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書一今天很開心, 既是因為陶婉脫離了危險, 也是因為身邊的人對她的關愛。
可越是開心, 在心底的深處她也越是難過。這種難過不像過去那樣只要放肆地哭就能夠消解, 也無法通過盡情地撒嬌就能擺脫。
她這一周過得渾渾噩噩,仿佛今天才終於又活了過來。可人活著就會感覺到疼痛, 她心口的刺痛再沒有停歇過。
別人對她越好,越寬容, 那疼痛就越深重。可奇怪的是, 她笑得出來了, 身體仿佛條件反射般對他人的善意做出回應。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高興,笑容也確實發自內心, 可有別的東西逐漸在心頭累積, 讓她喘不過氣來。
沒有任何一個人責怪過她,甚至連強哥哥也不曾把怒火發泄在她身上。可她有的時候在想,那時候他如果揍的是自己就好了。
陶婉脫離危險的消息並沒有讓白書一解脫, 徹底恢復了思考能力之後,她反而明白了該如何遮掩傷痛。她發現自己能做到, 並且能夠做得很好。
“小白?”
“嗯?”
“沒事, 就想叫叫你。”
白書一側了個身, 面向花染,輕笑道:“染姐姐,謝謝你。”
她近幾個月又慢慢留起了頭髮,這時候已經快齊肩,早沒有了之前小男孩的模樣。
花染摸她的臉, 她就眯著眼顯出了乖順的表情。
“你不用和我客氣。”
花染這段時間每天都陪在白書一身邊,可她覺得兩人在漸漸疏遠——她再也沒有叫過她染染。這件事發生以後,白書一既沒有向她傾訴過內心的悲苦,也從沒有尋求過她的安慰,那一夜的放縱哭泣似乎已是她的極限。
花染在與白書一的這段關系之中從未掌握過主動權,也根本無法掌握主動權。無論白書一做出什麽決定,她能做的都只有默默接受。
白書一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這不是客氣啦,明明你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還要為我的事操心……”
她說著露出了擔憂的表情,“染姐姐,你那邊的事怎麽樣了?”
太多事堆在一起發生,讓人無暇他顧。
“你不用擔心這些事。”
花染不想在這種時候再拿自己的事去讓她憂心,可白書一聽到這句話時愣了一愣,然後喃喃道:“也對,反正我也幫不上忙……”
花染心中一突,慌亂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白書一似乎才回過神自己說了什麽,連忙解釋道:“我知道的……染姐姐,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我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麽……”
她聲音越說越低,也越說越無力。
“染姐姐,我們還是早點睡……”
花染再忍耐不住心中的酸痛,輕輕吻住了她的唇。
白書一整個人都瑟縮了一下,顯出了幾分驚慌與無措。花染從未主動親吻過她,做出這樣大膽的舉動之後一時不知該如何繼續。就在兩人僵持著,她漸漸生出退意之時,白書一勾住了她的脖子,主動伸出了舌頭。她大膽地入侵到花染的口中,比以往更激烈地糾纏著她的唇舌。
與白書一過往熱烈愉快的親吻不同,她的這個吻帶著霸道與無處發泄的苦悶,苦澀也隨之在口中泛濫開來。可即便是苦澀的吻也叫人沉浸其中,晚餐時的酒氣似乎還未完全消去,花染覺得自己要再次被熏醉了。
白書一不能尋求安慰,也不需要安慰。她知道自己只要哭訴就能換來諒解,可溫柔與諒解正是她如今最不需要的東西。
沒有人責怪她,所以她得不到解脫。
而花染,她的染姐姐是她現在最渴求也最害怕的存在。她害怕自己依賴她,害怕自己在她身上尋求慰藉,也害怕自己像傷害陶婉那樣傷害到她。
並非只要是出於善意就能換來好的結果,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已明白這個道理。
她曾那麽自信,以為自己可以堅持本心,以為可以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也以為只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就可以不後悔。
可直至今日她才明白,有一些錯誤的代價需要他人來幫她支付。
這一次是婉姐姐,那下一次呢?
“小白……”
花染抱著她,展現出無比順從的姿態。
“染姐姐,你喜歡我嗎?”
她曾篤定地認為染姐姐也喜歡著她,認為對方的逃避退縮只是因為矜持與顧慮。
可如果正相反呢?
染姐姐的親近只是因為感激,不拒絕只是因為溫柔,而現在的主動也不過是為了安慰她。
她或許正做著與花騰一樣的事,唯一的不同只是因為她年紀小又同為女生,所以得了逞。染姐姐大約是喜歡她的,可那種喜歡和她所期待的喜歡究竟是不是同一種喜歡呢?
花染沒有料到白書一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有些呆住了。她還未曾想過要將自己的感情表達出來,隨波逐流地跟隨著對方的意志,以滿足白書一的需求為首要目的。
她喜歡小白嗎?
她當然喜歡小白,不可自拔,無怨無悔地喜歡著她。可她的喜歡對小白來說真的是必要的東西嗎?
她至今都不確定這一點。
花染已見識過自己的無能為力,小白對她來說是生命的轉折點,可她對小白來說並非如此。要說與小白的羈絆,也有太多人比她更深刻。
她覺得自己能夠暫時獲得白書一的青睞,不過是因為此時離她最近而已。而這一點,很快就會有所改變。她能夠為小白奉獻,卻不能束縛她。
“我、我當然喜歡你……”
白書一定定地看了她很久,最後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把我當最好的妹妹,所以才那麽疼我的對不對?”
她並不想為難花染,而只是想尋求一個答案。她已經分不清當初想把一切留待到自己長大一些再去解決是因為過分自信還是過分膽小,也徹底弄不清那樣做到底是不想傷害花染還是不想傷害自己。
當這句話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她多希望花染能夠否認。而在這一瞬間,白書一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卑劣。
她依舊只是在向花染撒嬌而已,依舊在把自己的痛苦施加到她的身上,依舊希望通過她來獲得解脫。
在花染打破沉默之前,白書一背過身去。花染聽到她和自己說話,語氣那麽輕松。
“早點睡早點睡,我記得染姐姐你的采訪就在這兩天了是不是?我明天也還要去醫院看婉姐姐,我們都要早點起床。”
花染的心在這一刻跌入了谷底。
她想要否認的話語就在嘴邊,卻遲遲沒辦法說出口。明明知道小白為什麽要這樣問,明明知道她想要怎樣的答案,也明明知道她這樣說是不希望自己為難。
可她說不出口,她沒有自信對白書一說出這句話。她為自己感到悲哀,也為白書一覺得不值。如果換成陶婉或者蘇顏,她們一定不會讓她這樣難過,她們一定比她更勇敢,也比她更能保護小白。
陶婉依舊沒醒,據醫院說她在搶救的過程中曾停止過心跳。如果這期間有造成腦損傷,那他們也很難判定她究竟什麽時候能醒過來,又究竟是不是真的能醒來。
至於陶婉綁架歐振華的事,趙興興的父親做了打點。歐振華在獄中一口咬定自己想要自首,是陶婉綁架了他,並企圖謀害他的性命,自己傷她屬於正當防衛。
但因為陶婉之前就與警方有過合作,她的行為被歸入到逮捕他的行動之中,後續的調查也就不了了之了。趙興興請求父親做這件事不止是為了陶婉,也是為了李強。
幫助陶婉回到H市,並借她麵包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強。他為了陶婉與趙興興爭風吃醋,當陶婉找他幫忙而不是找趙興興的時候,他被喜悅衝昏了頭腦。
只要是陶婉拜托他的事,他沒有一件不答應,即便他根本不知道陶婉究竟想要做什麽。
陶婉的性格,以及他倆對她盲目的愛正是三人的悲劇。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終究成為不了有情人,而如果再不朝前看,最後恐怕連友誼也不會剩下。
李強終於不再整日守候在醫院,與白書一一樣只在允許探望的時間來看她。他發現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還有母親需要照顧,兄弟需要扶持,公司需要經營。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所以永遠不可能做到和陶婉一樣孤注一擲的事。
他不可能做到,趙興興也不可能做到。他們在年少輕狂的時候都曾以為自己可以為她付出一切,趙興興為她對抗父親,他為她與人打架鬥毆。可當真正需要作出抉擇的時候,兩人都讓她失望了。
往事不可追,無論是他還是興興都不可能再贏得她的芳心。
他如今唯一的期望就是陶婉能夠好起來,期望她的未來不再孤單,期望她能夠遇到比他們更好的人,也期望命運最終能夠善待她。
作者有話要說: 過分看輕自己,終究有此一劫。
陶婉副本暫時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