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裡用了太多心的人, 總是很難學好斷舍離。
只是再不舍,終究還是到了告別的時候。
無論是宋時月她們與這個營地,還是星網的觀眾們與這一場長達半年多的直播。
沒有很久, 救援飛船在山頂開辟出的空地徐徐降下, 營地裡五個已經收拾好東西, 立於營地門口的人心中忐忑不安,卻是不知這飛船裡頭已經裝進了荒野星上除他們以外所有的人類。
救援飛船先去古堡,後去廢棄營地,連接了兩撥人, 加起來也不過耽誤了十多二十分鍾。這其中多半的時間, 還是都用在了著陸與起飛上。連著兩撥人,沒人還想著帶點什麽回去。撇開被電暈了拖上飛船的趙大趙二不提, 其余六個見著了飛船降落,都是著急忙慌迎過來的。到後頭牧星洲那邊,工作人員都沒來得及下飛船,只是在開啟的艙門邊站了一下, 人就到跟前了。
也是,不比宋時月那邊, 這兩撥人半年多過得舉步維艱, 甚是艱難,自是沒什麽好眷戀的。
當初救援飛船以古堡作為第一站, 一來是怕時間拖久了趙大趙二那邊會出問題, 二來自是代表了人民的意志, 讓這兩撥人在離開荒野星之前,參觀一下別人的好日子。
於是連飛行器都沒有用, 索性飛船直接幾起幾落,把人都接到了營地這邊的山頂上。
飛船的速度, 可比飛行器快太多,加上接人,也不過二十分鍾就從古堡到了營地。
最早被接上飛船的羊隊和張導只是被帶進了一個小房間,聽一個類似工作人員的人旁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了二十分鍾的廢話,就到了下船的時間。
與羊隊和張導差不多命運的,還有牧星洲他們四人。不過他們聽廢話的時間要更少一些,也不過不到十分鍾,就又有人打開門,請他們下去。
這麽點時間,他們問什麽,工作人員都隻推說不要急,問了半天被太極打了個眼花,除了知道上來荒野星拍節目的這波人都還活著,什麽都沒問出來。
比起其他人的萬分感慨,唏噓中帶著心虛,牧星洲是最著急的一個。
馮芊芊還活著,他還有機會,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消息。
在這差不多十分鍾的飛行時間裡,牧星洲幾乎差點進入了暴走模式逼問工作人員馮芊芊的情況。還是到後頭工作人員似是接到了上級的命令,從打太極的空隙中表示了下一站就是去接馮芊芊她們,牧星洲才暫時褪去了狂暴的狀態,重新安靜了下來。
安靜,卻是焦躁的。
當一個念想,被供上神壇,成為生命的希望,是那般觸不可及的遙遠,讓人想要傾盡一些去靠近觸摸擁有。
然而,當念想,當希望,突然就近在眼前了,真的觸手可及了……
心頭湧上的,鋪天蓋地的……是喜悅嗎?
不……或許是惶惶。
差點被牧星洲提了領子揍了的工作人員可沒興趣管剛才還暴怒的人是怎麽被一句話就說得彎了脊骨松了勁氣的。
這幾個人的直播還沒關閉,就是自己剛才真被這看起來雞都掐不死一隻,皮包骨頭的人給打了,那虧得更多的,肯定也不是自己。
牧星洲安靜下來,吵著要吃飯的王大明就突出了起來。不過應付這樣的人,可要比應付剛才的牧星洲要輕松多了。
工作人員不過遊刃有余地又打了兩圈太極,手腕上的客戶端就顯示,他們再次降落了。
飛船落地,營地裡的人們最後回望了一眼這住了幾個月一磚一瓦修整起來的地方,慢吞吞地開始往上走,飛船上的人也著急忙慌地迎了下來。
星網上看著直播的觀眾,是難得的安靜。
就在沒多會兒前,他們跟著宋時月三人的機位,又裡裡外外地把這個營地看了一遍。
貼身的衣物,馮芊芊做的羊毛套裝和棉衣套裝,加上之前演《宮牆碎》時的戲服,一個行李箱差不多就塞得滿滿。少有的幾件護膚品倒沒什麽可挑的,不過大家在各自的屋裡收拾著東西,卻是不約而同地都把那用蜂蠟混了核桃油做的唇膏塞進了衣服兜裡準備帶走。
床鋪上的被褥卷起來塞進了木箱,多下來暫時不大方便帶走的衣物疊好了放進了櫃子。連台面上剩下的雜物也能收拾就收拾著放了起來。只等回去了看有沒有機會再找人拿回去。
這日日夜夜住著的屋子啊,住了那麽多個日夜的屋子啊,一拉窗,一關門,一切就都關在了那扇門後。就像將那些夜晚,輕聲的話語,萌動的心思,相互依靠的溫暖,都關了進去一般。
離別總是艱難。
莊嘉川那屋子且不提,另外兩個臥室,於念冰和寧初陽是最後關門的人。
在關上門的那一刻,那握著門把的手都是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松開。
一切的不舍,盡在不言中。
這樣小的動作,這樣淺的失神,要不是星網的觀眾們一路看到了現在,怕是很難覺出其中的不同。
而他們追了,看了,此時再見兩人這般,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只是還不等他們為直播中的人軟了心腸酸了眼鼻,屏幕裡那些抓緊時間的人就從那親手關上門封上過去的失落中拔出了腳,繼續行動了起來。
雖說大家言語間都說著回頭會再讓人回來拿沒拿完的衣服行李,吃的用的。但是宋時月抓過來的鵝,於念冰還是一人分了一隻,給宋時月留了兩隻,前些天陸陸續續拿回來還沒吃完的鵝蛋也一人拿了一網兜。既然拿了這些,就又把之前醃好的鹹鵝蛋和筍乾翻了出來,一人分了一些。紅薯土豆還剩了不少,只是從重量上來說,就不方便拿了。倒是烘乾的三七可以一人抓一小袋,好歹是辛辛苦苦收獲上來用一烤爐一烤爐地弄乾的。
撇開這些量大的東西,剩下的少量乾菜一人分個一包也就分完了,沒必要剩在這兒。
這樣抓一抓,那樣分一分,沒一會兒就已經人手一袋土特產了。
而後莊嘉川提了鹹魚是辛辛苦苦抓,一條條醃了又曬乾的,這麽大把的力氣不能白費。
於是宋時月又把鹹魚搬出來,一人分了幾尾。
說是說回去之後應該還能叫人來拿東西,但是萬一不能呢,萬一這邊就要搞什麽恢復基建,這裡頭政府的牧氏的事情多了去了,萬一不肯她們再請人上來拿……那不就都沒了麽。
想到如此,剛分了一圈魚的宋時月,忍不住又分了一圈。
至此,一人手上提了一隻鵝幾尾鹹魚還有一大包的菜乾鵝蛋三七,加上他們這會兒穿著的是被褥改出的棉襖棉褲棉鞋,著實……有點兒像是哪個偏遠的農園附屬星出來賣土特產的。
當然,這會兒的他們,也顧不上這個。
寧初陽很努力才把目光從剩下一堆已經不大能拿上,必須留下的鹹魚裡拔了出來,轉而看向廚房旁邊的架子。
“這些罐頭,零食,糖,還有鹹雞鹹鴨,還有那個香腸……都是宋時月辛辛苦苦從古堡拿過來的。我們要不也帶走一些?”寧初陽提了提手上已經有些壓手的東西,卻是一臉堅定又道,“我還能提!”
於念冰也看向架子。
上頭不止寧初陽提到的這些東西。
還有半包的麵粉,一整桶沒拆的油,大半包的米……
鹽,糖,各式調料,酒還有好幾瓶沒拆的……罐頭吃得也省,魚,肉,蔬菜,水果的都還有剩……
哦,還有……
於念冰走到架子邊,把還有大半玻璃罐的蜂蜜拿了下來。
“這個給宋時月帶上,辛辛苦苦弄回來的野蜂蜜呢!”莊嘉川在旁邊插話道。
於是片刻後,宋時月的土特產包裡多了大半罐的蜂蜜,所有人的包裡又多了一個罐頭,一大把糖。
“差不多了……再多不好拿了。”於念冰看著被大家左一個提議右一個想起說得理出來的一堆東西,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都怪自己,這廚下得扣扣巴巴的,到現在還多了這麽多的東西。
只是,誰又能想到呢?
想到這日子的短暫……
想到離開的惆悵會多過歡喜……
原本跟著直播鏡頭,看到那一個個臥室門就此關上,仿佛預示著他們已經快要看到結尾的觀眾們,還沒來得及傷心,就被幾人仿佛難民搬家一樣的努力給逗得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
說實話,這些東西,出來之後,就他們那身家,怕是一頓吃一車扔一車都沒問題。
可是……終究是不同的吧。
那冒著風雨,盯著豔陽,一點一點螞蟻搬家一般積攢起來東西,那省著吃配著吃只求能讓食物的品種豐富性多延續幾日的努力……都終究是不同的吧。
終究,酸意還是蔓上了眼眶。
能拿的東西還有很多,他們的雙手卻是提不了更多了。
不說別的……總不能得了救援能回去了,還讓宋時月推輛車出來把東西全壘上去帶走吧……
要回到外面的世界了,很多東西,都會不一樣了。
聚在廚房的每一個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縱然倉鼠心態一時難以轉換,在於念冰提了那句“差不多了”之後,還是努力壓下了還能提的心,停了下來。
除了要帶走的東西,他們將其他的乾貨裝進密封袋封好,鮮貨塞進恆溫箱,奢侈地拿出能量最足的兩塊能源替換了現在恆溫箱上面已經不多的能源。
燒炕口和廚房灶裡撤出來的還燒著的木柴被鏟進了外頭化了大半的雪堆裡。
禽畜房裡的兔子和雞鴨連籠子搬去了鵝舍那邊。
鵝舍羊舍都再打掃了一遍,添了足夠幾日的草料和水。
只希望,他們出去之後,還能找到人接手這些曾經給過她們飽腹與希望的生靈。
至此,遠望著,救援船落了下來。
拖著行李箱,提著土特產的人們,最後回望了一眼庇護了她們一秋一冬的營地,正式地,踏上了歸途。
再見了,荒野星上的一百九十六個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