說其實是他搶了她的命,他原先滿腔的怨恨竟在轉瞬間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愧疚感。
彷佛真的是他欠了她的。
“為什麼?”
他到底怎麼欠她了?
閻王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意味深長地又看了他一會,這才歎道:“罷了,陽壽未盡的魂不能入地府,得在陽間等待陽壽盡了,我給你兩個選擇,待在陽間替我做事,積點功勞來世投個好胎,或是去那小姑娘身邊待著,畢竟背負鬼命的活人容易惹來惡鬼覬覦,要是……”
“我要在她身邊。”沒等閻王說完,江祈便如是說道。
閻王聞言挑了下眉,倒是不覺得詫異,他隻勾了下唇看向始終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簡睿,道:“就這樣吧,你怎麼看?”
簡睿聞言苦笑了下:“我沒意見……畢竟這都是因為我……”
“我既然答應了你的願望,自然會完成,現下我成全了你,你反倒後悔,這就沒意思了。”閻王意味深長地說。
簡睿靜默不語。
那時候江祈並不明白閻王話中的意思,直到後來才漸漸懂了。
與地府簽訂契約的驅魔師為地府做事,地府許給他們一個願望。
簡睿也許願了,他許的願望是——
讓原先還沒出生就會死去的孫女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也會更新,大家晚安。
………
祝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