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婉與花染來說是恩人, 然而真要說起來, 兩人其實只有幾面之緣。第一次相遇是在洗手間, 她在角落裡發現了醉倒的陶婉, 幫她稍稍做了一些處理。之後幾次陶婉則是作為她的客人與她見面,但兩人沒有什麽深入的交談。至於最後一次, 就是陶婉救了她,幫她說情的時候。
總得來說, 花染對陶婉的了解大多是從白書一與白文雪這裡聽說的。但這已足夠她大致了解對方是怎樣一個人, 也足以讓她體會到陶婉的魅力。
白書一傍晚的時候驚醒過來, 有一瞬間沒弄清楚自己在哪裡。但回憶很快如潮水一般湧來,她條件反射般地彈坐起來, 想也沒想就朝床外撲去。
“婉姐姐!”
白文雪坐在沙發上小憩, 幸好花染坐在床邊,在她跌到地上之前抱住了她。
“小白,小白。”
白書一似乎沒搞清楚是誰抱住自己, 一邊掙扎一邊喊道:“婉姐姐呢?婉姐姐在哪裡?”
花染吃力地抱著她,安撫道:“沒事了, 沒事了, 陶婉姐在醫院, 你不要慌。”
白文雪驚醒過來,趕忙幫著花染把白書一扶了回去。
白書一這才看清身邊兩人是誰,喃喃地叫了一聲“媽媽”和“染姐姐”,接著又緊張地問道:“婉姐姐呢?”
她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十分糟糕,雙眼通紅神情緊繃, 淚水卻只在眼底像是不敢掉出來一樣。
白文雪摸著她的腦袋道:“小婉的手術很成功,只是還……沒醒,你不要擔心。”
白書一求證般地看向花染,花染連忙點頭道:“陶婉姐沒事。”
兩人怕她一醒來情緒不穩定,不約而同地隱瞞了陶婉還沒度過危險期的事實。
白書一的表情松動了一下,啞著嗓子道:“我想去看看她。”
“你要見她可以,但時間要安排一下,今天不行。”
白書一立即領回了母親的意思,哭腔道:“婉姐姐是不是在重症監護室?她是不是還沒脫離危險?”
小孩子太聰明是真的不好,白文雪歎口氣。
“一一,現在我們沒辦法做什麽,只能相信小婉。”
白書一扁了扁嘴,忍下了哭泣,低頭道:“我知道了媽媽。”
花染擔憂地看向白文雪,見她搖了搖頭。
“小白,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晚飯?”
白書一沒看她,悶聲道:“我不餓。”
“那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胸口還疼嗎?”
“不疼了,我沒事……”
白書一雖然不哭不鬧,但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只是她顯然不想再多說什麽,花染隻得先按下自己的滿腹憂心。
“興哥哥在嗎?我想見見他,警方是不是要做筆錄的?”
“這件事晚點也沒關系……”
“我想現在就見他。”
白書一的聲音在顫抖,帶著幾分倔強。白文雪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道:“小染,麻煩你在這裡看著一一,我去叫興興過來。”
“好。”
病房裡只剩下花染和白書一,一時陷入了寂靜之中。白書一呆呆地坐著,全然不像過去那樣因挫折而向花染尋求安慰。
“小白……”
花染站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坐到床邊,伸手想要碰碰她。白書一下意識地躲開了她的手,往旁邊縮了縮。花染頓了頓,看向了她的眼睛。
白書一自己似乎也因此愣了一愣,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染姐姐,我真的沒事。”
怎麽可能會沒事呢?
那雙素來明亮的雙眼仿佛蒙上了一層灰,花染隻從裡面看到哀慟與自責。她知道白書一很堅強,可她不肯哭絕不是因為堅強,而是因為悔恨。
她夢裡的囈語出現得最多的不是“婉姐姐”而是“對不起”。
花染再次伸出手,這次她沒讓白書一逃脫,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
白書一一開始還想退縮,可花染從未有過的強硬。那強硬之中又有如水的溫柔,如火的溫暖。白書一掙脫不掉,像是哀求般叫她。
“染姐姐。”
花染包裹住她顫抖的手,柔聲道:“沒事的小白,不會有事的。”
趙興興很快跟著白文雪回來,李強執意要聽事情的經過,也隨兩人來到了病房。在白書一講述的過程中,他一度情緒不穩定,反倒是白書一看起來十分鎮定。
趙興興聽完白書一的敘述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陶婉偷偷回到H市之後隻身綁架了歐振華想要進行復仇,卻被白書一撞破製止。兩人爭執間,歐振華解開束縛用刀刺傷了陶婉。
“你做得對小白……”無論是作為哥哥還是警察,他都只能這樣告訴白書一。即便他在心底暗暗想過,要是白書一沒有阻止陶婉,陶婉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也永遠不可能說出口,“小婉會沒事的,你不要想太多,接下來好好休息。”
白書一沒有應聲,只是問道:“那個人……會怎麽樣?”
“……他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白書一不再問,趙興興轉頭看向抱著頭的李強。
“強子,我們出去吧,我有話問你。”
李強剛才情緒激動,那之中有明顯的自責與懊悔,趙興興敏銳地察覺到這件事或許與他有些關聯。李強失魂落魄地跟著他出門,白文雪和花染一起收拾東西。
三人回到家,花染做晚餐,白書一洗澡,白文雪則把她換下來的衣服打包,準備交給趙興興。
白書一洗完澡出來,臉色看著好了一些,眼睛卻更腫了。
花染怕她沒胃口,除了飯之外還煮了點粥。可白書一連粥也沒喝幾口就吃不下了,病懨懨說想睡覺。
白文雪沒強迫她,讓她先去休息。
“白姨……”
花染滿臉擔憂,白文雪歎氣道:“先讓她冷靜兩天……小染,我估計最近會有些忙,一一還得麻煩你照看著些,小婉那邊……”
“你放心吧白姨,我知道的,我會照顧好小白。”
白文雪今天歎得氣比過去一個月都多,“只希望老天保佑。”
她並不是一個求神拜佛的人,這種時候卻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上面。
白書一是真的困了,又累又困。可她一閉上眼睛就是陶婉倒在地上的場景。她撲倒陶婉,陶婉推開她,歐振華將刀刺入陶婉的畫面反覆播放。
她似夢似醒,驚懼交加,一次次睜開眼,卻還是一次次跌入這樣的夢魘。
她甚至開始想,如果被刺到的是自己就好了。
不,刀本來就是刺向她的,是婉姐姐救了她。她害了婉姐姐,一切都是她的過錯。強哥哥說得對,就算婉姐姐殺了那個人又如何呢?他本來就是通緝犯,本來就罪有應得。
“婉姐姐……”
白書一隻覺得手腳冰涼,胸口悶疼,周圍的一切那麽寒冷。
“小白,小白?”
就在這時,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包裹住了她,除了自己的叫聲之外,她還聽到了一個耳熟的聲音在呼喚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
“小白,小白,沒事了,沒事的。”
白家房子不少,隔壁的屋子專門用來招待客人,所以當初沒特地弄客房。花染暫時搬過來原本也是安排在隔壁,隻白書一粘人要她和自己一起睡。
花染晚上自然也留了下來。
白文雪看過白書一之後回了房間,花染一洗完澡出來就見她哭喊著揮舞手臂。
白書一下午睡得就很不安穩,晚上顯然也沒有改善。
花染跪到床邊想把她搖醒,幾次差點被她推下床。
白書一這時候的力氣奇大,像是在和什麽搏鬥一般。花染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把她抱住,在她耳邊又是哄又是安慰。
白書一漸漸安靜下來,隻身體還是偶爾抽搐。花染見她睡夢裡才能流淚,差點沒心疼死,小心地幫她擦眼淚。
“……染姐姐?”
白書一似有所覺,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帶著哭腔有些迷糊地叫她。
“我在。”
白書一退開一些,想要揉眼睛,花染按住她的手不讓她碰。
“別揉,會發炎的。我帶了眼藥水過來,待會兒再給你冷敷一下。”
白書一乖乖停了手,眯著眼努力露出一個笑容。
“染姐姐你晚上去隔壁睡吧,我睡得不安穩會吵到你。”
花染抹開她臉上的頭髮,“沒關系,明天我不上班,白姨幫你請了假,你也可以多睡一會兒。”
白書一又道:“我可能還會亂動,弄傷你就不好了。”
“沒關系,我抱著你就不亂動了。”
白書一似乎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漸漸有些撐不住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晚上想一個人睡……”
花染攬住她,拍她的背,輕聲問道:“你想要我陪你的時候讓我和你一起睡,我想陪你的時候卻要我一個人睡嗎?”
白書一快哭了,抖著聲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想要我陪你嗎?”
白書一搖了搖頭,哽咽道:“不是的……”
花染親她的眼角,“不要怕小白,不要怕。”
白書一終於再也堅持不住,抱著花染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