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不知情, 問道:“何事?”
“才發生的事, 剛剛清虛跟我說的,”江林道, 神情染上兩分凝重,遲疑地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蘇城那邊……有處墳場全都起屍了。”
所謂起屍, 直白點說就是死人“活了”, 行話叫屍變,成了行屍。
蘇城山清水秀,物產豐富,近百年來都安寧和平,哪怕人間打戰都不曾危及過那裡,這些年在洗劍宗的庇佑下更沒出過甚事,如今一來就來個大的。那寬闊的墳場裡有上百個墳包,幾乎遍布整片樹林,死去的人全都從棺材中爬出來,有的只剩一副白骨架, 有的才死去不久,身上的肉正腐爛惡臭, 浩浩蕩蕩的行屍隊趁夜往城中去,那陣勢簡直嚇死個人。
要不是洗劍宗派了弟子城外一裡遠的地方駐守, 早有準備, 廢了一番力氣將這些行屍解決掉, 否則這些行屍早進城傷害無辜百姓了。
未能親臨蘇城, 江林也說不出太具體的消息,只聽清虛講,那些行屍與平時所見的不同,更為可怖些。
行屍要麽就是怨氣太重自行化成,要麽就是被煉成的,平時所見到的一般都是怨氣太重化成的,極少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且這樣的行屍攻擊力不強,容易對付,而昨晚出現在蘇城的行屍則不同,那些死屍極其彪悍,即便被攔腰斬成兩截都還能身腿分離地繼續前行,只有用火燒才能製止。
光聽別人說就能想象到現場有多恐怖,被行屍無休止地纏著,洗劍宗一開始防不勝防,為此犧牲了十數個弟子,實在是慘不忍睹。
術士利用死人煉製行屍為禍一方的事,沐青早些年也見過,不過都沒江林說的這麽恐怖,她不由得陷入沉思,眉頭緊皺。
兩人邊走邊聊,去樓下吃飯。
阿良他們早在底下規矩候著,見到她倆,一個個都老實喊道:“問長寧長老安,問玄機長老安。”
江林素來不講究,招呼阿良和陸傅言過來一桌吃。
陸傅言今兒換了身衣袍,依舊是白色,但比昨天那件好看些,看起來周正清朗,惹得不少女弟子偷偷往這裡瞧。他一過來,就先朝沐青喊道:“師尊。”
沐青隻點了點頭,然後坐下。
當弟子的一貫貼心,阿良手腳勤快地給大家盛粥拿吃的,陸傅言亦不閑著,親自給沐青端來兩碟小菜。
“師尊請用。”
做師父的平時費心費力,徒兒幫忙端兩盤吃食也是應該的,這倒沒什麽。沐青習以為常,說道:“坐下罷。”
陸傅言回道:“是。”
師徒倆之間不似江林和阿良那樣親近,有些疏離冷淡,但陸傅言已經習慣,知曉沐青這是外冷內熱,反而眉宇含笑。
彼時靈袋中的白姝跳上桌,恰恰落在沐青與陸傅言中間,這孽障一聲不吭,背朝陸傅言面朝沐青,還甩了甩尾巴。
坐在對面的阿良什麽都不知道,笑著推過來一個小碗,裡面裝著白糕,讓白姝吃。
白姝沒有動,橫在沐青手邊不動如山。
沐青早就發現了這孽障的心思,自打陸傅言一現身,她就登時拉下臉,方才還在靈袋中鬧騰,現在更是跳到桌子上擋著。沐青沒有搭理這孽障,慢條斯理喝粥,一會兒,將裝白糕的碗推到狐狸面前。
不過白姝似乎並不領情,看都沒看白糕一眼,而是抬起腦袋瞧了瞧沐青,與之對視。
這孽障昨晚就在生事,黑燈瞎火的非得攏抱著她不放,一晚上都沒讓她好過,眼下遇到陸傅言就又這樣,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沐青選擇了無視,直至快吃完了,她才將白糕從碗中拿起,遞到這孽障面前。
這塊白糕不小,都有白毛狐狸腦袋那麽大,本來是阿良自己想吃才端的,可想著白姝愛吃這個就讓給她了。只是如今的白姝已不是早些時候那個心智只有幾歲大的白毛團子,她看了看沐青,情緒不明,大抵還是不太爽利,不滿陸傅言,可當白糕遞到自己面前,還是湊過去吃。
白毛狐狸沒自己抬爪子接走,隻湊上去吃了一小口。
沐青見其肯吃東西,以為是消氣了,就沒怎麽上心,不甚在意地繼續喂。亦在這時,對面的江林突然喊了聲,跟她說了句話,沐青下意識抬頭看去,正要開口作答,指尖突然傳來濕潤的溫熱感。
白毛狐狸在她手上舔了舔,將白糕殘渣一起卷入口中。
沐青喉嚨裡的話霎時被堵住,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要做甚,可畢竟桌上還是其他人,就只能不自覺曲縮起手指,以此避開。
不成想那孽障有所察覺,竟在這時用兩隻爪子一起抱住她的手,扒拉著不放。
沐青默然,垂眼瞧著這肆無忌憚的孽徒,但終究什麽都沒做。
對面的江林不曾注意到這些,見她忽然就不吭聲了,好奇問道:“長寧,怎不說了,怎麽了?”
她這才回神,半晌,輕聲道:“沒怎麽。”
因著飯桌上的事,接下來的一整天沐青都在防備著白姝,擔心這孽障又會做出甚大膽放肆的行徑。
好在白姝還算規矩,沒再乾出過分越距的事。
經過昨晚,兩人之間變得有些怪異,說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總之跟先前不太一樣了,昨夜之前,沐青還比較偏向於現世,恍然覺得過往的那些年有些遙遠,都過去了,可如今隻覺得其實一直都沒變過,即便歲月荏苒,她與白姝依然一如從前。
過往那些深埋著的隱秘,換了時間地點,依舊不改。
不過她倆的關系還沒來得及徹底捋順,就到了該離開安陽城的時候。
前兩天就定下了要去天塹十三城探查,而今事不宜遲,不能再拖下去了。容月他們離開後就沒再現過身,也不知正在暗中籌劃什麽,眾人或多或少都有點慌,擔心這些人下一次來襲會更加狠絕。
再者,不知為何,沐青自己心裡隱隱有種感覺,潛意識裡就覺得這次肯定又與天塹十三城有關,非得去一趟不可。
此次前往天塹十三城,眾人得利用傳送陣到滄北海,再乘飛舟去往普羅山,找到普羅山上的法陣,利用法陣才能進到天塹十三城,比較麻煩。
一大早,一群人就啟程出發,急急往滄北海趕。
本來計劃要帶阿良一起,可江林再三思量還是讓其留下,畢竟這小子修為太低,自己還帶著傷,一路上要是遇到危險,恐怕自顧不暇,哪能護得住他。
她將阿良托付給玉華,走前不免有些囉嗦,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讓玉華對阿良上心些,畢竟安陽城也危機四伏。
阿良有點低落,昨天還以為能跟大家一起走,結果又被留下,不過到底還是聽話,隻送江林到門口,臨分別前說:“師尊一路保重,弟子就在這裡靜候佳音。”
江林不在意地擺擺手,徑直進入傳送陣。
清虛在一邊瞧著這倆人師徒情深,抬眼看了看瘦小的阿良,終歸還是默然無言。
沐青沒太關注這些,只有意無意瞥向腰間掛著的白毛狐狸,這孽障從昨兒開始就寡言少語,夜裡也不化形了,安安靜靜爬上床就睡覺,大抵還在介意陸傅言,一直在吃味。
進入傳送陣,到滄北海邊上不過瞬息之間。
這裡是一片無人之地,放眼望去除了沙粒就是沒有邊際的海水,周圍連一株樹都沒有,很是荒涼。
滄北海不是普通的水域,看似平常無奇的海水具有極強的吞噬作用,在上面禦劍飛行這些壓根不可能,即便能飛出一小段距離,之後也會因為靈力被吸食殆盡而落入海中,淹死,或是被隱藏在水中的怪物活活吃掉。
要通過這裡,最萬全的法子就是乘舟橫渡。
大家早做了準備,這艘飛舟加了禁製,相當於有一道屏障,這樣才不會掉落,不過也飛不了太高,速度也不是特別快。
照這麽下去,估摸著到海中的普羅山,最早也得明日。
沐青在船艙房間中待著,沒有跟眾人一起,江林她們全在為進入天塹十三城做功夫,那死寂之地可比滄北海要恐怖,能不能平安回去都未知。
船上其他人心情都比較沉重,除了鳳靈宗和千機門的人是自願前往,剩下的人都是受命而來的,大家都清楚天塹十三城是個什麽地方,這些年多少人有去無回,一行人心裡都沒底。
沐青知曉這些人的想法,沒那個精力去管,也不想看到,於是進入房間直接把門關緊。
飛舟行渡,時間過得很快。
她在打坐,靜下心屏氣凝神。
白姝在她身旁趴著,卷起身子閉上眼睛,也沒動作。
直至外面黑沉下來,船艙中亦漆黑如墨,白姝這才化形,松垮垮披著衣袍,抵著沐青半邊身子,挨到這人臉側,低低喚了聲。
在沉心打坐的沐青本該巋然不動,可這回卻身形一僵,睜開了眼。
船艙中太黑,連她的臉都看不清楚,但白姝瞧見了她的變化,立時結出一道結界將這裡在外面隔絕,而後前傾身子靠在沐青懷中。
“師尊都一天沒說過話了。”她輕聲道,抬手撫著沐青的臉側輪廓,指腹在上面挨了挨。
沐青想說什麽,可又沒甚可說的,她微微側頭,偏向白姝那邊,臉頰便觸到了對方的鬢角處。
也許是不太自在,整個人還處在僵滯中,一會兒,才掩飾似的嗯了聲。
白姝抬起頭,盯著她瞧了許久,忽而將唇湊上來在她嘴角處挨了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