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雲朵就像天空中斑駁的影, 隨風前行不知終點何處。
在北境更加深入,更加荒蕪的大草原裡,某座不知名山包下的一處樹叢中。
樹上拴著馬匹,在馬匹的不遠處,可以聽到低聲的私語, 須得看的仔細,才能借著柔柔灑下的月光, 影影綽綽的看到三個朦朧的身影。
沒有生篝火, 就那樣摸黑圍在一起坐著,一個清脆的音色壓低了聲音在對另外兩人交代著些什麽。又過了一會兒,那低沉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除了嗚咽的風聲,還有馬匹偶爾發出的聲音外, 整個樹林裡靜的嚇人。
三人靜聲不語,即便看不真切,也能感覺到充斥在這三人周圍的緊張氣氛,也不知這三人在等待些什麽?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 月升中天, 夜已深沉。
“嗒嗒嗒”
“嗒嗒嗒”
馬蹄踏在枯草上的悶響遠遠的傳來, 在這寂靜的樹林中尤其的清晰!
“霍!”的一聲, 是羊皮襖子摩擦的聲音, 圍坐的三人中,一個絡腮胡子的黑影第一時間從地上站了起來。
另外兩個影子也緊隨其後,從地上站了起來。
“公子!”其中一高大身影壓低了聲音對中間的人發出了詢問。
“應該是小凱回來了, 也別大意,三寶倪大,你們倆先把韁繩解開。”
“是!”
兩個黑影應聲而動,只剩下那絡腮胡子的身影站在原地不動,若是有人趁著月色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人的臉上有一雙明亮的眼,夜色的濃鬱也無法將之掩蓋。
……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林挽月已經可以確定回來的人就是先去探路的卞凱了。
果然,當騎馬的人轉入樹林之後,勒住了韁繩,一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然後壓低了聲音喚道:“公子!”
張三寶和蒙倪大聽到卞凱的聲音都松了一口氣,要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正式進入了匈奴人的地盤,此去離國軍營至少有百裡路,一旦卞凱被抓或者他們被發現,活著回去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卞凱牽著馬快速的來到林挽月的身邊,喘著粗氣興奮的說道:“公子!”
“怎麽樣?”
說話的功夫,張三寶和蒙倪大也走了過來,四人再次成了一個圈子,卞凱的胸膛快速又明顯的起伏,咽了一口口水才興奮的說道:“公子,咱們發了!好多馬,好大一片帳篷!”
言語間,卞凱山賊和馬賊的貪婪本質暴露了,但林挽月聽的明白,卞凱這一去恐怕是有大發現!
“你先別急,詳細說說什麽情況?”
“是!小的奉命打探,趁著夜色遠遠的看到了火光,我便小心翼翼的繼續往前走,小人也不了解匈奴人,怕被發現壞了大事,便離著老遠停了,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聞到了濃濃的牲口味!那味道,往少的說也要有個上千匹馬,幾百頭牛羊,不會錯的!”
聽完了卞凱的話,林挽月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帶路!”
“好嘞!”卞凱咧嘴一笑,扯著韁繩往外走。
出了樹林,四人翻身上馬,任務已經交代的很清楚,四人一路沉默不語,卞凱在最前面帶路,林挽月壓著龍冉寶駒的速度緊隨其後,蒙倪大和張三寶次之。
黑夜中的林挽月緊緊的攥著韁繩,表面看似平靜,其實她的心早已翻江倒海。
往事一幕幕的在她的眼前閃過,斷壁殘垣,血流成河,堆屍如山的嬋娟村。
焚燒屍體產生的焦糊味也清晰的湧現了出來。
致死手中還握著扁擔的父親,被串在一起的母親和弟弟。
還有……
被人抹了脖子的林宇,林挽月找到林宇的時候,他的血都已經快流幹了,身體發涼。
連醫治的必要都沒有了,就那樣永遠的離開了自己。
林挽月扯下了林宇的名牌,她不想林宇被掛在那裡,林宇父親的腿腳不好,當初他們約好的,若是林挽月死了,林宇就拿著木牌到嬋娟村幫她燒了。
若是林宇死了,等到戰爭真正勝利的一天,林挽月要親自把他的牌子送回去。
林挽月怎麽也沒有想到,當初的一句戲言,轉眼間便一語成讖。
往事一幕幕的閃過,林挽月的眼神愈發的堅定,即使林挽月知道這一趟很可能自己就回不去了,她卻從沒有想過退卻。
“爹娘,弟弟,阿宇……”
林挽月喃喃的聲音,出口便被西風吹散,沒有人聽見。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林挽月遠遠的看到了火光。
“停下!”一聲令下,剩下的三人齊齊勒了韁繩。
蒙倪大和張三寶在遠距離觀察匈奴的帳篷群之後,立刻看向了林飛星,並異口同聲的叫道:“公子!”
看到匈奴的帳篷,林挽月也是心頭狂跳。
不同於卞凱這個半路出家又幾乎沒參加過實戰的人,剩下的三人都是身經百戰從死人堆裡一次又一次爬出來的。他們三人擁有的經驗和眼力是卞凱不能比擬的。
這會兒,遠遠的看向匈奴的帳篷群,三人都是心頭狂跳,這是一個大部落!至少也要有幾萬人!
幾萬人,對於匈奴這種部落式的社會來說已經可以算的上是整個匈奴社會的一方霸主!
他們只有四個人,到底闖不闖?
風停了,烏雲避月。
馬蹄聲止,四周靜的瘮人。
三人都注視著林飛星,等待著一個抉擇。
“咚咚”
“咚咚”
林挽月清晰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要回頭麽?還是繼續前行?
沒想到這麽大的部落居然被他們給找到了,而且離他們的軍營不過百裡,這支匈奴部隊想要幹什麽?
這麽龐大的隊伍,若是成功也意味著更大的收獲。
可若是失敗了……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林飛星的抉擇,等待著隊伍中最高長官的命令。
即便是刀山火海,只要林飛星一聲令下,他們依舊會向前衝鋒。
這便是軍人。
“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林挽月終於開口,語氣平靜,讓人聽不出情緒。
“是!”
這一次,林挽月一騎當先的跑在了最前面。
當火光越來越近,林挽月放緩了龍冉寶駒的腳步,一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在這裡等我!”林挽月拍了拍龍冉的脖頸,而龍冉也非常通人性的朝著林挽月打了一個響鼻。
“我們走!”
林挽月打頭,卞凱和蒙倪大在中,身材最高大的張三寶斷後。
趁著夜色,四人朝著匈奴帳篷的火光處走了過去。
隨著腳步的移動,四人距離匈奴的帳篷越來越近了,近到甚至可以看清楚匈奴人的帳篷尖。
已經到了這個距離,他們居然連崗哨都沒看到,蒙倪大和張三寶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意外和驚喜。
沒想到幾萬人的匈奴部落,防禦居然如此的松散,簡陋!
沒有營牆,沒有明哨暗樁,甚至連守夜的士兵都沒有幾個,只是帳篷外面的寬敞過道裡用幾根木頭捆成了一個架子,架子上面放了一口鍋一樣的容器,裡面燃燒著火種,風一吹,獵獵作響……
若不是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牲口味”的話,林挽月甚至要懷疑這是一座空營!
其實這也無怪林挽月,在林挽月的印象中,軍營就是守衛森嚴的,要有營牆、有衛兵、有崗哨,以及巡邏的士兵才像樣子。
特別是這種實力雄厚,兵力充足的部落更應該如此才對……
可事實是,中原文明和匈奴的這種部落文明其實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兩邊信奉的東西不一樣,生活方式自然也有差距。
離國人講究兵法謀略,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講究防患於未然。
而匈奴人則要簡單的多,他們隻信奉蒼天上的鷹和草原中的狼。
一方面,林挽月一行人誤打誤撞的居然碰到了當時草原上匈奴諸多部落中比較富足強悍的一支,這樣的部落一直以來在草原中只有他們欺凌別人的份,只有別的部落聽到他們望風而逃的,從來沒有哪個部落敢主動攻擊他們的。
另一方面,也要得益於李老將軍和李沐元帥這對父子幾十年來一脈相承的治軍思想。
幾十年來,離國的戍邊軍隊在這二人的統禦下一直都是以“守”為主,從來沒有主動攻擊過匈奴,這也給匈奴人一個致命的錯覺,離國懦弱的“小羊”只會守,不會攻擊他們這隻草原上的鷹。
無巧不成書,當無數個巧合碰撞到一起的時候,便成全了林挽月。
林挽月這一生,和匈奴作戰數百次,當很多年後,一切都塵埃落定時。
林挽月也難免會回顧她的戎馬生涯,每次回憶起今天,林挽月都要露出笑臉,這是她最痛快也最不敢相信的一次人生經歷。
當然,經過林挽月這次的“打劫”,也徹底改變了匈奴人的生活習慣,這種持續了幾十年甚至近百年,草原上特有的舒適逍遙的日子至此宣告結束。
據《稗官野史》記載:林飛星因為這件事情,居然被一直以來都對離國打家劫舍的匈奴人們,稱為“卑鄙的強盜”!
而且,當幾年後,林飛星名聲大噪,率領軍隊一次又一次打的匈奴人倉皇鼠竄的時候,匈奴各部的可汗為了安撫手下的勇士,還要把今日的事情拎出來,痛罵林飛星的罪行。而神奇的是:這招居然每次都能起到安撫的作用,讓匈奴各部的可汗屢試不爽。
於是,在更久遠的未來,後人會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離國的各種史書中,以及匈奴人少的可憐的文獻中,有一段時期經常會提到“林飛星”這個名字,不過兩邊對“林飛星”的評價卻大相庭徑。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