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瑤睡得很淺， 半夢半醒間知道有人在跟她說話，下意識地照做。靠在一個軟軟的人身上， 被扶著走到了什麽地方。

　“上去吧，”顧青雲幫她拉開車門， 頓了頓，又急急地補說了句， “小心腦袋——”

　然而話還是遲了。

　喝醉後，距離感會變得模糊。

　佟瑤稍微低頭就要往車裡坐進去， 腦門重重地磕到一下。

　“……好疼！”瞬間清醒。

　她抬手按著腦門，癟臉委委屈屈地轉過來。

　見顧青雲還揚著唇角一副挺樂的模樣，不由淚花打轉， 又喊了遍， “好疼！”

　“我看看，”顧青雲抿住笑意， 輕哄著拿掉她的手，看見額頭一塊有點點泛紅， 用指腹輕碰了碰， “疼得厲不厲害，要不要帶你去醫院掛個號。”

　佟瑤：“……算了。”

　她被撞得困意消失大半， 搖搖頭。

　車門開著。

　顧青雲俯身察看她額頭的動作，湊得很近， 白皙的臉龐近在咫尺。

　佟瑤眼神微晃動， 沒說話， 一下先鑽進了車裡。手腳忽然還挺麻利的。

　顧青雲：“……”

　她幫佟瑤把車門關上。

　繞到駕駛室， 上車，轉過來還想把她系上安全帶，發現佟瑤已經全部自己弄好了。包也放在膝蓋上，乖乖地望著她。

　等著她開車。

　“……”

　見她連目的地都不問一聲。

　顧青雲隨口說，“看來別人稍微灌點酒就能把你賣了。”

　“別人不能，”佟瑤望著窗外的景象，過半晌，才記起來問，“我們現在要去哪兒呀。”

　她尾字的“呀”又被微微拖長，仿佛很期待。

　“送你回家去，還想要去哪兒？”顧青雲邊倒車，邊語氣陰森森地說了句，“之前看過你簡歷，正巧還記得你的住址。”

　換平常，佟瑤早就被她這一句嚇得大驚失色。

　現在只是坐了坐穩，笑眯眯地：“你真好。”

　“……”

　頓了頓。

　顧青雲沒好氣地說，“好什麽，要付錢的。”

　旋即，一陣窸窸窣窣。

　佟瑤小朋友打開自己的包，認真地翻了起來。

　“還真要給錢？”顧青雲瞥見她的動作，想起什麽，臉色不由沉下來，冷冷地問了句，“你的錢很多麽。”

　“……”

　佟瑤翻了半天，掏出來一張公交卡。

　喝得稀裡糊塗的，還感覺等會兒回家肯定是要坐地鐵，所以先捏在手裡。

　“我的錢不多，”佟瑤搖搖頭，頭暈地想著自己每個月那比她缺一位數的工資，認真地說，“但請你吃飯的錢，肯定有。”

　“……”

　前面路口，車子正好因為一個紅燈而停下。

　顧青雲聽見她格外自然的語氣。

　不由抱臂，轉過臉望著她，“你想請我吃飯？”

　“嗯，”佟瑤表情傻，但點頭的速度很快。

　顧青雲看她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頓幾秒，唇角忍不住提了提，噙著笑意。

　“……嗤。”

　佟瑤歪歪臉，表情疑惑地望著她。

　為什麽要笑？

　顧青雲手重新搭在方向盤上，目視著前方路況，正色狀地說，“那得看有沒有機會了。”

　“噢噢，”佟瑤臉上的表情仿佛馬屁精附體，順著她說，“請務必賞光呀。”

　尾音軟軟糯糯。

　語調帶點酒後的憨，嬌嬌的。

　趕上晚高峰，馬路上的紅燈變幻成綠燈，車輛仍舊一動不動。

　顧青雲於是轉過臉，又望向她，冷靜地問了句：“你現在都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

　“清楚，”佟瑤無辜地望著她，還帶著一點不解。

　仿佛在說：你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顧青雲定定地望著她，過幾秒，忽然單手從包裡摸出手機來。

　唇角彎了彎，柔和地問，“我拍一下你不介意吧。”

　語調頭重尾輕的，仿佛哄人。

　佟瑤還沒反應過來，就先點了點頭。

　顧青雲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壞壞的，拿著點開攝像模式的手機直接對著她：

　“你叫什麽名字？”

　“佟瑤！”傻呵呵的語氣。

　顧青雲輕笑了一下，“佟瑤，領導的工作你配不配合？”

　“配合！”

　“回到家先收拾好行李，準備後天跟我去臨市出個短差……交代你的任務，記住了嗎？”

　“記住了！”

　顧青雲望著手機一秒一秒地錄像的畫面，按好保存，又笑了一下，是那種明顯忍不住帶些氣音的笑：

　“好，很乖。”

　—

　翌日。

　佟瑤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一些尷尬的事情，具體什麽事情，也大概都記得。但親眼看到顧青雲拍的這段視頻，真實地看見自己一臉的蠢樣。

　還是尷尬得止不住用頭撞桌子。

　“……”

　“前輩，”夏南一大早來，就看見佟瑤渾身都是世界快要毀滅的崩潰消沉，不由訥訥勸說，“如果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可以跟我說一說的。”

　“沒有，我很好，”佟瑤邊輕輕地磕著腦袋，邊說，“就是昨天喝醉酒，撞到腦門了，還沒有緩過來，我先再清醒清醒。”

　“你……你這樣真的可以清醒嗎？”

　夏南還要勸什麽，忽然瞥見顧青雲往這兒走過來，說了句，“總監來了。”

　這四個字。

　佟瑤頓時直起身子。

　她輕咳一下，臉龐帶著萬分正經的笑容，對著電腦屏幕指了指，然後問夏南說：“數據還沒有全都調查好嗎？”

　才幾秒，跟剛才完全兩個人似的。

　夏南愣住，反應了會兒，“嗯……”

　顧青雲走過來，唇角抿著笑，直接問佟瑤說：“明天出差的事，沒忘記吧。”

　“……”

　她今天早上六點鍾就把那個小視頻發給她了，都已經這樣提醒了！！佟瑤倒是想忘記，能嗎？

　佟瑤弱弱地說：“嗯，我記得的。”

　“那就好，”顧青雲走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怕你這個人，喝酒前和醒酒後還要鬧一回失憶呢，煩人得要命。”

　“……”

　什麽意思啊？！

　佟瑤盯著她走遠的背影，氣得想咬人。

　—

　後天是休息日。

　這個項目原本是肖經理全權負責的，之前也一直談得很好，事事進展順利，只是到最後一個簽字的環節被屢次拖延。肖經理還是費了點勁才打聽明白，公司裡那上了年紀的管理層老頭，覺得這麽大的合作，跟區區一個經理簽字不太靠譜，所以才那麽猶猶豫豫的。

　本來肖經理再磨一磨也能解決事情。

　正好趕上顧青雲這幾天有空，要來文件資料，親自出差去找他們談了。

　佟瑤第一次跟著她出差。

　她竟然也放心，就隻帶了佟瑤一個人跟著。

　“……”

　佟瑤自己是膽戰心驚的，生怕哪裡沒有做好給她拖後腿，請教了原先的助理好多問題，連各種報銷相關的雞毛蒜皮的小知識，都拉著蔣君雯給她補習得明明白白的。

　等到酒店，路燈已經亮起來了。

　佟瑤才想起來問：“我們房間訂的是……”

　在等她接話。

　顧青雲轉過臉，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大床房。”

　“……哦。”心跳加快。

　佟瑤垂著眼，一直到前台問要身份證時，都沒吭過聲。

　直到推過來兩張房卡。

　佟瑤：“兩……兩間啊。”

　顧青雲打量著她，深覺有趣的樣子。

　“你以為呢？”

　“我以為出差肯定是標間的，”佟瑤努力模仿她的不動聲色，偏過視線，“原來跟領導一起出差的待遇那麽好，呵呵。”

　話尾的假笑，強行自然。

　顧青雲沒搭話，眼裡像是帶著些笑。

　按電梯。

　窗外，天完全漆黑下來。這座城市不算太繁華，但市中心燈光亮起時的夜景依舊絢麗。

　已經很晚了。

　佟瑤想著，今天應該沒有別的事情了，稍微收拾了一下東西，就進浴室洗澡了。

　滿身熱氣的出來，看見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著光。

　佟瑤走過去，邊擦頭髮，邊拿起手機查看消息。

　顧青雲：[資料都不給我拿過來嗎？］

　忘了！

　佟瑤心中一下懊惱。剛才進房，還想著第一件事就是把放自己這兒的文件去送給她的。

　怎麽理了個東西，就直接沒帶腦子地去洗澡了。

　佟瑤怕耽誤她的事，頭髮都沒吹，急匆匆地用起毛巾猛擦了幾下。

　找到文件，穿著睡衣就趕緊去隔壁敲門了。

　“……”

　顧青雲打開門，看見佟瑤臉蛋紅紅的，濕噠噠的頭髮緩慢地滴下水珠，趿著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衣服還是睡衣。

　剛才洗完澡的模樣。

　“進來吧。”

　她垂眼，打量著佟瑤粉色睡衣上印著的卡通貓圖案。

　抬手按了按眼角，抿住笑。

　這是在童裝店裡買的嗎？

　佟瑤完全不知道她在笑什麽，隻好遞給她文件，交代說，“這些我已經……”

　“不急，”顧青雲還站在門口，替她按亮了浴室裡的燈，似笑非笑，“先去把頭髮吹幹了。也不怕水弄濕合同？”

　“哦，”佟瑤遲疑地點了下頭。

　好像還要留在這兒忙上一會兒的樣子，她趕緊去吹頭髮了。

　佟瑤頭髮很長，快及腰，吹得半乾也花了十幾分鍾。

　放好吹風機。

　有點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房間裡一片靜謐。

　台燈開著，顧青雲坐在桌前，面前亮著電腦，幾份文件已經大致瀏覽過了的樣子。微側分的發，戴著一副黑色框架眼鏡，臉龐更顯得端莊禁欲。

　佟瑤吹頭髮時，才後知後覺自己這身打扮，簡直像來自薦枕席的。

　“……”

　心跳得好快。

　幸好才剛洗完澡，臉紅也不突兀。

　“你還戴眼鏡的嗎。”

　佟瑤輕聲問。

　“嗯，”顧青雲應了聲，視線沒從資料裡抬起，“平常不怎麽戴，晚上光線不足的時候會戴一下。”

　平常不怎麽戴，晚上看字的時候才需要戴一下？佟瑤腦海裡頓時浮現出，自家爺爺看報紙時戴眼鏡的畫面。

　她恍然大悟地說：“是老花眼鏡啊。”

　顧青雲：“…………”

　佟瑤見她面色不善，察覺這個用詞聽著似乎不太好聽，忙急中生智，“不對，是、是那個叫，光學矯正凹成像眼鏡。”

　瞎編的名詞。

　顧青雲糾正她說，“那叫凹透鏡。”

　佟瑤忙點頭，“凹透鏡！”

　顧青雲，“我這是凸透鏡。”

　佟瑤才不管有沒有聽懂，跟著她的話又一點頭，“凸透鏡！”

　顧青雲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無奈地解釋說，“……不對，我這是近視眼鏡，近視眼鏡是凹透鏡。二百多的度數，所以平時可以不戴。”

　“哦哦……”佟瑤終於聽懂。

　不是老花了。

　顧青雲盯著她不斷變幻的表情，冷笑了下，“快乾活，請你來旅遊的嗎。”

　佟瑤：“……遵命。”

　—

　不知不覺，十一點半了。

　“我去洗澡，”顧青雲放下手裡的紙，“你弄完這些就回去吧。”

　“好。”

　佟瑤應得很乖。

　直到她收拾好東西，走進浴室。

　佟瑤心思迅速沒辦法集中，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下效率變低好多。想著些有的沒的，發著呆，不知道過了多久。

　聽見浴室裡水聲停下。

　佟瑤忙坐直了直，專心乾活。

　過了會兒，顧青雲從浴室裡出來。

　“嗯？還沒弄完嗎。”

　佟瑤愣愣的：“……”

　還沒出聲。

　外面突然一聲“轟隆隆——”驚雷滾過。

　佟瑤被嚇到，轉眼望向窗外。

　閃電劃過，大風卷著樹木沙沙作響，瓢潑大雨傾灑下來，第二聲雷也緊跟著，“轟隆——”

　佟瑤咽了咽口水，望著她，眼眸映著驚慌失措，小臉白白的，“嗯……是還有點沒弄好的……”

　轉眼又是一聲雷鳴，佟瑤手翻頁的動作都顫了下。

　弄了會兒，工作很快結束了。

　佟瑤磨磨蹭蹭，坐在那兒不太想走的樣子，神情楚楚可憐的。頓半晌，抿唇無助地笑了下，“我有一點點怕打雷……”

　顧青雲問：“你是想留在我房間裡嗎。”

　“可以嗎？”佟瑤眼神頓亮，仿佛得救般，又猶豫了下。

　顧青雲以為她下一句要說怕打擾她之類的。

　誰知道。

　下一秒佟瑤就轉過身，飛快地鑽進她的被窩裡，躺躺好，又露出一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問：“你想要睡左邊，還是睡右邊？”

　顧青雲：“……”

　她唇角抽了抽，沒應聲，直接走去她空出一片位置的地方。

　關燈睡覺。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床很大，佟瑤不敢直接蹭過去緊貼著她睡，怕被她踢下去。

　兩人之間空著段距離。

　佟瑤有一點遺憾，又有一點松口氣。

　畢竟睡在同張床上，就這樣蓋著被子什麽都不做，已經很開心了。

　“……”

　天邊時不時劃過閃電，轟隆雷聲不斷。

　似乎一聲比一聲還要響。

　風雨交加，顧青雲被吵得睡不著。

　偏過臉，借著雷電閃過的光，看見身旁的人睜著眼。

　明明緊張害怕著，還一聲不吭的樣子。

　“……”

　顧青雲忽然心一軟。

　她側過身，上前把她半擁在懷裡。兩人之間那段距離頓時消失。

　靜了一會兒。

　她語氣輕輕地感歎，“怕打雷，還說不是小孩呢。”

　佟瑤怔怔的，縮在她懷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嗅到她身上那股自己熟悉的幽香。令人心神沉醉的。

　唇揚著，悄悄地臉紅。

　女人的懷抱溫溫軟軟，能安慰到幾乎所有。

　外面的雷聲仿佛柔和了好幾拍。

　“……”

　關於打雷，佟瑤是剛剛才開始害怕的。並且只有那麽一點點的小害怕。

　這事就不告訴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