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緣跟在徐靖身後走出系館,一路往腳踏車停車棚而去。
傍晚的夕陽還未落下,整片天空被霞彩暈染成一片絢麗的橘黃,一直漫延至天際。
簡緣走在後頭,看著面前男人頎長挺拔的身影,一時有些恍惚,總覺得這副場景格外地熟悉。
好像她從前也常常像這樣跟在某個人的身後,那個人的步履永遠不急不徐,她為了配合他也放慢了急躁的步伐。
如果把前面那人的身影往下拉短成小男孩的身高,那就真的跟以前一模一樣了。
長大了。
簡緣第一次對於“長大”二字有那麼深的感慨,兀自唏噓完又覺得自己挺好笑。
這時候,只見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過來。
夕陽暈黃的光灑落在他半邊臉上,光影對半,將他的五官勾勒得愈發深邃。
而他低眸朝她看了過來,深灰色的眸子在夕陽的照耀下此時顯得有些清透,他的眼睛裡彷佛盈著一點碎光,如同平地裡驟然燃起的一片星火,一直燒到她心裡去。
“清晨與黃昏之時,是鬼氣最藏不住的時候。”
他忽然說,接著便抬眸朝不遠去聳立的化工系館看去,面上看不清神色。
簡緣一愣,沒聽明白,“什麼?”
徐靖又將目光移回她臉上,看著她怔愣的神情,語氣平淡地說:“黎明將至則陰暗現形退去,夜晚來臨則一切傾巢而出,這兩個時候是一天中最危險,卻也最安全的時候。”
因為你做好準備了,而他們還沒,最適合一擊而中。
簡緣愈聽愈糊塗了,“什麼傾巢而出?什麼東西啊?”
“沒什麼。”他扭過頭牽起自己的腳踏車,身姿俐落地跨上去,又低低地道了一句:“反正你有人保護,總歸是安全的。”
那句話說的音量不大,簡緣沒聽清楚,隻啊了一聲,正要再問些什麼時,便又聽他說:“上來吧。”
見他已將目光移向前方,不再看她,她隻好走過去跨上了腳踏車的後座。
車子在這時慣性地後退了一點,為防摔倒她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角,而他隻低頭看了一眼,沒說什麼。
簡緣則面上一熱,正要放開,卻突然想到此時放開了好像顯得自己很心虛,於是乾脆大方地捉著不放了。
徐靖腳踩踏板,承載著兩個人的腳踏車於是平穩地向前,穿梭在校園裡,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簡緣看著他的後背,恍惚了一陣後問道:“你今天怎麼突然出現在我們系館?”
而且瞧他那模樣還真像是特地來找她的。
“裴時宇要我陪他去找教授。”
他的聲音順著風吹進她的耳裡,在一片橘黃霞彩底下顯得有些醉人。
簡緣點點頭,原來是去找教授剛好遇上了呀……
不過他出現得還真及時,簡緣一想到當時的場景就有些頭疼,再想到明日肯定會被黎多珍等人拖著質問,甚至傳出流言她就覺得更頭疼了。
徐靖和她說的那些話,的確很容易讓人誤會啊。
連她自己都有些誤會了……
於是她忍不住問:“你今天當眾跟我說那些,不就讓別人知道我都跑去你家吃飯了嗎?”
“嗯。”他有些漫不經心地道:“怎麼了?”
簡緣:“……”
他還問她怎麼了?
簡緣有些尷尬地說:“你、你就不怕別人誤會嗎?”
“誤會什麼?”
“……”
他是真的聽不懂嗎?他的情商真的有這麼低?還是裝的?
可聽他話裡的語氣,感覺真的是存在許多疑惑的……
簡緣憋了憋,最後鼓起勇氣說:“誤會我們是男女朋友的關系啊!”
頓了頓,有些氣弱地補充:“……之類的。”
徐靖沒有說話。
簡緣於是傻眼了,他不說話是幾個意思?不否認?還是他覺得他們真的是這種關系?
不會吧……
就在她糾結得不行時,他突然開口了,說:“你可以澄清。”
簡緣愣了下,“澄清?怎麼澄清?”
澄清什麼的不是只會愈描愈黑嗎?
“比如――”他想了想,最後語氣認真地說:“你可以跟他們說,我是你遠房大表哥。”
“……”
簡緣覺得,如果自己此時在喝水,一定會一口水噴出來,然後被嗆得半死。
遠房大表哥是什麼鬼!
這時,他又繼續補充道:“就說是小時候玩在一起,長大後一時沒認出來,不久前相認了,如果說是表哥的話,有血緣關系別人就不會再懷疑什麼了。”
簡緣:“……”
雖然她被雷到了,可徐靖這個辦法怎麼聽起來好像挺可行的?
於是她斟酌了一會,喊道:“大表哥?”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小表妹。”
“……”
到了超市以後,簡緣立即雙眼放光地朝零食與泡麵區走去,她好一陣子沒來超市,家裡的囤貨都快吃光了,剛好趁這時來補貨。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走過去,就被徐靖一把拉了回來,往生鮮蔬果區而去。
簡緣望著零食區離自己愈來愈遠,不由扭頭看向她家“大表哥”,道:“表哥,我想買零食。”
“大表哥”想都沒想便拒絕:“不行。”
“餅乾也不行?”
“不行。”
“那泡麵行不行?”
大表哥冷笑一聲:“你覺得呢?”
小表妹:“……”
她有些惱羞成怒地說:“又不要你買,我自己買還不行?”
“不行。”徐靖拿起兩顆洋蔥低眸認真地比較著,“有錢買零食還不如拿來繳夥食費,你可別忘了你的食量。”
簡緣:“……”
結果一路從生鮮蔬果區逛了超市一圈,最後來到收銀台前,簡緣還是沒有買到任何零食,連包餅乾都沒有。
站在收銀台等待結帳時,簡緣看著一旁架上擺著的巧克力,不由拿起來雙眼發光地看向徐靖,“大表哥,買這個行不行?這個份量很少的。”
“份量小,熱量高。”徐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卡遞給收銀員,隨後語重心長地說:“小表妹,吃零食對身體不好,哥哥這是為你好。”
簡緣:“……”
收銀台後的收銀員大嬸聞言忍著笑道:“原來是表兄妹呀,我還以為你們是情侶呢,兄妹倆感情真好。”
徐靖:“……”
簡緣:“……”
待走出超市後,簡緣扭頭瞥了提著袋子走在身後的徐靖一眼,道:“大表哥和小表妹什麼的,你倒玩得挺開心的。”
徐靖走到腳踏車前將袋子掛上去,回頭看她一眼,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可聲音裡卻聽得出來帶著幾分調侃:“表妹開心就好。”
簡緣抽了抽嘴角,沒說什麼。
……
l市一座普通小區內。
有道纖細的身影正趴在一戶人家的門前,右手握拳拚命地敲著門,“砰砰砰”的聲響迴盪在昏暗小路上,引來不少經過的住戶的觀望。
門在這時被人打開了,門後人皺著眉道:“誰啊?怎麼這麼沒禮貌,不會按門鈴……馨語?”
只見門後站的是一位中年婦人,她正錯愕地看著門外那一臉蒼白的女孩,道:“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是說要考試了?”
她看了看她的臉色,擔憂立即取代了那滿臉的錯愕道:“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媽……”
還沒說完,門外的女孩便腳步慌亂地奔進門內,連鞋也沒脫,一路跌跌撞撞地往樓上奔去,中年婦人見狀趕緊追了上去。
“對於莊瑞妍的事,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問心無愧,我問心無愧……
耳邊繚繞著薛凱莉的聲音,不斷重複,鄧馨語白著臉腳步虛浮地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當然,我現在過得很好。”
我過得很好,我過得很好,我現在過得很好……
帶著笑意的語句在此刻陡然生出一絲尖銳,猛地在她腦內炸開,似乎正在嘲笑她:“我過得很好,那你呢?你過得好嗎?”
“別、別說了……”鄧馨語還來不及開燈,自己就被腳下的地毯絆倒,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別說了……”
薛凱莉的聲音於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稚嫩的童音,明明是那麼天真的聲音,說出口的話卻如此惡毒。
“斑點怪,斑點怪,她是斑點怪!臉上長了斑的斑點怪!”
“我們不要跟斑點怪當朋友,誰知道這是不是病,會不會傳染?”
“啊啊啊我不要變成斑點怪,凱莉我聽你的,我們走!”
“走開,斑點怪,離我們遠點!”
她感覺到有人正朝她丟石頭,而她則蜷縮在牆邊無路可退,抱著自己的腦袋瑟瑟發抖。
惡意的嘲笑仍在繼續,宛如一場惡夢驟然降臨,籠罩住她,讓她無法逃脫。
好痛,身上好痛,有人在對她扔石頭。
鄧馨語抱著自己縮在牆角,一臉痛苦:“別丟了,別丟了,好痛……”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做錯了什麼?她臉上的東西不是病,明明只是雀斑而已,只是長得比別人多的雀斑而已,她不是怪物啊……
就在這時,一道清柔的聲音突然響在耳邊:“馨語,我們以後就是同桌了,做個朋友好嗎?”
鄧馨語惶惶地抬頭,便見一張美麗清純的臉蛋出現在面前,一雙清澈的眼睛笑盈盈地看著她。
“蕭菀?”鄧馨語愣了愣,“你是蕭菀嗎?”
那張臉的主人眼裡盈了溫柔的碎光,輕聲安慰她:“馨語,你別聽他們亂說,你一點也不醜,你臉上長的也不是怪斑,只是雀斑而已。”
“只是雀斑?所以我不是怪物?”
“當然不是啊!”
“你不覺得我醜?”
“你一點也不醜。”
“真的?”
“嗯。”
鄧馨語於是笑了,就在這時,她卻突然看見蕭菀站在了天台的欄杆前,纖細的身影在一陣狂風下彷佛隨時都會被吹走,鄧馨語愣了愣,還來不及喊她,她便縱身一躍,宛如一枚斷了線的風箏,從頂樓栽下去,在地面上栽出一片血來。
那鮮血彷佛染紅了她的雙眼。
耳邊起了一陣細碎的討論聲,當她回頭時就見莊瑞妍站在欄杆前,面上裝出一臉哀宛,輕飄飄地說:“菀菀為什麼要自殺呢?”
頓了下,歎道:“可惜了。”
一旁有人在說:“可惜什麼?像這種不自愛的女生,死了也好!”
“聽說她生前男女關系混亂,還搶了閨蜜的男朋友。”
“不只這樣,聽說她還去酒店陪酒呢!”
“不是說她還跟一些街頭混混有關系嗎?”
“哇,這種女生也太婊了吧?”
鄧馨語抱著腦袋拚命搖頭,不是的,蕭菀才不是這種人,不是的,那是她的朋友……
眼淚從眼角滑落,唇邊嘗到了淚水的鹹澀。
就在這時,周遭籠罩住她的聲音突然在一夕之間全部消失,當鄧馨語睜著迷蒙的眼睛朝前看去時,就見一個小布娃娃正坐在床頭櫃上看著她。
路燈從沒有拉上窗簾的玻璃窗外照進來,剛巧灑在娃娃的身上。
只見它的五官醜陋而怪異,臉上布滿斑點,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陰寒詭異,大紅色嘴巴似染著血,帶著奇異的笑。
醜醜。
對了,她還有朋友,醜醜是她的朋友。
鄧馨語於是站起來朝床頭撲了過去,一把將娃娃摟在懷裡,低眸看向它的臉,半晌,唇角微微扯開一抹笑,“醜醜,所有曾經傷害過我的人,最後都會得到懲罰,對嗎?”
娃娃靜靜地看著她。
鄧馨語幽幽地說:“你怎麼不說話了?你從前很喜歡跟我說話的。”
娃娃仍舊靜靜地看著她。
“沒關系,你不說話也行,反正你也不會離開我。”鄧馨語輕笑一聲,道:“他們曾經差點用謠言毀了我,之後又用謠言毀了蕭菀,那我就也用謠言毀了他們,如何?”
她將娃娃緊緊摟著,眼睛看向窗外,漆黑的眸子在路燈地照耀下顯出一片陰毒。
“我過得不好,他們也別想過得好!”
她在說這句話時,話語裡已是滿滿的怨氣,隨後又在一瞬間換成了一聲詭異的輕笑:“醜醜,你會幫我的,對嗎?”
只見黑漆漆的房裡,女孩抱著一隻醜陋的娃娃坐在床邊,詭異陰冷的笑聲迴盪在房內。
門外,中年婦人捂著嘴渾身顫抖地看著門內的情形,接著無聲地走到了樓梯拐角,掏出手機撥了通電話。
待電話通了之後,中年婦人顫抖著聲音說:“先生,我女兒愈來愈奇怪了,我們見個面吧,請你幫幫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