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裡的水滿得快要溢出來。白書一說完自己往水裡沉了一沉,熱水頓時漫過浴缸邊緣,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花染看著她滿足歎氣,也有樣學樣地向下挪動了一下。熱水浸到肩膀的那一刻,又熱又漲的感覺充滿了心房。如果說洗澡是為了清潔身體,那泡澡絕對就是一種享受了。
這個姿勢讓兩人腿貼著腿,白書一似是無意識般磨蹭著她的膝蓋,嘰裡咕嚕講了一堆的話。熱氣熏得花染昏昏欲睡,模模糊糊間聽到白書一低柔下來的聲音。
“染姐姐,你好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姐姐……我從小就希望能有個姐妹和我一塊兒玩,一起吃喜歡吃的食物,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啊,原來是這樣。
“晚上睡覺的時候可以聊天,難過的時候可以互相安慰,開心的時候也可以相互分享……”
花染昏沉著腦袋,極力去理解耳邊斷斷續續的話語。
“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一個人睡覺……媽媽怕吵醒我……”
原來小白也是一個寂寞的孩子。
“染姐姐……染姐姐?”
正因為小白也是一個寂寞的孩子,所以她才能更加理解別人的痛苦,也所以無法坐視不管他人的苦難。
花染昏昏沉沉地想,如果說這麽多年如同被詛咒般的艱難生活有什麽收獲的話,那一定就是遇到了這份溫柔吧。
“……染姐姐?你醒啦?太好了,差點嚇死我!”
花染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在浴室外的更衣室裡。身上包裹著浴巾,而白書一正滿臉焦急地望著她。
“小白?”
白書一見花染莫名其妙的樣子,狠狠松了一口氣,一邊把一杯溫水遞給她,一邊問道:“染姐姐,你沒覺得哪裡不舒服吧?”
花染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接過溫水喝了好幾口之後才發現腦袋有些暈暈的。
“我是怎麽了?”
“你暈了一小會兒,可能是泡太久了。沒想到染姐姐你這麽不擅長泡澡,以後我們還是少泡一會兒。”
花染總算反應了過來,然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怎麽被帶出浴室的事。
“啊……對不起小白,還麻煩你……”
“沒事啦沒事啦,是我不好,都沒注意到你的狀況,拉著你說了一堆的話。現在好點了嗎?穿上睡衣去床上休息吧。”
白書一雖然穿著睡衣,但樣子十分凌亂,看上去似乎是著急慌忙亂套的。花染這才意識到自己未著寸縷,有些緊張地拉了拉浴巾。
白書一趁勢把睡衣放到她身邊,笑道:“我怕你著涼,大致幫你擦了一下。內褲睡衣都有,不過內衣要晚上洗掉烘乾,明天才能穿。”
她說著摸了摸還濕著的短發,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原本以為你比我矮應該可以穿我買的新內衣……沒想到……”
少女清澈直白的目光沒有絲毫猥瑣之意地掃向了她胸前,帶著幾分驚歎和羨慕。
“沒想到差距那麽大。”
小孩子有時候真是直白得叫人不知如何接話。
“嗯……那、那我待會兒自己洗掉……”
“好啦,我先出去了,你慢慢換,我在床上等你。”白書一大概也開始習慣花染愛害羞的性格,體貼地給她留了單獨的空間。
花染穿上睡衣,又把衣服洗完掛著烘乾,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了。白書一乖寶寶似的窩在被窩裡,電視雖然仍舊在播放春晚的內容,但她顯然沒有在看。
“小白?”
“染姐姐?”白書一揉了揉眼睛,似乎已經困極,一邊蠕動著身體往旁邊靠一邊口齒不清地道,“你好了嗎?”
“嗯,你困了嗎?”花染小心地鑽進被子裡,幫她掖好被角,“困了就睡吧。”
白書一眼睛都沒睜就自然地靠了過來,含糊地問道:“現在幾點了?”
“十一點半。”
“我要等到十二點,染姐姐我們說說話吧。”
花染長時間處於短眠的狀態,身體也養成了習慣,所以這時候還不是很困。她見白書一明明已經十分困頓卻強撐著的樣子,有些不解。
“想睡就睡吧,不要強忍著。”
“可是……我想和你說新年好……我們一起跨年……倒數……”白書一一邊說一邊往花染懷裡鑽,嘟囔道,“我還從來……沒有和別人……一起……”
面對這樣的親昵,花染難得沒生出多少抗拒,順勢攬住她的身體輕輕地道:“沒關系的,就算睡著了我們也在一起,在夢裡我們也可以一起跨年。”
十六歲的少女正處於孩子與成人之間最微妙的一個階段,對於不得不早熟的花染來說,遲遲不肯長大的白書一仿佛Neverland上的小飛俠一樣不可思議又充滿驚喜。
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花染慢慢適應著自己的位置,也漸漸找回了一些童真。無知無覺地說出這種,在平時一定會被認為十分羞恥的話語,她卻並沒有感到多少不適。取而代之的是由內而外生出的暖流,和幾乎淹沒胸口的麻意。
“嗯……夢裡……嗯嗯……我們一起……”
白書一像是得到了回應一般,終於心滿意足地睡下,安逸的面容中透著滿足。
花染關了電視,熄滅了燈光,然後抱住白書一安穩地睡去。
夢是黑白的嗎?還是彩色的?
花染曾經不知道在哪裡聽說過這樣的問題。
是黑白的吧,因為她從來沒有夢到過色彩。
她的夢裡充滿了荊棘與泥沼,每前行一步都會遍體鱗傷。可如果不前進的話,等待她的就是無盡的深淵與墜落。
往前走,只能不斷地往前走。就算明白前路沒有人在等待自己,就算明白再怎麽走下去都只是一個人,就算明白即便是做夢也沒有可以夢到的人。
被戴上枷鎖,被穿上鐵靴,被拴上巨石。
她跌倒,再爬起來,看見的是滿目瘡痍與自己空蕩蕩的心口。
因為麻木所以不會再覺得痛,因為麻木所以連什麽時候遺失了心也不知道。
這個夢她做過很多回,每做一遍都讓她更明白一個道理:原來人沒有心也可以活下來。
可是,為什麽又夢到了這個場景呢?明明這個夢境最近已經不再侵擾她。
花染有些害怕。
被溫暖浸潤過的身體再一次接觸到這樣的寒冷讓她不禁心生恐懼,腳下發軟。
是因為什麽呢?
她抬頭望向了那一成不變的晦暗天空,陰雲依舊嚴嚴實實地遮掩住了陽光。
是因為什麽……
突然,她的耳中傳來了巨大的聲響,有煙花一般絢爛的光芒在她眼前的天空中炸開。那聲音此起彼伏,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似乎就在她的耳邊。
煙花跟隨著這些聲響遍布了天空,把她黑白的夢境渲染成了五光十色的模樣。
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滑下,流進口中卻是甘甜的味道。
一定是光芒太過耀眼了吧?
可是她卻一點兒也不想把目光移開。
像是在回應她的期待,天空中最大的一個煙花沒有消散而去,反而漸漸聚攏,變成了一隻長著透明翅膀的妖精。妖精穿著白色的仙女服,戴著可愛的花圈,捧著一顆紅寶石般的蘋果向她飛來。
“新年快樂,染姐姐。”
花染看到了白書一的臉,看到她稚氣又明媚的笑容,也終於看到了烏雲之後的太陽。
蘋果似乎是從火中生長出來一般帶著灼熱的溫度和劇烈的脈動,還散發著甜蜜的香氣。
她呆呆地看著白書一輕柔地把蘋果放進自己的胸口,空蕩蕩的感覺瞬間被悶熱脹痛和酸澀悸動取代。那個感覺有點難受又有點舒服,就像把身體浸泡在熱水中一般。
“小白……”
小精靈一邊親吻她的胸口,一邊像是念咒語般輕輕地道:“不會痛了哦,不會再痛了。”
花染不知道自己的心今後還會不會痛,會痛也沒有關系,她只知道,她的新年已經來了。
“新年快樂。”
新年第一天的懶覺絕對不是那麽好睡的,鞭炮聲響起的那一刻,被窩裡的兩個人默契地動了一下。
大冬天又是放假,任誰也不願離開溫暖的被窩。白書一蹭了蹭臉邊柔軟的枕頭,把耳朵徹底埋進那之中。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雖然有點悲傷但又很開心的夢。她夢到自己在天上飛,夢到自己變成了煙花,變成了小精靈,還夢到了染姐姐和媽媽。她們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去看山看海。
這樣好的初夢,她還想再繼續做下去。
可是她的枕頭好像不太聽話,起伏得太厲害了一點兒。
是因為枕頭也變成了小精靈嗎?
“……白,小白?”
花染看著趴在自己胸口上,怎麽也不願意睜開眼的白書一,終於找到了心口又熱又悶的原因。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是黑白還是彩色的呢?有的時候是彩色的,沒有的時候是黑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