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下了禁令這段時間不能出入, 他自是出去不了,還沒走到城門口就被駐守的官兵呵斥趕走。他似乎有甚要緊事,非得出城不可,久久不願離開,一直在城門附近彷徨徘徊,時不時就憂心忡忡地望向高大的城牆外。
“快走快走,別在這裡杵著,”領隊的官兵不耐煩喊道, 直接推他兩下,“天都沒亮出來亂晃什麽,趕緊回去, 再不走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啊!”
這兩天想出城的人不在少數,有些甚至過來胡攪蠻纏, 鬧得不可開交,疫情還未結束,官兵們奉命鎮守,哪可能會隨意放行, 只要有人靠近就立馬趕走。
隱匿在暗處的沐青和白姝瞧見周大夫喪氣地離開,他似乎在喃喃自語, 隔得遠, 加之聲音嗡嗡的,比較低沉模糊,她倆聽不清。
周大夫還是之前那般臉色蒼白,一副勞累過度的模樣, 他無奈地往回走,不住歎氣。
他正在朝這裡走,直至慢吞吞走過來一些,她們才聽到他憂慮地念道:“要出城,不能留著……”
前兩天進城的時候,他分明知曉要閉城,進來了兩三天之內肯定走不了,今兒又執意要離開,不知在搞什麽名堂。
“出城,得出去……”
“不能留,要回去,回去……”
他不停地碎碎念,仿佛中邪了,可看那樣子卻不像是邪祟入體,只是比較焦急,有點神叨叨的,瞧著比較瘮人而已。
這人到底有沒有問題,沐青一開始就清楚,眼瞅著這人走遠,她沒有現身,而是將肩上的白毛團子拿下來,托在掌中。
白姝一早起來就啃了塊綠豆糕,現下有點撐,便順勢一屁股坐在她手心裡,怕摔下去,兩隻前爪就抓住她的拇指,穩當當扶著。
沐青垂下眼,默不作聲帶她出城。
她倆不是凡人,要出去易如反掌,悄無聲息就離開了。出了安陽城以後,沐青並不急著回浮玉山,而是慢悠悠朝西邊的小道去。
白姝不知情,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像是要回去,才仰起腦袋問:“要去哪裡?”
“陳家村。”沐青半點不隱瞞,淡然說道。
白姝卻是一愣,先前只顧著喪氣低落,全然沒搞清楚狀況,以為就要回去了,結果不是。
其實這事昨晚就定下了的,回到客棧後沐青就傳音給江林她們,詢問臨安那邊的情況如何,孰知江林與清虛等人已經抵達安陽了,過來有事要辦,只是沒進城而已。
由於事態比較複雜,加之抽不開身,江林三言兩語交代一番,說渡口有邪祟出現,讓她們今天去渡口那邊會合。
普通邪祟肯定不必江林她們出手,何況這是太一門的地盤,情況肯定比較複雜,不容易解決,且巫山鎮那邊起先也與邪祟有關,保不準有甚牽連,能在這邊尋到蛛絲馬跡。
安陽城的渡口離城內較遠,快馬加鞭走官道大概半個時辰,渡口位於陳家村左側,以往是貿易出行的地方,但最近因為發大水和瘟疫,不僅村裡的人全被撤離,連生意交易這些全都停了,改到了下遊其它地方。
被大水衝過的陳家村如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廢墟,破破爛爛的,還隱隱彌漫著一股子奇怪的臭味。
趁天還沒亮,沐青從小道抄近路步行過去,她臉上沒有半點慌張,從容不迫地前行,不時就喂白姝吃一顆凝神丹。
白姝沒懂為何要走路,不過沒多問,安生乖巧地坐她手中,期間還迷迷糊糊地闔眼小憩了會兒。
待一睜眼,已經到陳家村旁邊的樹林了。
彼時天剛蒙蒙亮,天空一片清明,山那頭透露出些許白亮,陳家村周圍有太一門的弟子駐守,還有兩隊巡邏的官兵,陣勢之森嚴。
她倆沒有靠近,站在樹林中暗暗觀望。
遠遠瞧見太一門弟子中有不少受傷的,沐青皺了皺眉,看樣子事情比想象中更加複雜,只是還沒傳出去,許是情況太緊急突然,亦或許是太一門刻意隱瞞,不讓有任何消息流出去,總之現在外界沒有丁點動靜,全都不知情。
白姝安靜趴在她手上,因著瞧不見樹林外,這孽障立時躥到她肩上站著,好奇地瞅看那邊。
就在這時,一名受傷的太一門弟子忽然抓住衣襟大叫,整個人都痙攣起來,渾身不受控制地抽搐,他額上和頸間青筋凸起,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眼球充血,仿佛被無形的力道死死掐住了咽喉,連氣都喘不上了。
旁邊的弟子趕忙喊人幫忙,想要救他,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不過片刻功夫,躺在地上的弟子就如同一攤爛泥,動也不動,直接氣絕身亡。
——明顯的邪祟入體,扛不住內心深處的魔障就死了。
白姝嚇了一跳,驚詫地將腦袋埋進沐青頸間。
沐青面無表情,眸光微沉。
沒多久,一人一狐悄無聲息走開,從樹林繞到村子的另一邊,也就是渡口附近。
江林三人早在約定的地方等著,另外的鳳靈宗弟子沒來,回浮玉山先複命。
她們是跟著線索查過來的,當日沐青離開以後,清虛又仔細查了一番,竟在臨安舊史上查到了有關雲景鎮,也就是巫山鎮的記載,這段歷史太過久遠,都能追溯到上古大戰時期。
舊史上還寫到,當年雲景鎮妖魔霍亂,四處為害無辜百姓,當時的門派都拿著沒辦法,還是神族派人來解決的。
書中相關的記載不多,寥寥數語就帶過,真假虛實亦無從考證,且凡人在神鬼一事上向來敬畏,興許誇大其詞了。不過清虛還是從書中查到,現今陳家村的事,與當年巫山鎮有諸多重合,譬如都是洪災,大水過後都爆發了瘟疫,還伴隨著強大古怪的邪祟出沒。
她們查到這裡線索就中斷了,再留在臨安也無用,便讓另外的弟子回宗裡複命,帶著阿良來這邊看看。
三人是昨天下半夜寅時到的,一來就潛進陳家村暗查,現在已經查到邪祟在何處。
“後山的山腳處,昨晚被太一門的人強行封住了,”江林把情況簡短講了一遍,又解釋道,“不過估計鎮壓不了太久,那玩意兒看起來挺厲害,搞得地動山搖的,怕是不好對付。”
她們還沒見到邪祟的真面目,太一門的兩位長老比她們先一步到,早在後山守著,三人不敢貿然現身。
這裡可是別人的地盤,她們不請自來,被發現了只怕不好收場,雖然鳳靈宗與太一門表面上還算過得去,沒甚大過節,但畢竟太一門與千機門交惡,而鳳靈宗與千機門關系不錯,到時候幾張嘴都解釋不清楚。
“別衝動行事。”沐青說,若有所思地望了下後山那邊。
“知道,就是等你過來再商量。”江林應聲,瞥見她肩上的白毛團子,忽而想起面具男,又問,“你在城內查到了些什麽,那個人找到沒有?”
“沒有,”沐青說,斟酌半晌,將情況都說了一遍,“城裡已經封了,暫時沒有異常。”
比起大水退去的陳家村,安陽城內還算平靜,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應當是害怕引起恐慌,官府封鎖了大部分陳家村的消息,是以城中百姓隻當這是一次普通的瘟疫,不會太過憂心。
至於面具男,沐青到安陽後就想辦法找過,可都一無所獲,對方像是憑空消失了,明明是他把白姝劫走,卻並不上心,大有帶到安陽就不管的意思。
如之前所想的那樣,不出意外就是特地引她們過來的。
渡口的大水早就退散不少,這條河非常寬廣,水很渾濁湍急,泥沙在激流的卷動下沉沉浮浮,河中央有一處面積不小的沙地,上面的草木已被衝走大半,剩下的全都七倒八歪,估計也活不長了。
阿良說:“昨夜太一門去過那裡,上面有法陣。”
“什麽法陣?”沐青問。
“還不清楚,”阿良道,“清虛師叔潛過去看過了,但認不出,所以才叫師伯你來幫忙。”
清虛這才給沐青解釋,當時她們奇怪太一門的弟子為何要去沙地,待上面沒人了就過去查看,結果發現那裡用法陣封印著什麽,可惜大水將沙地衝成那個鬼樣子,哪還看得出原先的模樣,清虛不敢輕舉妄動,隻好將沐青叫來。
“晚一點他們都會去後山,到時沒人守著,你跟我就過去探探。”清虛說,將安排做好。
至於江林和阿良,自是要跟去後山,順帶留在外面接應。
沐青對此沒意見,倒是江林有點不情願,她也想跟著一塊兒去,可惜清虛眼神都不勻一個給她,當自己眼瞎耳聾,看不見也聽不見。
約莫半個時辰後,太一門那邊又來了人,這次又來的長老,原先散亂的弟子猶如有了主心骨,稍微振作些,不多時一群人去往後山,隻留少數人守在村子周圍。
沐青帶著白姝與清虛前往河中沙地,兩人一狐悄然隱匿蹤跡,抵達上面後就徑直往法陣那處去。
沙地遠比在岸上看到的要寬闊,遠看著小,實則很大,如同一條巨大的長龍盤踞伏趴著。
此處的邪魔氣息濃重,底下好似埋藏著什麽,一落腳就明顯能感覺到不對勁。
不知為何,沐青總覺得那股氣息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裡接觸過,但實在想不起來。
白姝也感受到了,不禁有些焦躁不安,仿佛有什麽在呼喚自己,近在咫尺又觸不可及。
快到走到法陣那裡,沐青突然停住,抬手攔住清虛,低聲謹慎道:“別走了,不對勁。”
話音剛落,整片沙地倏爾劇烈晃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