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集的血珠滑落, 從白細的脖頸上往下流,留下一道淺淡刺眼的痕跡。
可沐青心頭無波無瀾,手下沒有半分放松,即便眼前這個瘋子再如何想找死, 長劍也未曾後退一分。
當初她對阿良說幻境為虛, 當不得真, 可其實那些事在那時就落下了根,幻境雖是布陣之人構造出來的,但卻是以陣中人的七情六欲為媒介, 也許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也許是記憶的延伸, 或者心中所想得以實現,這才是真正的大羅幻境, 或真或假, 根據內心深處埋藏的過往與念想虛構境象。
自打安平縣那回起, 沐青就已經發現了諸多不對勁,起先以為種種端倪都是因白姝而起, 然而到了安陽以後就逐漸發現不對勁, 似乎這一切並不僅僅只針對白姝一個,還有她。
現在見到容月, 聽聞這人一席瘋話,記起幻境中的那些事, 沐青不得不萬分謹慎。
她與白姝一樣, 都還記著從小到大的事, 只是突然多出了不少莫名其妙的過往,這世上總會有許多稀奇古怪,她不會全信,更不會因為容月的三言兩語就深信不疑。
沐青冷然以待的反應與容月所想全然不同,容月以為這人會有所觸動,然而沒有。
利劍劃破喉嚨處脆弱的皮膚,還是痛的,僵持良久,終還是她先後退些。
“尊上當真忍心,”容月說,緩緩搖動了下雪白的尾巴,“跟當初一樣,讓妾身很是難受。”
白毛團子在沐青手中掙扎兩下,爪子後腿亂撲棱劃動,聽到她的聲音就驀地偏過腦袋,不滿地惡狠狠示威。
沐青沒有回應,長劍抵在對方喉嚨處,一臉沉靜與冷漠。
連話都不願說一句,可見有多冷情。
須臾,容月又將清虛引出來捏住咽喉,要挾道:“尊上先放下長劍,再這般抵著,妾身可就心寒了。久別重逢終歸是緣分,不敘敘舊反倒舞刀弄劍的,沒甚意思,反正你傷不了妾身,妾身也出不來,不如說說話吧,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太久,都快忘記外面什麽樣了。”
邊說,她邊收緊手,這入魔的瘋子不怕死,狠起來真會取清虛性命。
沐青不妥協,不冷不熱道:“本君與你沒甚可說的。”
知曉她在憂慮什麽,容月倒是不急,哂道:“妾身與這位元君無怨無仇,也不願牽連無辜,只要尊上同妾身聊聊,妾身就放了她,可好?”
這人笑意吟吟,臉上風輕雲淡,嘴裡說的話亦溫和,手上的力道卻越收越緊。
顯然,沐青再遲疑下來,清虛就危在旦夕了。
這道堅固高大的石門,既是將容月困在此處的牢房邊界,也是阻擋一切外物的屏障,當年如此建造這裡,是為了防止她逃走,以及其他孽黨來營救,如今卻成了堅不可破的庇護所。
沐青隻將長劍挪開半存,並未放下。
容月笑笑,纖纖玉指抬起,擋開鋒芒冷寒的長劍,捏住清虛喉嚨的手力道漸松。
“尊上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方才還劍拔弩張,現下又溫情起來,還真是多變。
沐青面色平靜,“不勞記掛。”
“妾身困在這裡出不去,可近些年沒少聽到尊上的傳聞,這麽久了,尊上還是不改當年,心系天下蒼生,赤誠至極。”容月說道,絲毫不拐彎抹角。
沐青擰眉。
沒少聽聞?適才還說被關在這裡不曉外界的事,現在又改口了,看樣子是有眼線在外面,且時常來此。
容月敢說這些話,自是一點都不擔心。
她故意這麽講,大抵是想勾起沐青的關注,想讓這人跟著自己走。
可惜沐青不動如山,不會被牽著走。
總是被忽略的白姝不滿,這孽障對容月的敵視很深,警惕心也格外重。她素來蠻橫不講理,可現在的情況不高興也不能亂來,於是用爪子使勁兒抱住沐青的手,蹭一蹭,不掩飾地宣示自己的佔有欲。
容月瞥見,不再像剛剛那樣失態,不在意地別開視線,依然無視。
白姝心頭惱火,卻不敢造次,不給沐青添麻煩。
“巫山鎮的事是你做的?”沐青問,不動聲色瞧了下沒有意識的清虛,這人應該無大礙,沒有受傷這些。
“尊上覺得呢?”容月狀似了然地反問。
即使不是她派去的,也肯定與她有關。沐青只是隨口一問,拖延時間伺機而動罷了,這瘋子要跟自己聊,不順著說幾句指不定又要做出什麽出人意料的舉動。
“他是什麽人?”
容月展顏,“自是尊上的舊識。尊上怎麽連這都不記得,連摯交都忘了。”
沐青對所謂的前塵過往知之甚少,哪清楚那些,且容月的話說得模棱兩可,定然不能全信,沉思半晌,當瞧見對方一臉篤定的神情時,她斷定:“他來見過你。”
興許發大水與瘟疫都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為之,應當與這人有關。
思及此,沐青霎時心中一緊,想起她們進來那會兒,一路暢通無阻,究其緣由,與白姝是神狐族後裔脫不了乾系,而容月等人引她們來此,都是一步步安排好的,不可能是巧合,更不可能只是要見自己一面……
外面那些石像,重重關卡,封印……白姝親自打的封印!
容月好歹是神狐族長老,實力不可小覷,她被困在這裡出不去不只是因為這道石門和法陣,最主要的還是封印。
這些人千方百計把白姝引過來,應該就是與封印有關。
沐青收緊手,不著痕跡將手中的白毛團子往後挪些,頓了頓,又將其放到肩上坐著。
白姝不明所以,還沉浸在氣憤炸毛中,哼哧抓住她的衣袍,不坐肩上,非得往她懷中鑽。這孽障根本不知禮數,短腿亂踩,就這麽要死一般吊在沐青胸口。
來不及搭理這孽障,沐青眸光銳利地看向對面,放下劍,並暗自運轉靈力。
不知是不在乎還是怎麽,容月心情大好,嫣然笑笑,緊接著也放開清虛。
“什麽都瞞不過尊上,他一個時辰前來過。”
完全不隱瞞,什麽話都往外抖落,
沐青稍稍靠近些,目光沉鬱。
她想通了一些事,心知容月可能要做什麽,收緊手,打算先把清虛救回來再說。
可就在此時,容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忽而溫聲地喊道:“尊上——”
沐青抬眼看去,不回應。
容月卻回心轉意般將清虛送出石門,似乎真是言出必行,既然對話結束,就信守剛剛的話放過清虛。
她這一舉動徹底打亂了沐青的計劃,沐青不得不收回靈力將清虛接住。
與此同時,地上猛地晃動起來,好像有甚轟然坍塌了。
沐青扶住清虛,護著肩上的白毛團子,穩住身形遠離石門。
漩渦中的容月早就料到這個,等的就是此刻,她身上的魔氣刹那間迸發,嫵媚動人的臉和頸間都爬上細密可怖的血絲,她眼中盛著笑意,仿佛得逞了。
濃鬱的魔氣都快凝實,有什麽東西正在往她身體中流去。
那玩意兒是虛無的,看不見,只能感受到。
不過眨眼間,容月的修為暴漲,石門搖搖欲墜,隨時都要崩塌傾倒,再也困不住這人。
這是力量回溯!
她被封印的這些年,法陣一直在吸食她的力量供養這方山川,而今這些全都在瘋狂地回流。
沐青當即斂起神色,欲過去阻止,可肩上的白毛團子突然被金色符文纏縛住。
那些符文與當日在老宅裡中的那個一模一樣!
白姝不受控制地跌落,她莫名就萬分難受,經脈中有什麽在啃噬著,燒著。石門裡的力量也在往她身上流去,但與容月身上的那股不同,更強悍更霸道,如鋒利的刀刃在血肉中攪動。
——這是她用來封印容月的神力,此刻全都回流了。
神力回流不應該反噬主人的,可因著金色符文纏身,兩股力量相撞,只能生生受著。
“白姝!”沐青將這孽障接住。
白姝痛苦地在她手心中打滾,被金色符文壓製住,無法控制自己的舉動。沐青想要幫她緩解,然而根本不行,怎麽都無濟於事。
搖晃愈發厲害,連站都站不穩,沐青一面護著她和清虛,一面見石門就要垮塌,毫不遲疑運轉靈力打向石門中的容月,要阻止這一切。
容月都不曾避讓,受下這一擊,還淒厲地笑了笑,眸中血色翻騰,整個人都透露出陰寒的邪氣,她緩緩道:“尊上,後會有期。”
而後這一方天地徹底垮塌,石門崩裂。
沐青顧不得太多,抄起清虛和毛團子躲開。
維系陣法的神力消失,石門已毀,這裡哪還支撐得下去,轟然排山倒海般齊齊垮塌。沐青結界來擋,往空曠的地方躲,欲原路折回,而就是在此刻,斜前方倏爾出現一抹光亮,緊接著大水衝進來。
好在有結界擋著,那些一塊塊砸下的亂石和渾濁的水傷不到她們分毫。
剛剛水衝進來的地方出現一個大洞,上面有瘋狂旋轉的渦流。沐青擰眉,抓住一人一狐就從洞口處衝出去。
洞口外就是河中,沙地沉陷的地方,岸邊有太一門的弟子守著,還有長老在,出去以後沐青沒再繼續往上,而是隱匿蹤跡順著水往下遊走。
直至離陳家村渡口很遠了,才抓住清虛和白姝出水。
短短一會兒功夫,白姝身上的金色符文已徹底淡化,真正的消失不見。
而清虛亦在這時醒來,冰涼的河水刺骨,她被沐青隨意丟在岸邊,半個身子還在水中泡著,一睜眼,就瞧見沐青背對著自己,白毛團子氣若遊絲地癱在沙地上,要死不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