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男人胸口的長劍上沒有一絲血跡, 要不是破了個口子的布袋還留存著,方才短暫的打鬥就像是幻覺。
白姝被劫走,反應最大的是三火犬, 它眼睜睜看著小狐狸消失在自己眼前,登時一激靈, 龐大的軀體戒備地伏趴在地上,再猛然躍到沐青面前,疑惑地嗷嗚直叫喚, 使勁兒扒拉雪地,到處找白毛團子。
面具男應當是有備而來, 一步步將她們引到這裡, 極有可能早就打算搶走白姝,能在三人手下遁走,他實力不可小覷, 絕不比沐青低。
他消失前特地提到安陽, 顯然是要引沐青去那裡, 想來這也是他劫走白姝的目的。
頭一遭遇到這麽古怪的事,大活人眨眼間就無影無蹤了,江林和清虛都愕然。看了下沐青手中的長劍,心知那人絕不容易對付,肯定追不到了,江林隻得問:“現在怎麽辦?”
沐青面無表情, 握住劍的手指微曲縮收緊。
對方明擺著要請三人入甕, 那人既然敢現身, 定當有萬全的退身之計,方才是她疏忽,默了半晌,她不言不語地收回長劍,四下掃視寂靜的松林一圈,才鄭重低聲道:“去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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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距離臨安巫山鎮足足有千裡遠,即刻啟程,翌日清晨就能到。將巫山鎮的事交由江林和清虛處理後,沐青並沒有立即出發,而是先去了趟臨安城,與吳水雲一起見了千機門門主。
畢竟緊關鳳靈宗和千機門的和睦,現下失蹤的弟子都已平安歸來,這事算有了交代。
門主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清楚這事沒這麽簡單,得知沐青之後要去安陽,便想讓吳水雲跟去,可細一衡量還是作罷。安陽是太一門管轄的地盤,兩門曾經有過節,至今不相往來,吳水雲去了只怕會鬧出不少麻煩,他放心沐青的為人和品性,於是將徹查的事托給她。
“有勞沐宗師了。”
沐青不卑不亢道:“秦門主客氣。”
之後吳水雲受秦門主之托,利用傳送陣將沐青瞬移到臨安邊界,就此分別。
從臨安邊界再往東北方向行進,那邊就是太一門管轄之地,繼續乘鶴往同一方向飛,不出半日就能抵達安陽,這一圈繞下來,離白姝被劫走已有兩日。
沐青來此定是為了救狐狸,專程拖延時間則是另有打算,面具男只是為了引她過來,定不會傷害白姝,沐青不會被這人牽著鼻子走,臨危不亂,施施然到安陽城外的荒廢亭子落腳,再化作趕路探親的弱冠白衣書生,背著箱籠進城。
安陽不及別的大都城富庶,風土人情獨具一格,雖不恢宏壯麗,但曾作為幾朝古都,其文化底蘊深厚,積澱頗久遠,素來是文人雅士向往的去處之一。
背著箱籠進城的不止沐青一個,還有位三十來歲的大夫,只不過對方把棚子收起來了,與她有所差別。
大夫中等身材,偏瘦,外地人,宅心仁厚長途跋涉來安陽義診,大抵是長時間趕路過於勞累,他的臉色看起來很是蒼白勞累,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
他健談且心善,見沐青背著那麽多書,就好心想幫忙分擔些。
瞥見這人箱籠中裝著滿滿的乾草藥,沐青婉拒:“多謝,心領了。”
大夫和善,一邊走一邊同她嘮叨,“前陣子發大水,渡口那邊都被淹完,衝毀了半個陳家村,這還沒緩過勁兒來呢,又鬧起了瘟疫,聽說前兩天都傳到城裡了,也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進去。哎,小兄弟,這天寒地凍的,你來安陽做什麽呢?”
沐青簡短回道:“求學。”
與自己此刻的裝扮一致,貧寒書生到安陽讀書並不稀奇,很常見。
大夫只是隨口問問,下意識以為她初來乍到不了解這裡,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有關安陽風土人情的話,以及本地特色,還有該去哪兒住店才更便宜。快走到城門口時,又熱心腸從箱籠裡抓出兩幅藥,囑咐沐青找到住的地方後就熬來喝,避免染上瘟疫。
“出來讀書辛苦,現在這當口,切記保重身體。”
沐青沒有推辭,接下草藥時不小心觸碰到這人冷冰冰的手,再三言謝。
他們來得還算及時,正正趕上了時候,如今安陽城內疫病散發,官府下令今晚就要封城,太陽一下山就不能再隨意進出。
兩人進城後分別,各朝一邊走。
大夫背著乾草藥往慶和街慢慢走去,興許是天太冷,他被凍得厲害,手腳難以曲縮,連走路姿勢都比較緩慢僵硬,一搖一擺的,顯得背上的箱籠格外沉重。
而慶和街,是官府用以統一收治病患的地方。
直到他走進街口拐角處,一轉彎瞧不見人影,沐青才深一腳淺一腳踩著雪朝九曲街去。
安陽比巫山鎮更冷,寒風颼颼如刀子刮,街上的行人稀少,很是冷清,一段路沒走多遠,不時就能遇到太一門的道士,這些人都是下山來此救治病患的。
大災害過後處理不當就容易導致瘟疫出現怪病,這次的洪災就是疫病產生的源頭,太一門來得還算及時,在疫情剛出現那會兒就派了不少弟子過來,加之官府及時有所作為,故而安陽城的情況不算糟糕。
沐青默不作聲走著,獨行的身影在大街上分外顯眼。
一名太一門弟子突然喊住她,她停下,垂眼說:“道長有何事?”
弟子眼尖,問:“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來安陽求學,剛剛才到。”
“要找誰?”
她波瀾不驚地說:“街尾的親戚,姓崔,先去借宿一晚。”
那弟子哪知道街尾有沒有姓崔的人家,仔細打量她一番,沒看出任何異常,就擺擺手放行,叮囑:“快些去,很快就要天黑,別在街上晃悠了。”
沐青繼續朝前走,直至快走到街尾的客棧。
一群人聚在客棧不遠處閑聊,說到這兩天安陽城內的志怪異聞——城西大戶人家趙家接連遭竊,丟失了不少銀兩首飾,報案找了兩天都沒找到賊人,且今早又被偷了。
“那小賊也是膽大妄為,聽說一天都要偷上四五回,防都防不住。”
“可不是,官府那邊派人嚴防死守都沒轍,至今連影子都沒見著一個,趙家真是倒了大霉,被賊人逮住使勁兒薅。”
有人輕嗤:“倒霉?趙家富裕,那點銀子就是九牛一毛,能有什麽事。”
“話可不能這麽說,一兩銀子也是錢,再有錢都經不住這麽天天薅的。”
……
這群人七嘴八舌爭論不休,各有見解,反正都閑得慌,一會兒就扯到東家長西家短上去了,總之一大堆。
沐青步子極慢,從這群人面前路過,將這些話收之於耳,她沒進客棧,而是繼續往前。
街尾的人比城門口多些,正值黃昏時刻,各家炊煙嫋嫋,天變得有些陰沉。
沐青以前來過安陽,對這裡還算熟悉,繞過街尾,從岔路口分道往西邊去。
天一黑,安陽城就陷入沉寂之中,各家各戶接連熄燈,街上只有巡邏的官兵,連太一門的弟子都沒再出來。
彼時趙家氣氛沉寂,到處都壓抑,府中的家丁結隊巡邏,這裡的燈火比別的地方要亮堂,為的就是嚴防那竊賊。
趙家老爺氣得都快嘔血,賊人是愈發囂張了,專偷他家,不分白天黑夜地來光顧,每回都順走兩樣東西以示到此一遊,簡直氣煞人。
今晨小賊將趙夫人陪嫁的玉簪偷走,中午又竊去二少爺的吊墜,晚些時候再來順走不少銀兩。趙老爺是妻管嚴,平素被夫人管得緊,那些銀兩可是他的私房錢,他火冒三丈,然而捉不到賊人又拿著沒辦法,現在只能邊喝茶邊乾瞪眼,希望府中的家丁能將小賊捉住。
按前兩天的規律來看,對方今晚上半夜至少還會來一次,趙老爺再三吩咐下去,一定要嚴防,連隻蒼蠅都不能放過。
然而與預想的不一樣,上半夜並沒有任何動靜,賊人破天荒沒來。
趙老爺坐立難安,想對方來又不想對方來,來了,保不準能把他捉住,但若是捉不住,不來就少一筆損失。他懷著焦灼的心情等到子時,府內一直沒有出事,趙夫人看不下去,喊他快些睡覺,既然沒事就別折騰了。
而府內的家丁見大半晚上都無事發生,亦漸漸放松警惕。
午夜一過,趙府徹底空寂安靜下來,府內多數人都歇下。
彼時院牆外的老樹上突然鑽出一抹淺灰的蹤影,對方行動極快,麻利從樹上躍下跳到院牆上,再迅速爬到屋頂上去。因著來光顧過許多次了,它對趙府的地勢布局十分熟悉,四條短腿劃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從西側院牆跑到東廂房主人住的地方。
它聰明機敏,小心翼翼扒開兩片青瓦,再靈巧地跳進屋中,趁屋裡人沉睡之際四處查找,待找到藏錢的地方就趕緊叼咬住一錠銀子,並順手牽羊扯走房中人的玉佩,輕車熟路用身子頂開窗戶,跳窗離開,又從院牆折返沿原路回去,借著老樹跳下,大搖大擺卷贓逃走。
夜色濃鬱,天上沒有月亮,夜太黑就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瞧見這竊賊的模樣,它並非人,身形玲瓏,渾身髒兮兮的已看不出原有的樣貌。
大晚上的街上沒人,它就膽大地在路中間慢吞吞挪動,不慌不忙地走著,一錠銀子對它而言有些重,走累了,它就放下銀子和玉佩緩口氣,歇夠了繼續走。
待走出這條街,這不知何物的淺灰東西才一鼓作氣叼起銀子飛跑,它還挺警覺,知曉要繞過巡邏的官兵,七拐八彎就跑到了慶和街。
此時的慶和街並不像其它地方那樣安靜祥和,這裡收治了太多病患,太一門的弟子和官府的人忙得腳不沾地,通宵達旦地忙活。
它沒敢往人多的地方鑽,偷偷摸摸到處躥,躲過人群,悄無聲息地進入一條老舊的破巷子,再潛進門口種有梅樹的那戶人家。
這家人的房子破破爛爛的,一看就窮得要命,不過裡面還算乾淨,此時屋中的人早就睡下,它徑直往廚房去,駕輕就熟地爬到放食物的桌上,先將銀子和玉佩放下,再翻找吃食。
瞧見碗中放著的饅頭,它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在糾結一錠銀子和玉佩可以換多少個饅頭。
它不懂銀子和玉佩價值幾何,隻知這些東西可以換吃的,思索了半天,考慮到自己今晚隻吃得下一個饅頭,於是將銀子留下,把玉佩叼在嘴裡,用短戳戳的爪子抱起饅頭,麻利離開這裡。
出了這戶人家,它沒走太遠,費力抱著饅頭繞到離這兒不遠的草垛堆中躲著。
那就是它住的地方,乾草堆成的窩,還算暖和,且不會被人發現。
它今兒出去跑了太多趟,現在終於可以回來躺著吃東西了,費力將饅頭塞進窩中後,它重重舒了口氣,然後把玉佩塞進乾草堆底下,做完這一切才撅著腚鑽窩。
一個饅頭太大,吃不完,它隻吃了半個,余下的打算剩著睡醒再吃,這樣明天就可以少出去一趟。肚子太脹,趴著睡難受,它便伸展爪子仰躺著,舒舒服服閉上眼睛。
離草堆丈余遠的地方,白衣書生打扮的沐青從暗處出來,她已經跟了這淺灰色的跳竄玩意兒一路,從趙府到那戶人家再到這裡,一直隱匿在暗中。
發現那草堆中沒有聲響了,她眸光一斂,踱步過去,俯身,漠然地將那肉乎乎的東西一把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