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韓文年約六十, 精神矍鑠, 眉目溫和, 很有一會之長的氣度。王媛之也已五十出頭, 身形稍有些豐腴,看起來慈眉善目。
花染在之前的比賽裡有看到過這兩位的身影, 知道之前比賽的裁判就有他倆。
而第三位評委……
花染看見她的臉時愣了一愣,下意識看向評委席上的銘牌。蕭貞兩個字像是個蓋住了一半的答案, 叫她驚疑不定, 惶然無措。
評委席上的女人看起來十分年輕, 說三十出頭半點不會惹人懷疑。她的面容姣好溫雅,氣質出眾, 像是出身世家的大小姐一般。與花染模糊印象中那位村婦打扮, 美麗卻備受貧苦生活折磨的母親全然不同。
當然該是自己認錯了。
她不斷這樣告誡自己,強自鎮定心緒。
不止是名字不一樣,仔細看的話連樣貌也有很大的差別, 自己究竟是得了什麽失心瘋會把這樣一位雍容典雅的年輕女性誤認為是自己的母親呢?
可即便如此安慰自己,花染還是無法真正鎮定下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回憶過母親蕭鳳生, 甚至忘記了她當初離開時自己究竟幾歲。
六歲還是七歲?
父親死後不久母親就離開了花家村, 從那之後, 爺爺再不準她提母親,而她也似乎真的徹底遺忘了她。
“……看來霍會長對花染的評價很高啊,那麽花染你聽完第一位評委對自己的評價,有什麽感想嗎?”
主持人的問題她聽得清清楚楚,身體仿佛突然啟動了應急機制一般。她的大腦明明一片空白, 耳朵裡卻聽到了自己得體的回答。
“非常謝謝霍會長的評價,我會繼續努力,在這次比賽中盡量揚長避短,今後也會努力彌補短處。”
女主持人敏銳地感覺到身邊這位選手突然從容了起來,隻以為她終於適應了比賽的節奏,心底稍稍松了口氣,笑著道:“看得出來花染你非常謙遜,像你這樣年輕美麗又能專注於像刺繡這種,漸漸已經開始淡出主流文化的傳統藝術的人,實在是太難得了。”
“哪裡,只是興趣使然而已。比起我來,那些堅持了那麽多年,為傳揚這門傳統手工藝努力奮鬥的前輩們才更加難得,我非常尊敬他們。”
觀眾席適時響起了一陣掌聲,主持人開始讓第二位評委進行點評。
趙興興抱著手感歎道:“小染這不是應付得很好嗎?我還以為她會緊張死呢,看來是比賽型選手。”
顧晚也道:“對啊,平時染姐姐看起來那麽內斂害羞,沒想到在鏡頭前能那麽落落大方,淡定從容。”
溫執筠看來已經變成了花染的小粉絲,點頭道:“是啊,感覺好厲害。”
白書一聽著他們的討論,心裡不知道為什麽生出了很多不安。她覺得花染的狀態有點奇怪,臉上的笑容也很僵硬。那些話聽起來似乎很得體,可在她看來反而更像敷衍。
是因為太緊張了嗎?
白書一眼角直跳,總覺得待會兒要發生什麽大事。
第二位評委很快給出了自己的點評,給予肯定的同時也指出了花染的不足之處。不論是霍韓文還是王媛之多年來都為推廣刺繡藝術做了不少努力,所以點評能做到照顧完全不懂的外行人,觀眾席裡的觀眾比想象裡更集中注意力。
終於輪到了最後一名評委,白書一見沒出什麽岔子,正要放下心來,卻看到蕭貞短暫地沉默了一下,然後淡淡地開口道:“是叫花染是嗎?在評價你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參加這個比賽有打算以後從事這個職業嗎?”
這是什麽問題?
比賽規則中沒有要求參賽選手必須從事本行業啊?評委不去點評選手的作品,卻來問她以後的職業意向是怎麽回事呢?
有一些人猜測著她是不是看好花染想要提攜她,有些人以為她是為了增加一些節目效果,白書一卻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她和蕭貞打過交道,能感覺得出來她的語氣算不上和善,也隱隱察覺到她接下去的話恐怕不會太溫和。她陡然記起來蕭貞曾經似乎有勸退花染的意向,只因為對方對她一直很和藹,她也就根本沒想過蕭貞其實是不看好花染的。
“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刺繡一直以來是我的興趣,在那之外我還有本職工作。”
“也就是說,你抱著玩玩的態度來與這些把刺繡當做藝術與生命的前輩同場競技嗎?”
她的話一出口,全場嘩然。其他兩位評委驚訝地看著她,連主持人也不大明白這位KT的設計師為什麽突然發難。
因為是評委與選手的第一次相見,舉辦的又是這樣一個套著傳統藝術大帽子的主題,節目組還是比較希望能有一個溫和的開場的。製造話題固然不錯,可這又不是娛樂性質的選秀比賽,如果當真出現過激的言論,難免得不償失。
幸好蕭貞的話雖然嚴厲,到底還算是比較正常的提問,導演沒有讓暫停,節目就得繼續下去。
白書一已經驚呆了,難以相信蕭貞會這樣為難花染。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是很沒道理的問題。憑什麽說對待興趣的態度就是不認真呢?
把喜愛的東西當做事業一般去經營和奮鬥固然值得尊敬,可也不能看不到為興趣付出的努力啊!
“這是怎麽回事?剛才明明還挺溫和的,乾嗎突然這樣?”顧晚很有些緊張,拉著身邊的蘇顏輕聲道,“不會真的有什麽黑幕吧?”
蘇顏搖搖頭,也不是很明白。溫執筠則義憤填膺地道:“我看她是嫉妒染姐姐的美貌,故意為難她。”
“不要瞎說,認真看。”白文雪輕輕呵止了小孩子們的討論,眉頭卻沒有舒展開。
蕭貞看起來確實就是在為難花染,在場所有人除了司瞳都是這樣認為的。
“尊敬的評委老師,首先,我自認為絕對沒有抱著玩玩的態度來對待刺繡,其次,我既然能與這些優秀的前輩同場競技,那就說明我也具備一定的實力。如果這是玩玩就能達到的高度,我想您一定是高估了我的天賦,也低估了其他選手的實力。”
如果說蕭貞的問題叫現場嘩然,那麽花染的回答則讓全場陷入了靜寂。被故意為難當然不好受,可是第一場比賽就敢與評委針鋒相對,那也實在需要很大的勇氣——說好聽一些是勇敢,難聽一些就是魯莽。
從之前的言行看來明明是一個溫婉內秀的女孩子,誰都沒想到她會給出這樣正面且直白的回應。
“我承認你現在的水平還算不錯,但別說十強的選手,就算是淘汰掉的選手之中也有一些比你更優秀。你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除了創意新穎之外,更是拜花繡獨特的技法所賜。之前兩位評委的點評已經非常中肯公道,我就不再贅述你的優點。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創作過哪怕一幅,花費時間超過一年的作品嗎?”
花染其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在做什麽。面對蕭貞的針對,她無比難受以及委屈。可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告訴她,絕不能在這裡,不能在這個人面前露出怯懦的表情。
“……我有一幅繡了一年半。”
這個問題若是放在過去,花染一定難以回答。不過自從遇到白書一,自從她的生活開始慢慢好轉,自從她有了不止是活著而是在生活的從容之後,她有了回答這個問題的底氣。
是白書一和白文雪給了她這樣的余裕,也是她們給了她來這裡的勇氣。花染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裡退卻,她們就在場內看著自己。
蕭貞似乎是被她的回答堵住了嘴,神情稍稍松動了一些,語氣也不再那麽強硬。
“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期待一下你今後的表現。”
可在場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她這句話的意思是“咱們走著瞧”,竟紛紛為花染擔憂了起來。
“小白,你去哪裡?”蘇顏拉住貓著身子要往外跑的白書一,低聲問道,“節目還是沒結束,你要做什麽去?”
“我要去後台。”白書一壓低了腰,極力不讓自己看起來顯眼,“我要去看看染姐姐。”
“能去嗎?不會被趕出來吧?”
顧晚頗為擔憂,白朝也是滿臉憂愁。
“書一,你要不還是等結束再去吧?”
“沒事,我看到瞳姐姐了,讓她給我開個後門。”白書一說是這樣說,其實也不確定司瞳會不會給她開這個後門。只是她看到花染下台時候的表情,無論如何都坐不住了。
“一一你去吧,帶好手機,保持聯系,不行就回來。”白文雪支持女兒,其他人不好再說什麽。
溫執筠難得站在她這一邊,表現得比她還要急切。
“有沒有事你早點發消息通知我們,好讓我們安心啊。”
白書一連連點頭,然後對著趙興興道:“興哥哥你幫我照顧好我媽媽和朋友,我去去就回。”
趙興興見她小大人似的,頗為哭笑不得。
“知道了,你快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不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