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相處了這麽多年, 一般都不會懷疑到身邊人頭上,且這些年玉華為鳳靈宗做了不少事,當年沐青剛到浮玉山那會兒,就是她出來接的, 算來沐青還得稱這人一聲師姐。
這些年的同門情誼, 曾經住在一個院子裡練功,朝夕相處, 沐青其實不願疑心太多, 可有些事實在是太過巧合了, 無法忽視掉。
玉華在鳳靈宗一直都很有威望, 她是受人敬仰的大長老, 比沐青這個性子冷淡的第一宗師更受弟子尊崇, 也曾是最受器重的弟子。她與太真師出同一人,當初還是倍受看重的繼承人之一,要不是她自己不願意接管,根本沒那個心, 指不定今天鳳靈宗的宗主就是她了。
她一直都是太真的左膀右臂, 雖不怎麽容易相與,愛抽水煙袋, 毛病多, 可其心昭昭,為鳳靈宗付出了不少, 還是不錯的。
即使是在此刻, 沐青也只是把她當做真正的玉華, 而不是東赤。
貼在周圍的黃符是特製的,專門用來鎮壓這人,讓其無法脫身,又不至於立時就要命。
淡漠地看了會兒,沐青不鹹不淡地問:“為何這麽做?”
玉華本就帶傷,被反噬,還被黃符壓製著,身體中那股神識都快被撕裂了,她控制不住地痙攣起身子,原本把在手中的水煙袋已掉落在地,孤零零地擺在那兒。
她強撐著坐起來,白皙的脖頸間爬滿了扭曲的黑色紋路,看起來甚是可怖。知曉自己這是暴露了,竟一句話都不解釋,一邊嘔血一邊將水煙袋摸起來,佯作什麽都聽不懂地反問:“長寧這又是要做甚,一聲不吭的就動手了。”
在場其他人不知真相,玉華的弟子見到這個場景,又急又擔心。
有弟子想過去,可沐青早已布下結界,不讓摻和進來。
清虛和江林起先也不明白,欲阻止,可一見到玉華渾身被黑色怨氣籠罩的模樣就怔住了,她倆可不是什麽都不懂的衝動小弟子,一下就能看出玉華的不對勁。
堂堂鳳靈宗大長老,眼下卻是邪祟加身的古怪樣子,著實不對勁。
江林不久前才替玉華診治了一番,自是清楚玉華的強勢是怎樣的,她也親眼目睹了方才的一切,沐青什麽都沒做,不過就是布了一個陣而已,其他人都平安無事,獨獨玉華直接因反噬而吐血。
整個鳳靈宗,江林最信任的人莫過於沐青,她清楚沐青的為人,知道這人從不會亂來,更不會隨意動手。眼下沐青沒有給一句解釋,可江林無疑是偏向她的,默然看了會兒,江林杵在旁邊沒動。
清虛亦沉默以對,靜靜看著。
在場的,稍微有點眼力勁兒的都能看出不對,已經無需解釋。只有那些小弟子一頭霧水,一個個還以為怎麽了。
沐青懶得繞彎子,催動法咒,硬生生將玉華再次壓製住。
玉華遠遠不敵,反噬愈發霸道,讓她連水煙袋都拿不住,哐哐兩下落在地上。
“該叫你玉華,還是東赤?”沐青淡淡道,甫一揮手,將水煙袋打得老遠。
玉華歪斜斜背抵著旁邊的凳子,美目一抬,定定看著她,似要將她看個透徹,不說話,不承認也不反對。
沐青不在意她的回答和反應,兀自道:“元月那會兒,你在姑蘇辦事回不來,讓本君代你去昆山鎮守,想必那時候我們就已經落進這個局了。之後在安平縣,巫山鎮,再是安陽,應當都是你在暗中操控。”
一面說,一面向前走了兩步。
沐青用余光瞥了眼江林,繼續說:“當年去荊州,也是你做的安排,多半那時你已經在籌劃了。”
那時本該是沐青和江林一起去荊州的,可就在出發前的兩天,玉華臨時向宗裡請示,要一同前往賑災救人。玉華素來不是熱心的人,獨獨那一次比較殷勤,當年無人懷疑,現在得知她早就心懷不軌後,細細一想,興許是那一年這人就查到了阿良的存在,知曉阿良就在流民堆中,要趁機去尋人。
偏生又那麽巧,是江林先找到了那小子。
當時江林不願收徒,玉華還曾幫著說過話,那時看來她是好心,實則不然,這人不過是想將阿良留下而已,如果江林實在不願意,她定然也會將人帶回浮玉山。
阿良拜入了江林門下,打小在浮玉山過活,其實也是在玉華眼皮子底下長大。
她一直在暗中,伺機而動,等著可以行動的那一天。
很多以前的事,現在甫一深想就能察覺到諸多不對勁的地方,但往往當局者迷,困在其中是很難發現的。
“你剛到安陽的時候,故意讓黑袍人現身,一起出現在大家面前,想來也是為了掩飾。”沐青問,神情淡漠,就那麽冷冷地看著傷得不輕的玉華。
當時白若塵的分。身將白姝帶走,引她們到安陽,但未能想到出了意外,白姝竟然將分。身打散。其實那會兒沐青並沒起疑,更沒想到是身邊人在暗中操控,只是奇怪為何每次都事出湊巧。
東赤素來警惕,擔心她們會發現什麽,便故意讓黑袍人與玉華同時出現,借此消除沐青她們的疑心。
玉華沒有辯解,聽著沐青一句一句陳述,竟扯起嘴角笑了笑,不過不承認。
“長寧這是何意?”
玉華的親傳弟子完全聽不懂這是在說什麽,一會兒姑蘇一會兒荊州的,還有甚東赤,這些人隻關心自家師尊眼下受了傷,還在嘔血,情況不容樂觀。他們心急,欲過去攔住沐青,還質問道:“長寧長老這是要做甚?為何突然傷人!”
有人先發話,後面那些焦急的弟子就跟著七嘴八舌,有的在指責,有的在勸。
畢竟是師尊,眼下這個樣子他們肯定著急,心裡也是向著自家師尊的,只是迫於沐青在場,加之周圍有結界不能過去,不然早就行動了。
任憑這些人鬧做一團,沐青無動於衷。
一旁的江林和清虛已經從她剛剛的那些話中聽出了不同尋常,尤其是沐青講到荊州時,江林的心登時就沉下去了。
阿良走了以後,江林一直在追查這個,可始終無從下手,沒有頭緒,此刻聽到這番話,她登時應聲看去,瞧著玉華,臉上的神情漸漸垮塌下來。
沐青摸出一張符,面無表情地看過去。
“一人分飾三角,東赤,你究竟意欲為何?”
當年自從容月被封印後,東赤就消失了,再也沒出現過,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封印一事,誰成想多年後會這樣。
她一直都在,沒有失蹤,只是不再以自己原來的樣貌現身罷了。她能操控白若塵這具死屍,分飾三人自是不在話下,誰又能想到玉華和黑袍人都是她?
東赤是在背後掌控全局的本體,因而黑袍人受傷,她也會遭到反噬,以至於作為另一個分。身的玉華也會受到傷害,這就導致了,每次黑袍人受傷,玉華都會被影響。
如果不是今晚的意外,沐青也不會發現,還會繼續蒙在鼓裡。
東赤將天塹十三城的鬼修士收為己用,像控制木偶一樣控制著他們,而同樣的,一旦這些鬼修士傷亡太多或是出現問題,這人也會被反噬,兩個分。身亦不會好過到哪裡。沐青將計就計,讓白姝趁夜去伏擊那些鬼修士,而自己則將鳳靈宗所有人困在此處,這才讓玉華露出了馬腳。
“聽不懂你在說甚,什麽東赤?”玉華輕飄飄道,臉上還是風輕雲淡的樣子,揣著明白裝糊塗。
沐青亦淡然處之,垂眼看著。
她將手中的黃符燃了,火光倏地一閃,亦在這時,已經在慶和街解決完事情的白姝被傳送回來。
白姝今兒一襲灰色長袍,很是隨性的樣子,她手中還拿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裡頭有黑氣在亂竄。
——那是部分鬼修士的魂體,被她引進珠子裡鎮住了。
老槐樹中隻藏了一些鬼修士,她謹遵沐青的囑咐,隻解決了一小半,剩下的全收了帶回來。
玉華原本挺淡定,可見到她手中的珠子後,臉色登時變了。
白姝待玉華不如沐青那樣客氣,一現身便往珠子裡施了道神力,只見那圓珠裡頭的黑氣瞬間就淡了些,玉華亦被反噬,身形都快穩不住。
打蛇打七寸,師徒倆暫時找著了這人的軟肋,自是不會手軟。
這可是始作俑者,即便以往的同門情誼再深厚,也不能罔顧她做過的事,何況玉華,也就是東赤,可是把白若塵從地裡挖出來煉屍了,其心可誅。
白姝向來不是客氣的主兒,知曉沐青肯定不會過多解釋,就直接把前因後果都狀似不經意抖落出來。
在場所有人愕然,玉華的弟子更是驚詫不已,怔愣地杵著。
“東赤,好久不見。”白姝踱步過去,站在沐青身旁,懶散地抬起眼皮子,學著這些人以往的語調說,她盯著玉華的眼睛,似要與那幕後之人對話。
玉華沒有回應。
作為一個分。身,她與常人終歸還是有所不同,全被東赤的神識控制著。她掀起眼皮,與白姝對視一眼,眸光是輕蔑的,就像容月那樣。
周圍有陣法,她被困住了,除非自毀,否則身體裡的這縷神識就會被束縛在此處。她有這個打算,只是不到緊要關頭不會用。
而一邊的江林並不在意這些,她還沉浸在阿良的事中,尤其是聽到白姝那番話之後,整個人更是不受控制地緊繃起來,目光頓時變得冰冷,轉向玉華沉聲問:“你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