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嫻在林飛星的注視下彎身拾起地上被團的最皺的一份絹布, 抖開。
只見上書道:
殿下台鑒, 元鼎二十九年·七月十日, 林飛星昏厥於屬下家中, 屬下為其處理背傷, 傷口極長,由右肩至左腰處,所幸不深,現已無虞。
觀林飛星之脈象, 驚覺其體內有一股奇毒, 屬下慚愧, 不知林飛星所中為何毒,此毒屬寒,並不致命。
另, 因林宇新喪, 屬下懷有身孕, 林飛星邀屬下遷至林宅, 屬下當如何答覆?請殿下明示。
……
李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將絹布放在身旁的小桌上,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她早已整理好思緒, 是以面色如水, 多年的磨練已經使李嫻在越緊張的關頭,越能自持鎮定。
而幾步之遙的林挽月一直在死死的盯著李嫻,見她平靜的看完絹布, 隨手放在一旁,至始至終面色絲毫不曾變過,林挽月諷刺的笑了,她覺得自己蠢透了,傻透了!
美好崩塌,現實狠狠的給了她一巴掌,打醒了她的癡,打醒了她的蠢,打醒了她的自以為是。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面前的這位高瞻遠矚的公主殿下的一場棋局。
自己不過是一枚棋子,可笑的是,棋子居然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下棋的人,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林挽月一直都知道自己可能在李嫻的“保護”下,可是她卻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處在監視下。
最讓林挽月心痛的是:余紈竟是李嫻為了全面監視自己,丟到林宇身邊的棋子!
他日九泉之下,要她如何面對林宇?時至今日林挽月依舊能想起,林宇提起余紈時候那溫柔的神情,原來一切美好,只不過是一場局。
余紈,這個世界上唯一知曉自己真實身份的人,曾幾何時林挽月甚至覺得余紈是她林挽月還活在世上的唯一見證!
那種特殊的感情,讓林挽月至今都會經常思念故人,可是……
一切都是一場騙局,而這騙局的始作俑者,正端正的坐在那裡,有恃無恐,一言不發。
事已至此,還需要再問什麽呢?白紙黑字記錄的清清楚楚,可林挽月卻用顫抖的聲音,不自覺的開口問道:“這些都是真的嗎?”
李嫻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說道:“駙馬今日受驚了,回去休息吧。”
林挽月被李嫻的話弄的胸口一堵,什麽隱忍,什麽風度,瞬間蕩然無存,曾經的她深深迷戀李嫻的這份睿智和端莊,如今,林挽月恨透了李嫻的這副嘴臉!
她更恨自己的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看著那一份份絹報的內容,林挽月感覺自己被李嫻玩弄在鼓掌之間,她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還佯裝不知,林挽月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跳梁小醜!
李嫻扒光了她所有的自尊,林挽月感到無比的屈辱!胸中仿佛燃燒著一團火!
林挽月終是顧忌尚存,無法對李嫻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隻好一把抓過架子上的盆景,舉過頭頂,重重的摔在地上。
“嘩啦”一聲,盆景被林挽月摔了個稀碎,盆中的土散了一地。
守在門口的小慈聽到聲音,忙出聲詢問道:“殿下?”
“滾!”林挽月大吼一聲,一腳踹倒了放盆景的架子。
發泄過後,林挽月重重的喘著粗氣,身體不住的顫抖,當她抬起眼,對上李嫻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時,猶如被人當頭澆下一盆冷水,渾身涼透。
林挽月的鼻子一酸,迅速的低下了頭,嘲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她根本就不可能在乎自己的。
而李嫻之所以一言不發是因為事發突然,她要考量的事情比林飛星多的多;小小的一方錦盒,林飛星看到的是裡面的內容,而李嫻需要思考的是這之中的每一個環節,此時所有的證據直指小慈,李嫻卻覺得事情肯定不會如此簡單,不過絹報的內容她也只看到一張,還不能妄下定論。
若林飛星看到的只是北境呈上來的絹報,李嫻覺得也沒什麽,那些絹報李嫻每一封都記得清清楚楚,根本沒有太敏感的內容,自己又從不曾加害於他,待這人的火氣過了,李嫻準備開誠布公的和林飛星談一談,事情總是會得到解決的。
而且,李嫻覺得林飛星這樣很好,總比他一言不發就回去生悶氣來的好,禦醫說這人憂思太甚,此時一股腦的讓他發泄出來,對身體有好處,是以任憑林飛星在殿內發泄,不出言製止。
其實李嫻此時心中也很亂,她在想該如何將今天這件事情徹底的壓下來,若是傳到父皇的耳朵裡面去,刺客入太子府刺殺的卻是林飛星,聖心難測,又事關國儲,萬一處理不好,林飛星將萬劫不複。
林飛星可以孩子氣,但是自己不能。
可是李嫻卻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林飛星對她的真感情。
再怎麽堅強的人,一旦沾上了情之一字,都會變得敏感而脆弱。
“你回答我。”
李嫻聽到林飛星的聲音,皺了皺眉,林飛星逼的太緊,讓她難以招架。
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這般放肆,今日的林飛星已經破例,又如此咄咄相逼,李嫻覺得這樣不冷靜的林飛星實在不適合心平氣和的談,又覺得林飛星堂堂將軍,扭扭捏捏的像個女子,一向冷靜的李嫻最後竟也破了功,冷冷的對林飛星說:“知道的太多,活不長。”
李嫻說完了也有些後悔,這句話是她從前拿來應付下人的話,林飛星和她們可是不同的,自己怎麽……
李嫻輕歎一聲,無力的扶住額頭,後悔自己口不擇言。
林挽月一直低著頭,所以她沒有看到李嫻臉上閃過的懊悔神情。
她吸了吸鼻子,低著頭,後退一步,腳下的地面變得模糊,林挽月咬緊牙關,她絕不能在這裡掉眼淚!
林挽月對著李嫻行了一個躬身大禮,道:“飛星多謝公主殿下不殺之恩。”
說完也不等李嫻再開口,便急匆匆的轉身離開了大殿。
李嫻看著林飛星的背影張了張嘴,“咣當”一聲,殿門被林飛星摔的山響。
“殿下!”小慈從外面跑了進來,看到一地的狼藉嚇了一跳。
李嫻收起了臉上的失態,靜靜的看著小慈。
小慈為了顧全李嫻的顏面,關了殿門,親自將架子和盆景以及地上的土收拾好,李嫻一直看著小慈,從她的動作中看不到一絲慌張。
最後,只剩下李嫻腳下的錦盒沒有收拾,小慈蹲下,狐疑的說道:“這是……”
“你自己打開看看。”
“是。”
小慈抖開一份絹報,日期是元鼎三十年,從北境來的。
“這是……北境來的舊報?”
李嫻聽到小慈的話,眯了眯眼:小慈若是之前看過這些絹報,絕對不會下意識的這麽說。
小慈猛然回神,又看到那方熟悉的盒子,“撲通”一聲匍匐在李嫻的腳下:“殿下!您交給奴婢的盒子,奴婢是親手銷毀的,而且是親眼看著徹底化成灰才離開的,殿下明鑒啊!”
“你把絹報裝好。”
“是!”
小慈跪在地上顫抖著將絹報一一收到盒子裡,將盒子拚好,雙手舉過頭頂。
李嫻接過了錦盒,看著小慈說道:“你先到暗房去吧,本宮自有定奪。”
小慈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拜道:“是。”
“多帶幾床被子,暗房裡涼。”
聽到李嫻還關心自己,小慈感激涕零:“謝殿下恩典,奴婢戴罪之身,不敢……”
“本宮可沒有定你的罪,你隻管去便是,旁的不要問。”
“……奴婢明白了!”
“去吧,本宮乏了。”
“殿下!讓奴婢服侍您睡下再去吧!”
“好吧。”
第二天一早,李嫻便盛裝出府,先到宮裡拜見正宮娘娘德皇后。
二人密談了兩個時辰,李嫻才如釋重負的從后宮出來,又去給自己的父皇請安。
坐在去太子府的馬車上,李嫻一顆懸著的心也算落了地,關於刺客的事情,她先找德皇后報備,若終有一日瞞不住,也有皇后為她頂著,中宮知曉便不算欺瞞,父皇他日就算聽到什麽風聲也能大事化小,算是把林飛星保住了。
李嫻又馬不停蹄的去了一趟太子府,先安撫李珠的情緒,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他明白林飛星的重要性,去心甘情願的代為處理刺客事件,畢竟事情發生在太子府上,必須要太子和她一心才行。
忙完這些事情,已經將近午時,李嫻謝絕了李珠的挽留,乘車回府。
忙了大半日,她滴水未進。
剛下馬車,府中丫鬟仿佛看到救星一樣朝著李嫻衝了過來:“殿下,您快去小院看看吧,出大事了,駙馬爺今兒一早起來去找您,說是要辭行,見您不在也不等,收拾包裹就要回北境,小慈姐姐也不在府中,奴婢們不敢擅作主張,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李嫻聽完丫鬟的匯報,氣的七竅生煙,強忍著腹中饑餓,向小院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