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林挽月的回答李嫻怔住了, 林挽月低下頭捏著針繼續縫合自己的傷口, 只差最後一針便好了。
林挽月剪斷了李嫻的頭髮, 將針在淨布在擦了擦然後放回到裝針線的小簸箕裡。
房間裡的氣氛一度很靜, 李嫻看著林挽月, 在心中品味她剛才說的那句話。
有時候, 一直很堅強的人偶爾流露出的脆弱,要比柔弱之人的眼淚震撼的多。
李嫻曾經先後兩次看過林飛星在自己的面前一聲不吭的承受著傷口縫合的針刺之痛, 林飛星那倔強而又隱忍的表情給李嫻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也正是因為如此, 李嫻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在李嫻的心中, 如同林飛星這樣堅強又忍耐的人, 除了孩童時期外大抵是沒哭過的吧……
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林飛星會給出她這樣的答案, 第一次殺匈奴人的時候,他落淚了, 是怎樣濃烈的感情, 才能擊穿這人如此倔強的堅強?
想著想著,李嫻心中一酸。
“抱歉……”
“無妨,水快涼了,嫻兒快去洗洗吧。”
“我先幫你包扎起來。”
“多謝。”
李嫻將金瘡藥均勻的灑在林挽月縫的歪歪扭扭的傷口上, 然後將淨布剪成適當的形狀把林挽月的傷口包了起來。
李嫻去沐浴了,林挽月趁著李嫻沐浴的時候換了一身衣服。
在這樣小的空間裡她是萬萬不敢洗澡的, 但是身上的這身血腥味實在太濃,隻好換一件衣服。
當李嫻從屏風後面出來的時候,林挽月已經自覺的鋪好了地鋪。
見李嫻出來, 林挽月搶白說道:“嫻兒,早點休息吧。”
說完也不等李嫻答話,便直接躺了下去。
李嫻看著躺在地鋪上的林挽月心中湧起一股感動,客棧的床不比農家院裡的土炕,這樣小的床若是並排躺了兩個人難免會造成身體上的觸碰,雖然他已經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男子,但是李嫻依然無法接受……
這人明明受了傷,秋天的晚上已經有些涼了,為了不讓自己為難,連商量的環節都直接跳過了。
李嫻沒有說話,走到床上躺下。
躺在床上,卻無甚睡意。
她的耳邊總是回響著林挽月剛才的話,越是回味便越覺得沉重,越讓李嫻心酸。
“飛星,睡了嗎?”
“還沒,怎麽了?”
“……能給我講講你以前的事情嗎?”
“以前?”
“投軍之前。”
林挽月沉默了片刻:“好,讓我想想。”
說完林挽月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回憶一幕幕的湧現了出來……
“其實我們家並不是軍戶,在沒投軍之前我與爹娘,還有……姐姐一起生活在大澤郡下一個叫嬋娟村的地方,我爹是村裡唯一的教書先生,我娘是一位溫婉的女子,小時候我和阿姐調皮要被爹爹責罰的時候,都是娘護著我們。我阿姐叫林挽月,我們是龍鳳胎,我們長得很像,有很多時候甚至連爹娘都分不清我們兩個誰是姐姐,誰是弟弟,於是到後來我和阿姐就多了一個遊戲,阿姐給我梳了雙丫髻換上她的衣服,然後她扮作我的樣子,我們兩個便這樣跑出去,整個村子裡的人,都會把我們兩個認錯。”
李嫻躺在床上靜靜的聽著,她發現這林飛星的聲音很好聽,不似一般男人那般低沉沙啞,也不刺耳,清脆而圓潤,仿佛飛流而下的山泉打在石頭上的感覺,在這樣的夜裡,用娓娓道來的語氣講話,讓人聽著很舒服。
慢慢的李嫻被帶到了林挽月訴說的故事中,當她聽到林挽月和林飛星姐弟兩人為了戲弄村裡其他人而換衣服的時候,也無聲的笑了起來,李嫻和李珠相差八歲,八年的距離是一道不小的鴻溝,特別是在李傾城去世後,李嫻頗有一種長姐如母的感覺,也就從沒有體會過林飛星述說的這種姐弟之情……
“小的時候我特別喜歡拉著阿姐的手,前後搖擺,一蹦一跳的朝前走,阿姐也會被我拉著跑起來,我們嬉笑著,奔跑著,我經常會看著阿姐和我一模一樣的臉,讓阿姐跟著我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嗯!”
林挽月知道她不應該和李嫻說這些,這很危險。
可是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思在作祟,她還是講了出來。
“八歲那年,村東頭搬來一個老郎中,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他就那樣突然的出現了,醫術很好,脾氣也很怪,不告訴我們他的名字,隻讓我們叫他老郎中,而且給人看病從不要錢,我們都很感激他,村裡的人自願的把生活必需品定期送給老郎中,他自製的一種叫川貝枇杷露的藥材我和阿姐都很喜歡吃,經常到老郎中那裡去騙糖吃,老郎中很喜歡我們,所以我們幾乎每一次都“得逞”。我記得有一次,我看阿姐嘴裡含著川貝枇杷露,砸著嘴,眯著眼睛一派享受的樣子,我就想等我長大了一定要當一名郎中,做好多這種糖,讓阿姐每天都吃得到……”
……
“後來,匈奴人來了,我到偷跑到山上去找老郎中教我的那幾味草藥,躲過了一劫,回來的時候,全村都死了。一百一十八口,除了我沒有一人幸免於難。”
……
“其實,我好後悔,那天,我本來想拉阿姐和我一起去的,她說不來,我便那麽走了,若是我多說幾次,阿姐定會跟我來的。也許那樣她就不會死了……”
“飛星,這不怪你。”
“沒錯,匈奴人欠我一百一十八條命,我死也要討回來的。”
“飛星……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樣的願望以你的能力來看,真的小了一些。”
“我……,我有好好想過你那天在帳篷裡和我說的話。”
“哦?那你想的怎麽樣了?”
“我……”
“你先不用著急回答我,既然聽了你的故事,我也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好。”
“我也有一個弟弟,我們是一母所生,相差八歲,在我……母親懷著珠兒的時候,被人下了毒。”
“啊!”
“意外吧?這就是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從那以後我的每一頓飯,每一道菜都要用銀針試了又試,還好舅舅找到了藥王谷神醫的嫡傳弟子將我母親和弟弟救了回來,但是因為我母親身懷有孕,為了保護胎兒許多拔毒的藥材都不能用,就這樣我弟弟出生就從娘胎中帶了毒,八年來雖然一直用了好多藥去調理,但是他的身體要比其他孩子弱很多,而我的母親自從生了弟弟之後,中毒再加上生產傷了元氣,身體每況愈下,到後來一病不起,前些日子便去了。”
林挽月聽著李嫻說這些事情,仿佛在聽說書一樣,離奇到超出她的接受范圍,林挽月驚愕的瞪大了眼睛轉頭看向李嫻的方向,幾度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些事情已經遠遠的超過了她能觸及到的范圍……
“其實我很羨慕你,你的父母雖然早喪,可是他們一直相愛,我母親在臨終之前床邊只有我和弟弟在,我的父親……沒有來。母親在生命的最後拉著我的手說:榮華富貴皆是過眼雲煙,只希望我姐弟二人能夠幸福安康的度過一生。可是如何安康呢?我弟弟在沒出生就被人下了毒,飛星,其實在我看來,你也不必太過自責,我相信你姐姐也一定會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的,我也有弟弟,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若是有一天,需要我用我的命去換我弟弟的命,我想我會願意的。”
頓了頓,李嫻繼續說道:“這次舅舅打了敗仗,朝中許多人都在參奏他,帝王心術誰能猜得透呢?父皇賜了我一把尚方寶劍,讓我便宜行事。可是舅舅卻無論我怎麽說都不肯卷入宮中這趟渾水裡來……”
“嫻兒……大帥……”
“飛星,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你說……”
“若是有一天,舅舅受到了我姐弟兩人的牽連,失去了兵權,我希望你能擔當起守護離國邊境百姓的重擔。”
“怎麽會?我不明白……”
“飛星,李沐將軍是我的親舅舅,就算他拒絕了我,在朝中那些人的眼中,他依舊會被劃入到太子一黨中,如今我和珠兒母后仙逝,幾位年長的藩王已經有了封地和私軍,若想對付我和珠兒這對沒有依傍的弱姐幼弟簡直易如反掌,舅舅手中有兵,若是他們想將我和珠兒連根拔起,定會先把舅舅拖下馬,百姓是無辜的,到時候我希望你可以扛起保護邊境的責任。”
“可是……我該怎麽做?”
“你的能力我一直都是相信的,在軍營的時候,舅舅也和我說過他很很欣賞你,我相信這次回去他一定會著重培養你,我希望你能認真的和他學習,努力的在軍營中豎立威信,建立軍功,在最快的時間內成為整個軍營除了舅舅之外最重要的人物,西北軍務複雜,到時候父皇就算要易帥也未必會直接從京城調派,很有可能會從軍營中直接選擇合適的人選……”
林挽月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敢回答。
李嫻見林飛星默不作聲也不著急,話鋒一轉繼續說道:“通過這一路的觀察,我一直覺得飛星你不是一個冷漠的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唯獨對這件事如此抗拒,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只是希望那天來的別太晚,其實你也不用著急回答我,關於舅舅的事情也只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未必會真的發生,我也不想它發生,你若是實在不知道如何選擇,不如等那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用行動回答我吧。夜了,睡吧。”
“嫻兒……”
“嗯?”
“你為什麽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已經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說完李嫻不再說話,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便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可是林挽月卻失眠了,腦袋裡一片混亂,一會兒想著居然有人敢給當今皇后下毒!
一會兒想著李嫻這次出宮遇刺,想著這一路能不能平安回京。
一會兒又考慮李嫻的提議,自己到底是應該固執的繼續堅持曾經的願望,還是聽李嫻的,試著選擇為邊境的百姓做更大的事情……
可是自己是個女人,萬一有一天事情暴露了,怎麽辦呢?
林挽月轉念又一想,若真的有那一天,左不過是個死罷了,她活著也是為了報仇,能拉更多的匈奴人墊背也算死得其所呢……
作者有話要說: PS,古代管已婚婦女都叫娘子,但是我想了想-,- 嫻娘子。。。還是叫姑娘吧 還好我有自知之明的架空了哈哈哈
居然有個語文老師在看我的文,哈哈哈哈~她現在再教我的,地,得,和標點符號,過一段我可能會大修標點符號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