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已經入冬,氣候寒冷, 加上今年旱災不斷, 到了冬日竟出現糧食短缺的現象,一時全國糧價大漲,好些地方已起了暴動。
平城土地富饒, 今年的糧食產量雖比往年少, 卻也只是艱難一些, 不至於過不下去, 比起其他地區已經好些了。
平城內的街道行人來來往往,在這蕭瑟的冬日裡卻一點也不顯熱鬧,反倒有些冷清。
此時一個包子攤前,有對兄妹正站在攤子前挑選包子。
“你吃兩個夠嗎?還是要三個?”一身青衫的俊秀少年低頭問手裡牽著的,看起來模樣不過八、九歲的小丫頭。
小姑娘生得白淨嬌俏,一雙圓亮的杏眼裡滿是單純,只見她伸手比出三根手指頭,笑盈盈道:“兩個。”
頓了下, 她改口道:“不, 四個好了。”
少年聞言挑眉,笑問:“四個你吃得完嗎?”
小姑娘搖搖頭, “我吃兩個就夠了。”
少年又問:“那為什麼要四個?”
小姑娘抬起手指著不遠處一個屋簷下,道:“那裡有個哥哥也想吃。”
少年一愣,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卻見那處屋簷下空無一人。
他握緊了小姑娘的手,在包子鋪大娘探究的目光下, 笑道:“大娘,要八個。”
他吃四個,小丫頭吃兩個,剩下兩個……
他頓了頓,又看向那處無人的屋簷,眸色微沉。
買完包子經過那處屋簷時,少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將兩個包子遞給她,道:“去吧。”
小姑娘笑眯眯地接了,拿著那兩個包子朝屋簷下跑去。而少年則站在原地,看著小丫頭小心翼翼地將兩個包子擺在簷下,並對著空氣說了什麼,之後一臉歡快地跑回來。
“哥哥,我們走吧。”
“好。”
……
吃完包子後兄妹倆繼續趕路,路上,小姑娘仰頭問兄長:“哥哥,你這次要給什麼人治病?”
少年沉吟了下,笑道:“是一個官老爺。”
“官老爺?”小姑娘睜大雙眼,好奇地問:“是很大的官嗎?”
“嗯。”少年點點頭,“應該算平城最大的官吧。”
在小姑娘的驚歎下,少年微笑不語,走至一處岔路口時,他攔下了一位行人,問道:“請問一下,要去知府邸是往右走嗎?”
行人聞言卻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你、你要去哪?”
少年微微挑眉,似乎是對行人的反應感到不明,可他依然保持禮貌的微笑:“在下要去知府邸。”
“鄭、鄭知府邸?”
“是。”
行人眼神怪異地打量了青年一會,抬手替他指了路,又道:“年輕人,看你是外地來的吧?……還帶著家眷,鄭知府……還是少招惹為妙。”
說完,他像是不敢在原地久待,和少年道別之後便匆匆地走了。
小姑娘好奇地看著行人匆忙的背影,問青年:“那個大叔怎麼好像很害怕?”
少年挑眉,淺笑道:“可能是他真的很害怕。”
“怕什麼?”
“鄭知府。”
“為什麼要怕鄭知府?那個官老爺很壞嗎?”
少年卻沒有再回答,隻牽著小姑娘的手輕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快些走吧。”
他面上笑著,心裡卻暗暗思量:平城知府鄭珉,一個出了名的酷吏,曾自個兒發明了不少酷刑,招招殘忍酷烈,做官以來手上至少也有上百條人命,也許更多,所以即便他為人清廉公正,卻並沒有多少民望,反倒平城內人人怕他,暗地裡稱他為“鄭閻羅”。
到了知府官邸,兄妹倆便發現這裡實在冷清至極,周圍的街道上甚少有行人,更不用說是攤販了,安靜得彷佛是什麼禁地似地。
少年上前敲門,來開門的是一個六旬老伯,打扮得乾淨齊整,可整個人卻透著一股莫名的陰森。
老伯冷冷地看著門外的兄妹,問:“何人?有什麼事?”
少年抱拳微笑道:“在下青山縣薑玨,這是舍妹薑玥,半月前鄭知府曾致信給在下的師父求醫,可師父年邁,經不起長途奔波,於是派了在下前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裡的帖子遞上前,老伯低頭看了一會,確定帖子無誤後,這才放了他們進來。
他將兄妹倆安排住進西院的一處院子,並囑咐他們沒事千萬別在府裡亂跑,尤其別去東院後,便轉身離去。
薑玨進屋收拾完東西後出來,發現已有人送了飯菜過來,而薑玥此時正坐在飯桌前,臉上神情很是不安。
她一看見薑玨便說:“哥哥,我不喜歡這裡。”
薑玨挑眉,問:“為什麼?”
只聽薑玥說:“牆外好多人。”
薑玨一愣,從飯廳往窗外看,剛好可以看見院子的外牆,紅磚砌成的牆壁上頭爬滿了攀牆虎,一片綠色之中隱隱地還點綴著小花,別有意趣。
可牆外並沒有人。
薑玨夾了一口菜放到薑玥碗裡,漫不經心地問:“他們在幹嘛?”
薑玥看了窗外一眼,道:“掛在牆上,一直往裡頭看,還笑。”說到這,她不由皺起眉頭,“有個穿紅衣的姐姐一直對我笑,叫我過去。”
薑玨心頭一緊,可面上卻不動聲色,他隻淡淡道:“別理他們就行,他們不敢靠近你。”
“嗯……”薑玥低頭應了,顯得無精打采,“哥哥,我們會在這裡待很久嗎?”
薑玨微笑,摸了摸她的頭,“不會的,等治好了鄭知府的病,咱們馬上就走。”
……
隔日,那奇怪的門房老伯終於引了薑玨去見鄭知府,薑玨不敢留薑玥一人在院子裡,便帶著她一同前往,老伯對此並沒有說什麼。
鄭知府住的院子離他們的不遠,院子裡的一花一草,景致擺設樣樣不俗,卻不奢華靡麗,得以顯出鄭知府的品味難得的出塵高雅。
不只品味,他本人也出乎意料的是個相貌清俊、宛若謫仙的翩翩公子,這樣一位妙人,只有在與他那雙冷厲的黑眸對視時,才能隱隱看出些許“鄭閻羅”的蹤跡。
薑玨請過安後,便上前替他把脈。
奇怪的是他的脈動淡得薑玨幾乎感受不到,若不是手指底下的手腕肌膚溫熱,薑玨險些要以為這就是個死人了。
可沒等他疑惑,就聽鄭珉淡聲道:“薑大夫與令妹昨日休息得好嗎?”
薑玨愣了下,淡笑答:“休息得很好,多謝大人。”
鄭珉原先閉著眼假寐,聞言卻突然睜開了眼,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本官這府內人多了些,若擾了薑大夫清淨,還請見諒。”
薑玨聞言卻是不解,從昨日登門起到如今,他在這府裡不過也才見到了門房老伯和鄭珉兩個人,鄭珉說他府內人多,那些人都去了哪?
他愈想愈覺得不安,這時鄭珉又問:“薑大夫是青山縣人?”
薑玨這才回了神,答道:“是。”
鄭珉一笑,“真巧,本官從前也曾任青山縣縣令,那裡可真是個好山好水的靈傑地。”
薑玨微笑,又聽鄭珉道:“不過本官還在青山縣時,任內曾發生過一件懸案,至今未解,令本官著實在意了好些年。”
他抬眸看向薑玨,臉上帶著笑,眼裡卻冷得像覆了一層寒冰,“許家莊滅門案,不知薑大夫曾不曾聽說過?”
薑玨手指一頓,面上卻半點神色不顯,隻淡淡道:“請恕在下寡聞,並不曾聽說過。”
“哦?”鄭珉挑了挑眉,笑得令人心內發寒,“當年這樁案件幾乎轟動了整個青山縣,薑大夫身為青山縣人,怎麼會沒有聽說過?”
薑玨道:“當年在下不過是個半大孩童,整日隻曉得在山林裡野來野去,哪裡會知道什麼滅門案?”
鄭珉聞言卻是一笑,漫不經心地道:“本官可沒有說這樁滅門案發生在什麼時候,不知薑大夫怎麼就篤定了案件發生時你只是個半大孩童呢?”
他嗓音淡然,一雙眼卻如鷹般狠狠盯住了薑玨,彷佛一切的謊言都無法在他面前遁形。
“在下記得不錯的話,大人早在八年前就離開青山縣轉調別處了,而八年前,在下也不過才十歲,大人所說的滅門案,應該又是在更早以前吧。”
薑玨淡淡地說完,隨後抬眼與他對視,一雙黑眸裡平靜無波,沒有半絲動搖與漣漪。
兩人彼此對視了一會後,鄭珉先一步笑了,只聽他道:“不知道便罷,如果薑大夫有興趣的話,不如本官說給你聽?”
薑玨淡道:“鄭大人請講。”
鄭珉語氣平淡地開始敘訴起一件慘案:“那個案子發生在秋日的一個夜裡,青山縣有名的鄉士豪紳許家,上下一百二十六口人一夜之間暴斃,可現場並無打鬥痕跡,更奇怪的是,那一百二十六具屍體上沒有半點傷痕,彷佛所有人都像是突然睡去似地,就這麼死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薑玨點頭,“是很奇怪。”
鄭珉一邊觀察他的反應一邊又問:“你覺得這些人會是怎麼死的?”
薑玨想了一會,道:“屍身上沒有任何損傷……會是下毒嗎?若將毒下在水源裡,甚至是製成迷香,都有可能致使人突然大規模暴亡。”
“本官也認為應是下毒。”鄭珉眼中閃過一道厲光,“可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毒,無色無味,甚至查不出來,就像是沒有半點蹤跡。”
“薑大夫,你說,這世上真的有這種殺人於無形的奇毒嗎?”
薑玨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應該是有的罷,畢竟天下之大,再如何奇怪的東西都會有,只是毒這一塊在下並沒有怎麽涉略,大人想是問錯人了。”
鄭珉聞言一頓,像是在思量什麽,半晌補充道:“對了,當夜除了死去的許家一百二十六口人之外,還發生了一件事。”
薑玨皺眉,“什麼?”
鄭珉意味深長地笑了下,突然抬眼朝窗口看去,正好對上了窗外探過來的、一張雪白嬌俏的小臉,“許家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兒,許平樂,消失了。”
“憑空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可以猜猜番外裡的人物們分別是誰的前世,應該蠻好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