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天塹十三城共有七十三位君主, 沐青是老龍的第七十二代主人, 定然就是天塹十三城的第七十二代君主,只不過那時的情況比較複雜, 僅僅在位兩年後, 她就隻身離開了天塹十三城,自此後也不再踏足那裡。
出於種種緣由, 天塹十三城沒有對外承認過沐青, 當年的各大宗派亦識趣不提及,哪怕後來沐青被天下人奉為尊上,這事也一直被掩埋著。數年後, 等到沐青收下白姝那會兒,世人提起她, 已然與天塹十三城完全無關,她是受千萬人敬仰的尊上,是獨來獨往的散修,常年行蹤不定。
到底已經過去, 沐青不願再去想那些,白姝也不多嘴,師徒倆一前一後上到二樓, 接著沐青一個人去江林那兒看看, 白姝則先回房間等著。
江林不在房間裡, 不知去哪兒了。
沐青以為她在, 敲門等了會兒沒見到人, 又出去尋了一圈, 最終在大堂那邊找到了。這人正守著阿良冰涼的屍體,還是那個神情落敗的樣子,她好似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整個人像一根乾癟焉巴的稻草,隨時都要倒落的樣子。
遠遠看了會兒,沐青還是沒有去打擾。
回去的時候,進入西院,她一跨進石門就瞧見了院牆角落裡的雪白兔子,霎時一愣。
之前都是阿良在悉心照顧兔子,如今他沒了,這兔子就沒了依靠一般,只能東蹦西跳地找草吃。
沐青站在原地良久,隨後欲過去把兔子帶走,孰知還沒走兩步,身後有人過來了。
兔子警惕地應聲偏頭看去,興許是太膽小,下一刻竟滾似的往角落裡拱,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裡,肥碩圓滾的身子都快縮成一個球。
它只有見到白姝時才會這樣,怕被吃掉。
沐青還以為是白姝來了,不成想回頭一看,卻是兩名弟子帶著身受重傷的玉華回來了。
玉華失血太多,渾身都是傷口,連站都站不穩,看起來十分狼狽,她向來是個極為規整正經的人,搞成這樣還是頭一次。
見她傷成這般,沐青將她從弟子手中接住,“我來吧。”
那兩名弟子身上也帶著傷,見到沐青就規矩喊道:“長寧長老。”
“你們先回房,不用管這個,”沐青說,“回去包扎一下傷口。”
兩名弟子行以一禮,齊齊回道:“謝過長寧長老。”
沐青隻擺擺手,一邊給玉華輸送靈力一邊把人養樓上帶,沒再管院牆角落中的兔子。
兔子還縮成一團一動不動,許久,直到周圍沒太大的動靜了,它才試探地抬起腦袋,三瓣嘴嚼了嚼。
二樓房間窗後的白姝將這一幕收於眼底,定定看了許久,下樓到院子裡,來到兔子面前。
兔子膽小,嚇得身子都快縮起來,不過這回倒是不像以前那樣到處亂躲,它怯生生地偷瞧了一襲紅衣的白姝,任由這人把自己抱起來,渾身僵硬了很久,最後還是屈服地將腦袋鑽進白姝臂彎之中。
白姝從頭到尾沒有說話,更沒做什麽,只是下樓將它帶上去,而後找了些可以吃的乾草喂給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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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局勢混亂,死傷的人也不少,喪葬儀式不會就此舉行,可屍體一直放著也不是法子,這一夜過後,阿良的屍身被四名高階鳳靈宗弟子送回浮玉山。
江林得留在安陽,不能親自送他回去,隻將徒弟的後事安排妥當。
“燒了,超度,骨灰裝壇子裡封著,過了這陣子,本君再送他回荊州。”她淡聲說道,臉上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按理說,鳳靈宗的弟子若沒有犯錯,死後應當葬在浮玉山才是,這樣往後每年都能受到祭祀和朝拜,可江林了解那小子,他老是心心念念著自己的娘親,忘不了生養之地,得送回荊州安葬才是。
四名高階弟子受命,齊聲應下。
晚些時候,沐青還是去江林那裡坐了會兒,倒沒有說什麽,只在那邊坐著喝了兩杯茶。
往日話嘮至極的江林沉默了許多,大抵還在自責,她一直在房間裡待著製藥,仿佛多找點事做就會好受些。不過也確實是如此,人一旦忙起來,分出去一些精力,就不會想那麽多。
中間清虛過來了一次,但沒進門,只在外面站了半盞茶時間。
江林知曉她來了,可連頭都沒抬一下,好像感知不到似的。
沐青將茶杯放下,離開前,放下一卷醫術輕聲說道:“阿良讓幫你找的。”
那是年前的事了,阿良念著年後六月就是江林的生辰,思來想去搜腸刮肚,打算找本古醫書真本給她做賀禮,可惜到處都找遍了,也問過不少人,就是沒能尋到。
這本書是沐青去昆山之前找到的,本想尋個合適的機會交給那小子,可惜一直沒尋到。如今這本醫書交給江林,也勉強算是阿良給的。
江林神情一動,嘴皮子闔動,半晌,聲音很低地說:“放著吧。”
沐青就放下書,走了。
她有事出去了一趟,等再路過江林房間門口時,卻無意見到清虛在裡面。她沒多看,徑直走過去。
自從昨天連續遭到鬼修士兩次進攻後,安陽城中就沒安定過,還發生了動亂和衝突,到處都亂糟糟的,慶和街和九曲街是最不平靜的兩個地方,一些百姓以為洪水瘟疫與鬼修士有關,紛紛收拾行李家當要逃難,聚集在城門口怎麽都不離開。
修士不能傷及無辜百姓,不得出手,官府那邊派了不少官兵過來守城,堅決不讓離開。
這種時候外面不比城中安全,去哪兒躲難都危險,且安陽城城中和附近有那麽多修士,怎麽都比去外面瞎晃悠好。可惜擔驚受怕的百姓一門心思想離開,根本聽不進去,不論官府那邊怎麽苦口婆心地勸,這些人還是想著離開安陽城走遠點就行了,那些鬼修士只會攻城,管不了那麽多。
最後還是官府強行驅趕,一場鬧劇才得以結束。
這一晚,臨安與洛城等地陸陸續續傳來消息,那些地方也動亂不安,起屍,怨鬼橫行,不斷有邪祟出沒……
以安陽為中心,各大門派的駐守地開始接連出事,哪怕大家原先就已經有所防備,可還是被打得措手不及,被壓製得死死的。
昨日歷經兩戰,安陽城中各宗派的修士死傷不少,眼下正是需要支援的時候,可現在各個地方都自顧不暇,哪還能派多少人過來。
思及此,眾人的心皆是一沉。
黑袍人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切都在他的全盤計劃之中,進攻安陽,並切斷各宗派的支援,將兩門三派四宗逐個擊破,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這下不僅是城中百姓,連修士們都有些慌了,惶惶不安。
不過饒是如此,雅閣之中的所有人還是各懷心思,柳成義早就收到消息,知曉白姝不是靈寵,他認定了她就是殺人凶手,西院的洗劍宗眾長老和弟子也這麽想,只是現下情況危急,他們不敢與沐青和白姝正面起衝突罷了,全都隱忍不發作。
洗劍宗與鳳靈宗住在一個院子裡,自從沐青她們回來後,兩個宗門的關系已經勢成水火。
沐青倒是不在乎這些,白姝亦不放在心上,不管這些人如何鬧,有何歪心思。
在沐青再次收到浮玉山傳來的消息,得知那邊又出了兩個起屍事件後,師徒倆都心生疑惑,明明一開始就與魔族有關,可為何最近全是借屍借魂,即便有大批魔物出沒,也隻僅限於她們剛到安陽那會兒。
白姝沉思許久,猜測到:“也許魔族只是幌子。”
容月雖已入魔,可她曾是與魔族水火不容的神狐族一員,哪怕已經墮入魔道,還是會被純正魔族排斥,不太可能號召出太多的魔物替自己辦事,她們將天塹十三城的亡魂引渡出來,為的就是借用這些亡魂的力量。
而這些,定然與背後的始作俑者黑袍人有關,這人必定修煉了什麽禁術,才能驅使這麽多亡魂。
只是有一件事始終讓人心生懷疑,眾所周知,活人生前怨氣越重,越強,死後就越厲害,尤其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怨靈如果得不到超度與解脫,他們就會漸漸失去生前的意識,徹底淪為隻知殺戮的惡鬼。
僅僅是巧合嗎,偏偏三千多年前天塹十三城被屠,偏偏那裡就有那麽多令人膽戰心驚的亡魂,這些亡魂生前實力不俗,還慘死,又經歷了三千多年的積怨與吞噬……
白姝沒有妄下定論,沐青懂她什麽意思,默然不語,兀自琢磨著。
當夜幕再次落下之際,師徒倆去看了一次還被關押著的周大夫。
兩人本是去看看周大夫怎麽樣了,不成想過去就遇到了事。
不過短短幾日時間,周大夫的魂魄好像已經失去了意識,處於呆滯僵硬的狀態,他似乎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被放出來以後就一直固執地要往門口去。
守在一旁的太一門弟子以為這是要逃,當即一道符打過去想把他製住。
往常這一招都管用,可這回竟一點效果都沒有,周大夫還是繼續往門口走。
“大膽,要往哪裡去,”那弟子喝道,“還不站住!”
可周大夫充耳不聞,眼珠子都沒轉動一下,像是受到了什麽牽引一般還要走。
看守在此的弟子情急,眼看就要不客氣出手,卻被沐青抬手阻止。
沐青若有所思地看著周大夫的身形,低聲道:“不要攔他,跟著去。”
言罷,她還隔空將門打開,隨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