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崖邊,浮著橙色的落日,給青山渡著最後的溫暖,便要沉入天的邊際。
風飄絮馬尾的發絲在耳畔不安分飛舞,心情隨著暮色來臨歸於平靜,南宮碧落的話回蕩在耳邊,她有所觸動到現在。
已經無關乎這個人是否真假了,這個南宮碧落有著掙扎與頑抗,有著她自己的選擇,像極了曾經找不到彼岸的自己,好在終究有人在苦海裡拉了自己一把,而那人卻獨自一人。
如果她是假的,風飄絮同情她。
如果是真的……
“如果你真的失憶了,可也把最真的自己遺留在了我們的記憶裡,那就由我們帶著你找回來吧。”風飄絮可能別的沒有學會,隻學會了去堅信可以達成的希望。
信念與堅守,是南宮碧落種在她心裡的花,開著足以對抗悲傷的璀璨。還未到絕望,怎麽可以失去希望?還有事未完成,怎麽甘心?
“只是當年你徘徊在我魅姬和風飄絮兩個身份之間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樣的不確定與掙扎,一面懷疑著判斷一面小心翼翼確認。果然有些事是個輪回與償還呀,呵呵。”風飄絮輕笑出聲,帶著自嘲與抒懷。
算不算灑脫她不知道,苦悶與難過都變得很淡很淡。
天與地之間,她是小小一朵飄絮,可碧落之下,清風吹拂,她站在這山川大地,站得穩當,站得踏實。
不再為過去束縛,不再為未來迷茫,她有一束光,日落後也明亮著。
南宮碧落。
夜起,涼風至。
“藏了那麽久,出來吧。”風飄絮捋過三千發,將馬尾順到了身後,轉身。
背對懸崖,面朝黑暗,還有黑暗裡那一個個慢慢走出來的黑衣人,同夜之色,殺意濃。
風飄絮也不廢話,數了數人數,比她預估的要多,腰間的軟鐵蕩漾開是夜之風,她腳下一點,與墨色共舞。
暮色遮掩了她絕色的容顏,卻沒有掩蓋她矯健優美的身手,所謂妖女鬼魅,那是將殺人之事跳成了動人心魄的舞。
劍尖掠過有血腥,寒刃橫斜劍封喉。
個個高手,以多攻少,她的胳膊也被籠轉輪鋒利的刀刃給劃傷,這是她未見過的暗器,形似鳥籠,外側全是刀刃,由人以鎖鏈控制,鎖鏈玄鐵所造,不易斬斷,懸籠端淬有麻藥,打在人身上,克制敵人行動。
風飄絮躲過了一個,又來了幾個使同樣暗器的人,這次有些危險了,她朝著懸崖後退,看過懸崖的她知曉憑她輕功可以借助躍下懸崖懸停崖邊,借著掩蓋引他們過來誘殺,雖然冒險,這種不是他們死就是自己死的境況下,當然險中求勝。
好在沒有讓她這樣冒險,一柄紅色刀身的刀和一串佛珠飛來,打散了圍困她的人。
“姑娘,我們來幫你了。”
“赫連、謬空!”
“姐姐,還有我們。”
隨著赫連霸他們而來的還有凝煙和芙蓉,有他們一幫忙,局勢一下逆轉,甚至都不需要風飄絮再親自動手,他們就動作迅速地接二連三除掉了圍攻風飄絮的人,說起殺手這個行當手起刀落乾脆利落,他們可比誰都清楚。
也根本不用風飄絮發號施令就知道該怎麽做,快速由弱到強解決了幾乎所有人後,剩下一個武功最好的活口,幾人要擒他不是難事,但他也是經驗老道,見情況不對就已經朝著林中撤退。
“哎呀,丫頭在那邊!”赫連霸一聲大喊就讓風飄絮離弦之箭一樣追去,可剛追到邊緣就聽到一聲慘叫。
等風飄絮帶著他們走進去時,男裝的流觴面前已經倒下了半截血淋淋的身子,旁邊還有一棵被攔腰打斷的大樹,風飄絮一陣錯愕。
“流觴,這是你做的?”
“哈哈哈,姑娘,觴丫頭像是能做到這樣的嗎?”赫連霸大笑起來,覺得風飄絮吃驚的樣子新鮮。
流觴白了他一眼,“別說這些了,手給我。”
風飄絮受傷的手被流觴牽了過去,她利落地劃開衣料,為風飄絮倒上了傷藥,風飄絮倒吸一口涼氣後,自己隨意纏了一下傷口。
“你們這麽快就趕來了。這樣也好,正好和我去俞點蒼那裡,事不宜遲,走吧,這裡也不宜久留。”
“師父那裡我們已經去過,關大俠他們的毒已經暫時抑製,還是需要配製出解藥來才行。就是師父讓我們來找你的,小姐不是和你一起嗎?”流觴一邊和著風飄絮他們撤退,一邊詢問。
風飄絮歎息著搖了搖頭,“她回京了,現在暫時不宜與她立即見面,我先安頓你們,解除關百禦他身上的毒更重要。救死救急。”
“也行。哦對了,瑤紅、趙奕和竹無心都醒了,從趙奕口中得知,秦致遠似乎真的與越王勾結了,好像是為了報答朱洪彥的知遇之恩,但朱洪彥有沒有從中牽扯就不太知道,高牆之內眼線眾多,我們不宜探查,趙奕就是因為調查這些,被發現緊急出逃,卻被追殺。而竹無心本是去金陵追蹤俞點蒼,卻發現韋陀門在金陵鬼鬼祟祟調查越王,本以為他們是為了對付越王,卻不小心著了樓燕飛的道,被他逼出了攝魂針的方法,左華章為了救她身受重傷,現在她留在少林照顧左華章,也指揮著留在少林附近的未鬼門人。越王現在已經以不變應萬變,絕對是有人在為他出謀劃策,這個人不是朱洪彥就是秦致遠。否則以他激進,怕是要被王瑾吃死。”
“嗯?樓燕飛在調查越王?這麽說他本就不是越王的人?那究竟是誰在冒充未鬼?王瑾!原來樓燕飛是王瑾的走狗,說不定在劍飛霜事件的時候,他已經是王瑾的人,我們還一直以為他依仗的是越王,原來他襲擊嫣然曲水,甚至冒充未鬼都是在引導我們全力對付越王。”風飄絮仔細一想就明白了,但很快又想到什麽。“不對!若是王瑾一直在假扮未鬼,那今日行為古怪的冒牌未鬼又是為什麽來打亂了他一石二鳥的栽贓毒害之計?”
“莫非冒充未鬼不止一方勢力,越王和王瑾都是相同的想法,讓我們成為他們的刀,互相捅人?原來他們都在較著真,越王方想籠絡王瑾,自然不願意他目的達成,王瑾不願對越王妥協,就更加擴張勢力。現在若真是邊防和少林穩不住,非但整個江湖武林動蕩,整個王朝都可能遭逢巨變,大家都不會去觸碰那個缺口,就在等著誰先沉不住氣,這果然是除掉他們的好時機,可碧落說得沒錯這機會讓人惶恐。”
流觴也歎息,“是呀,行差就錯,也許就成了禍國殃民的罪人,讓百姓處在水深火熱裡,她怎麽擔得起這個責,而身處當下的不公與罪惡又不得不管,一路走來,小姐大概也累了,才躲起來休息了吧。”
“我想失憶並不是她所願,也許她是該休息了,但絕不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她不會放下自己要做的事情不管。如果她做不到的話,我來做到。”風飄絮的語氣向來冷淡得斬釘截鐵。
流觴露出了一抹微笑,“還好當初你沒有因我的勸說而退,我以為小姐出事了,你會難受得心煩意亂,可非但沒有如此,還安撫水兒,扛起了查清真相穩定中原武林的大旗,事實證明,你足以與小姐匹配。”
風飄絮沒想到會從流觴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畢竟流觴對她們一向是既不反對也不支持。風飄絮也笑了笑,“能得流觴姑娘此言,勝過千萬祝福。還是說回正事吧,除了越王和王瑾的利欲熏心野心勃勃,秦致遠捉摸不透的心思,還有一方灰衣人和渡真現在態度難明,碧落的病雖然也重要,但是……”
“但是什麽?”
“沒什麽。等你見過她之後,或許會有定論。”風飄絮還是沒說出自己的心事,“現在更重要的是解開關百禦他們的毒,讓中原武林的人不再互相猜忌,共同商討入京對抗王瑾和越王的事,我總有種不詳的預感,紫禁城內暗潮湧動,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如果再不團結,怕是難以回天。”
“你說得沒錯,可關百禦他們的解藥,腐心毒已有解,就是毒針和他們後來中的毒,我得花費些時候,而且藥材的話很有可能已經被宮裡搶斷。”
“腐心毒有解了,太好了!”風飄絮是真的高興,花費了那麽多年,瑤紅她們到現在才真的能夠擺脫束縛,而且一旦這解藥一出來,對於凝聚人心就是大有裨益。“如果解毒所需的藥材被搶斷的話,辦法我來想。對了,這個你能不能分辨是什麽?”
“嗯?”流觴接過了風飄絮遞來的瓷瓶,打開聞了聞驚道:“這便是解藥呀!從何而來?”
風飄絮眉梢擰起,“是那個高深莫測灰衣人。他為何要這樣做,又不表明身份?我一直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說不上是在哪裡見過,他像是幫我們,可又有些時候阻止我們。我想必須要曉得他的目的,不然我們就會一直被動,好在謬空你們也都來幫手,若是隻我一人怕是難辦。糟了,要盡快去通知三娘停止找尋解藥,若是貿然行動,可能就落入了王瑾的圈套,我把你們安置好就將信給她送去。”
“姐姐,讓我去吧!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也受了輕傷,京城和鳴玉坊我也熟,讓我去吧,你安置他們,調查灰衣人。”凝煙此時一下接了話,意識到有些突兀,解釋了一通,反而有些欲蓋彌彰之意。
“行吧,那你小心點,見過三娘也讓琳琅她們找個地方安頓,我怕王瑾會拿她們開刀。提醒水兒……”風飄絮欲言又止。
凝煙卻在意起來,“她怎麽了?”
“提醒她,若有些事無法阻止,保有自己的判斷。”
“好。那我先去了。”凝煙也不廢話,趁夜潛入了京城,風飄絮一行人也在中途遇上了暮雲平二人,他們還不慎被赫連霸打傷。
風飄絮一見他們,便連帶著疲憊暈過去的暮雲平他們尋到一處空置的木屋安置。
京城,司禮監。
“卑職拜見公公。”南宮碧落被急召入宮,在昏暗的大廳裡,剛見到陰影裡背對著她的王瑾行了禮,一支斷箭就朝她飛來。
南宮碧落驚訝中接下,隨即又立即跪下,“卑職哪裡做得不對?請公公息怒!”
“哪裡不對?你的計策大費周折,讓司禮監損失了不少人,可城外那些雜碎還是好好的,風飄絮也毫發無損!你說咱這怒怎麽消?”王瑾轉過了身來,也不讓人掌燈,就借著一些微光走到跪下的南宮碧落的面前,盯著她。
“公公放心,即便風飄絮沒事,我也有辦法讓她灰溜溜地離開,甚至找機會殺了她。她對著我這張臉,下不去手的,我對她卻可以。”
“哼,最好是這樣,若是讓咱知道你對我兩面三刀,曲意逢迎,就別怪咱能救你就能殺你。想來你還記得,那一劍和臉上燒灼的痛苦。”
南宮碧落的身子抖了抖,“是,碧落知道,碧落不敢。”
“碧落?呵,這個自稱倒是新鮮。行了,諒你也不敢。只不過現在連宮中打盹兒的那隻老虎都已經介入了,難道真要向秦致遠那個青生豎子妥協嗎?逼急了,鬥得死個王銳,拉得下個徐晃,趕得走個林顏壽,就能夠殺得了一個秦致遠。”
“公公!你答應過我,絕對不傷害秦致遠。我會想辦法把他拉攏過來的。”
“答應過你?看看你現在做成了什麽?與其相信你會把他拉攏過來,你倒是被他迷得死心塌地的,真就那麽想當禦史夫人,飛上枝頭變鳳凰?一個三司總捕和咱心腹的位置滿足不了是吧?”
“不是,我明白我更需要的是什麽,一個秦致遠罷了,我是心屬於他,但不會因此而讓自己吃虧。若能以感情所束縛,我想對於公公更有利,風飄絮她們就是被感情所迷惑,早晚也會成為公公的階下囚!”
“呵,你這一點倒讓人驚喜。錢護把你救回來的時候,本以為就是個廢人了,沒想到還挺有本事,只是咱之前提醒過你,別太得意忘形,別把重心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咱家要看結果。”
“公公想要結果可以,我有個辦法,可以試一試秦致遠,也可以逼走曲水和京城裡礙事的雜魚,風飄絮對我起了疑,曲水是不宜留在身邊了。甚至還可以引誘出公公一直想找的流觴,我不信此法一出,她還藏得住。”
“呵,你是又想打著司禮監的名號,去做什麽?”
“公公也別怪我打著司禮監名號,我越可憐,他們就越下不去手,我才越能為公公分憂。若是公公不樂意,那我另想他法。”
王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行,我也想試試秦致遠,找出流觴,就讓你再去試試吧。”
“是,那我即刻去準備,告退。”
“南宮碧落。”王瑾忽而又叫住了她,“你說曲水不宜留在身邊卻不是殺了她,很奇怪呀。咱有時都分不清你是在假扮失憶的人,還是你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那個人。”
“真真假假,連公公都分不清,那不是好事嗎?曲水,一個小丫頭罷了。公公要她死,我便讓她死,公公若高抬貴手留她多活幾日,當我的棋子,我就有辦法迷惑他們,也算感謝她對我這些日子的細心照顧。人,還是要感恩一點點的,對嗎?”南宮碧落笑起來。
“你這神情拿捏得真是越來越好了,利用曲水?有些意思,拭目以待。”王瑾揮了手。
南宮碧落走後,他的笑卻收斂了去,冷道:“火候還是不夠,倒也值得打磨。”
曲水聽聞南宮碧落入了宮,心裡就又開始不安,她一直守在宮門外等候,就想知道老太監又找她做什麽,但等來等去都等不到。
等天都亮了,她悻悻然回家,才發現南宮碧落早就從另一個宮門回到了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見她回去就歎了氣。
曲水還來不及詢問,她已經說道:“你去哪兒了?徹夜未歸,休息一下吧,我已經向衙門裡的弟兄下了令,今日會很忙了,你乖乖留在家中。”
“小姐,又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南宮碧落歎氣,恰逢樊二已經來報準備就緒,南宮碧落便又道:“水兒,你留下。小樊,我們走吧。”
曲水覺察到不對,一路跟蹤著南宮碧落,卻見她已經帶人包圍了迎春院,而久未露面的凝煙,此刻卻是挾持了呂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