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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惡號列車》第 36 章節
鳳榮心想,噢,原來不是螢火蟲。

 周延聆低笑道:“我看還能用,順便拐帶點情調。”

 正說這句話,外頭的燈轟然滅了。火車的夜晚像黑布一樣從頭頂蓋下來,這是到了熄燈睡覺的時間。伍鳳榮的眼睛一下子沒有適應黑暗,本能地尋光,煤氣燈亮著,眼睛就被油燈攫住,也被無數煤氣燈照亮的夜晚攫住。黑炭的焦味在熱烈的火焰裡炸裂,沸水燒開了發出咕嚕咕嚕的滾動聲,銀晃晃的大水壺,能把人臉照得臉盆大。他把水壺抬到小車上,沸水濺出來燙到了手指,燙出一排泡,又辣又疼,到廁所裡去擠點牙膏抹上就算了。三趟車走完,水桶變成空的,表皮還熱,他抱在懷裡當個熱水袋,繼續燒下一爐水。牆上的燈看著他,他看著燈,相看兩不厭。

 周延聆問:“你說這個燈是個古董,拆不得,是不是有什麽故事?”

 伍鳳榮淡淡地笑:“都是從老列車長那裡聽來的。這盞燈是53年裝上的,由當時的省煤氣公司為了列車製作安裝,燈罩上都還有煤氣公司的標志。50年代北方比南方工業優勢要強,又碰上大煉鋼鐵,好幾次派人過來這邊學習經驗。有一次是工業部長碰巧看到了這個燈,就說,這個煤氣燈做得好,又時髦又現代。你想想,剛建國的時候經濟多差,煤氣燈也不是什麽地方都能耗得起的。就為了這麽一句話,這個燈好幾次要拆,都沒拆掉。”

 “那不是燈有用,是當官的話有用。”周延聆調侃。

 “留得住它,留不住人。老列車長是肺癌,他自己想多乾幾年,但是身體實在不允許了,只能辦病退,走的時候他很傷心,局裡的領導也很惋惜。他帶了三十幾年的車,早期車裡都靠燒煤,又辛苦塵煙又重,肺病的人不少,他也沒能逃過去。今年過年老嫂子給我打電話商量,說不做化療了反而精神好些,人也挪回家裡住,化療太辛苦,還是想最後留點體面。

 他對這個燈很有感情,所以也保了不少次。他走的時候交代我,這個燈如果以後要換下來,看能不能送到博物館裡去,是在國家的軌道交通歷史上有意義的,一定要讓人記住。我這個列車長是他舉薦上來的,人也是他帶起來的,他走的時候沒交代別的,隻交代了這個燈的事情。我現在工作上遇到問題,還要給他打電話請教。”

 周延聆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伍鳳榮又說:“平時看不出它的用處,現在燈都熄了又覺得少了它不行。人也是這樣,平時你想不到他的好,覺得可有可無,甚至沒有新式的好,到了散場的時候就回過味來,哪怕能拐帶點情調也是好的。新式的東西就是太實用,一點情調都沒有了。”

 這回周延聆聽明白了。伍鳳榮是想說,對別人而言,老列車長只是列車長,所以,隻被看到作為列車長的功能,但對他而言,那還是敬愛的長輩,不止用處,還有感情。如今,車上所有人看伍鳳榮都是列車長,也只看他的用處。哪天他沒用了,管不了車救不了人,就和這盞煤氣燈一樣無濟於事。但人總有不濟事的一天,伍鳳榮是害怕那一天到來嗎?

 不等周延聆回話,伍鳳榮起身把那盞燈關了,亮點搖起一絲藍瑩瑩的閃電,啪地熄了。這燈到底是太老了,用不長時間,久了它自己也要滅。

 伍鳳榮把鍋爐的填炭口打開,伸手探了探溫度。他把頭垂得很低,滾滾的火海包圍著他,頭髮油光發亮、烏黑健康,眼梢鋒利悍然,連眉毛、鼻子、嘴角也都帶著悍然的焰氣。

 周延聆被震懾得說不出話。

 伍鳳榮終究年輕,自己靠得住,不求親友、不求權貴,他可以把舊日的光輝推拒在心門外,做個隻活在當下的人,但是別人不這麽看。就像此時周延聆看到的伍鳳榮已經是光芒萬丈,已經是神仙人物,而伍鳳榮全然不知。伍鳳榮未必不了解他自己有一份賞心悅目的美,但他不利用。一個人要是不利用自己的美,他簡直就無敵了。

 周延聆俯身親吻他的眉心。他想,榮榮,你永遠不會知道我願意以生命來愛你、珍惜你。這樣的話我不會對你說,因為我說了,你會憂慮,會有負擔,害怕我付諸實踐。就像你如今也不會把你的思念說給老列車長聽。他知道你是敬愛他的,這樣就足夠了。

 人是怯懦的動物。有時候感情太重了,怕壓著對方,也不敢說出口。越是親密的人,越是不輕易說愛,父母之於兒女、至親至密的夫妻都是這樣。

 外頭有人拍門,是值班的鍋爐工。

 伍鳳榮讓人進來,後頭跟著趙新濤,說:“登記返程的乘客比較多,有的態度很不好,有的要求現在就要下車的,完全不講道理。咱們一個小姑娘被罵哭了,咱們也不好對乘客采取強製措施。榮榮,你看看怎麽處理這幾名乘客比較好?”

 三個人往外面走,冷風颯颯,在鍋爐室裡呆久了不覺得,外面的溫度至少低了五六度。周延聆把衣領往上拉了拉,正見到外頭打著旋兒的風雪往山坡上翻跟頭,不知道哪條山道陡峭,沿路的晚燈呈九十度角直線向上,罩頂的雲像個漩渦,把風直往裡面吸。隔壁車廂的窗子拉開了一條縫,狂風暴雪叫得比車輪還響,叫得像一個躁鬱病人。

 趙新濤小聲地抱怨:“這個點都剛睡下,又要把人吵醒來,還得安撫下不了車的,唉。”

 這個晚上注定是睡不成安穩覺了。

 27. 這下水落石出了!

 晚上十點半。

 乘客鬧事的情況比伍鳳榮想象得嚴重。列車長席外頭站著四、五個黃臉大腳的女人,乘務員坐在對面,哭紅了眼睛,一句話不說。伍鳳榮怕驚擾了其他乘客休息,想把人請進車廂裡關起門來談話,但這些女人非要賴在門口對峙,漫天叫罵,一聲高過一聲。

 乘警圍上來,還沒有動,她們乾脆放開了嗓子,尖叫、痛哭、嘶吼,突然一言不合打了起來。場面失控了,頃刻無數隻手臂架到了空中,拳頭巴掌氣勢洶洶地交接,扯頭髮、抓衣服、揪耳朵……伍鳳榮挨了個巴掌,趙新濤怒氣衝衝地把人推開,乘警插在中間抓人,乘務員驚慌地往外逃。站在外圍的一個老人蹲下,撿起眾人掉落的零錢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最後從免費送返目的地討價還價為票價全額退還,並每個人獲得一百二十塊錢補償。為了這一百二十塊伍鳳榮又和上司打了半個小時電話,忙過來已經過了凌晨。他昏昏沉沉地從車長席出來,才想起還沒有吃晚飯。

 廚房已經熄火了,得到早上五點才會開門。伍鳳榮不想麻煩廚師,去找年輕的乘務討了點零食。他抱著薯片袋子一邊咀嚼一邊看手機,有一條周延聆發過來的短信。

 ——做了炒飯,在周池這兒,忙完了過來吃。

 伍鳳榮翹起嘴角,歡欣喜悅地來討炒飯吃。飯是回了兩次微波爐的,用保溫套套著,但茶是新煮的,冒著熱氣。周延聆專心致志地抱著筆記本電腦,周池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張上網卡,勉強能把圖片加載出來。周延聆同時開著六、七個網頁,伍鳳榮看到有的還是英文的,好奇地坐到他旁邊湊近了腦袋看。

 他鼻子上沾了飯杓的油膩,周延聆聞著香親到他鼻子尖。周池哎呀一聲,捂著臉怪叫:“周大哥你屬老鼠的呀?只知道偷油吃。”

 周延聆呵呵地笑。伍鳳榮沒好氣地說:“看什麽看,他屬老鼠你屬貓呀?又不是吃你們家的油。”他扒了兩口又用胳膊肘捅一捅周延聆,問:“幹什麽呢?”

 周延聆說:“在查姓何的他們家那間公司。還是個挺大的建築公司,從室內外設計、城市設計到機電工程他們都做,項目包括住宅、商業、辦公、綜合體,還接醫療教育的案子,12年桐州市中心博物館的頂樓花園就是他們中的標。公司沒有上市,企業員工超過兩萬名……”

 “一個建築公司要兩萬名員工那麽多嗎?”

 “為了數據上好看吧,其實是把所有外包人員也算進來,如果客服、施工、維養團隊都算的話,那就多的去了。我見過一個小小的通信代維公司號稱自己員工上萬,無非都是爬電線杆子做修檢的工人。真正勞務合同算在自己公司裡的,不超過兩千。”

 “也夠多了。我就算這家公司兩千員工都在你們公司買保險,也是很大一個單子了。”

 周延聆想了想:“我們公司應該有他們的單子,但是不是我接手的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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