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 陽關城又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
“嗚……”一日清晨,雄壯而悠遠的號角聲響徹整個陽關城。
街道上的百姓無不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面帶凝重之色, 朝著新陽關城牆那邊望去。
該來的, 終究還是來了!
在幾十萬大軍的日夜努力下,新城強已經壘了二丈多高, 所有工匠都覺得差不多可以收尾的時候,林挽月去看了看下令繼續向上砌, 所以此時城牆還沒有完工,匈奴人便來了!
大軍迅速集結, 林挽月站在城牆上,平東將軍項經義出於軍人的本能, 聽到了號角聲也迅速上了城牆。
林挽月眉頭緊鎖,為了讓城牆能順利修建, 她早就在城外布置了每十裡一道的防線;之前是兩千人一道, 最近新增到了五千人。
這兩萬五千士兵,一般的匈奴人根本就不可能殺過來!
林挽月看著面前單膝跪地的斥候問道: “怎麽回事?”
“將軍!出大事了!匈奴人不知道在哪裡抓到了好多邊境的百姓!用這些百姓組成了一道人牆,緩緩的向前推移!有百姓在前面擋著,我們沒辦法放箭也不敢進攻,匈奴人躲在百姓的身後對我軍放箭!前方五營損失慘重!五位郎將命屬下特來請示將軍!”
“你說什麽!”林挽月一聽到匈奴人居然用離國的百姓組成了一道人牆, 脖頸上青筋暴起。
一旁的項經義也皺起了眉頭, 臉色難看。
“你立刻回去傳令,五營全部後撤。”
“是!”斥候得令一溜煙跑下了城牆,騎上馬跑走了。
林挽月卻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 林挽月轉頭看著項經義問道:“大哥,這件事你怎麽看?”
被林飛星這麽一問,項經義也犯了難,回道:“賢弟,愚兄在東邊一直都是同海寇作戰,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時間也拿不出什麽好主意來!”
城牆下大軍已經整合,只等林飛星一聲令下便可搖旗擂鼓。
可是,城牆上的林飛星只是眺望遠處,遲遲不下命令。
這邊廂,李忠也來到了城牆上,後面跟著的是攜手而來的李莘和李嫻。
李莘來到項經義身邊輕聲喚道:“夫君!”
項經義點了點頭,卻一直看著林飛星,同為將軍,項經義知道林飛星目前正面臨著非常艱難的抉擇。
隨著細密的腳步聲,飛羽營的弓箭手上了城牆,一字排開。
親兵單膝跪在林飛星的身後請示道:“報將軍!大軍已經集結完畢,是否搖旗擂鼓!”
“……再等等!”
“是!”
眾人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才遠遠的看到撤回來的隊伍。
待走近一看,城牆上的眾人便發現了其中的詭異,離國先鋒營的那些士兵明明有馬卻跑的不快,匈奴人慢悠悠的跟在後面,時不時的還會放箭射殺離國的士兵,隊伍中不時會傳出離國士兵的慘叫聲。
“將軍,這是怎麽回事?!”
張三寶脾氣火爆,看著自己的同袍像樁子一樣讓匈奴人射殺,急的不行。
“匈奴人抓了不少百姓組成了人牆,如果沒猜錯的話;先鋒營的人應該是被匈奴以百姓做為籌碼,威脅了。”
“直娘賊!狗匈奴何時這般卑鄙!?”張三寶氣的直跺腳,而其他聽到這一消息的士兵們也紛紛露出怒容。
他們將目光投向了林飛星,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將軍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李嫻亦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遠方,幾百名百姓打扮的人被綁成一道人牆,由匈奴的鐵騎驅趕著,踉蹌前行。
而匈奴人就躲在這些百姓的後面,時不時的朝著離國的士兵們放冷箭。
離國的士兵不時有人落馬,慘叫聲此起彼伏。
林挽月的拳頭握的緊緊的,雙腮高高隆起,此時她的身上承載了所有人目光中的重量。
“搖旗!告訴城下的士兵向兩側散開!”
“是!”
厚重的戰鼓和著將士們的心跳響了起來。
城下的士兵們聽懂戰鼓中的含義紛紛如看到救星一般抬頭,讀懂旗語,立刻整齊劃一的勒馬,向兩側散去!
片刻的功夫,陽關城的城牆,兩翼散開的士兵,以及由百姓組成的人牆,四者形成了一個“口”字。
林挽月一抬手,戰鼓聲戛然而止,她要聽聽匈奴人費盡心思抓了這麽多百姓究竟想做什麽。
果然,戰鼓聲一停,從匈奴隊伍裡出來了一個人,騎在馬上用流利的中原話對城牆上喊道:“交出你們的糧食和戰馬,不然我們就要殺了這些離國羊!”
話音落,立刻有匈奴的士兵手持彎刀,從後面砍倒了五六個人質,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出好遠。
站在城牆上的所有人無不義憤填膺,怒目直視;除了脾氣火爆的張三寶實在按耐不住對著匈奴人破口大罵之外,其他人都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將軍林飛星。
他們此時雖然各個怒不可遏,恨不得一人射出個百八十支箭去,可是卻有那麽多百姓擋在匈奴人的前面,若是貿然行動,惹惱了匈奴人只怕那些人手起刀落,這些百姓瞬間就要死光了!
林飛星以飛羽營的營長拜將;算得上是飛羽營走出來的將軍,這些士兵對林飛星非常愛戴,大夥都一臉期盼的看著林飛星,希望這位將軍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來。
李忠來到林飛星的身邊大聲的吼道:“你還在想什麽?快點讓人準備糧食和戰馬,贖回那些百姓要緊!”
其實,對於李忠這種士族出身的人來說,百姓的性命根本就不值錢;他自己身上就背了不知道多少條人命,但是如今陽關城內軍民一體,在幾十萬人的眾目睽睽之下,便另當別論了。
這麽多無辜的百姓,只要處理不好,傳出去都是大事兒! 反正他李忠不是北境的軍事統帥,也不用承擔任何後果,但若是借此機會博得一個“賢名”卻是天賜良機!
讓北境的百姓們都看看吧,他平陽侯世子李忠是多麽愛民如子!該死的林飛星,這次我看你怎麽辦?
丟了糧草和戰馬,不殺頭也要革職;若是對這麽多百姓不聞不問,民怨一起,也夠你喝一壺的!
世家出身的項經義立刻洞悉了李忠的心思,擋在李忠面前,冷冷的說道:“世子請自重,這裡不是平陽侯府,也不是平陽侯的部隊,沒有你說話的份!”
李嫻來到林飛星的身邊,低聲的說:“飛星,不如鳴金收兵,從長計議吧!”
一直沉默不語的林挽月卻突然回神,看著前方堅定的說道:“不!來人呐,擂鼓,開城門!”
“林飛星!你想幹什麽!?難道你不顧城下的百姓了嗎?我要稟告陛下,你為將不仁!其罪當誅!”
“你給我閉嘴吧!”
項經義的臉色非常難看,直接照著李忠的肚子來了一拳!
李忠這中氣十足的一喊,不僅城內的百姓有人聽到了,就連城下的匈奴也起了一陣騷動。
項經義看著捂著肚子冷汗直流的李忠,不耐煩的對身邊的親兵吩咐道:“你們兩個把世子帶下去,好好休息!”
“是!”
項經義那一拳很重,李忠佝僂著身子被兩名親兵架走了,他是不敢得罪項經義的;隻好生生的忍了下來。
直到被人拖下了城牆,李忠才又大聲的喊了起來:“林飛星,本世子要稟報陛下,你為將不仁!居然將數百位百姓的生死於不顧!”
李忠一直扯著嗓子大喊,城下不明就裡的百姓聞言議論紛紛。
城牆上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唯獨林挽月一臉的堅定,完全沒有因為李忠的喊聲而表現出絲毫的動搖。
隨著“嘎嘎”的聲音,城門被打開了。
“騎兵衝鋒,步兵掩護,城下先鋒營縱深兩翼包抄!”
由於騎兵珍貴,離國多是由步兵衝鋒的,林飛星一聲令下,旗手立刻揮動了旌旗,城內馬蹄隆隆,變換著隊形。
“飛羽營全體準備!”
林飛星清晰而又堅定的喊聲刺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是!”將士們雄渾的喊聲震天響。
林挽月高高舉起的手快速的落下!
“放箭!”
話音落,箭矢破空而去,旌旗揮舞,城下分到兩翼的士兵立刻向匈奴的縱深包抄。
城中的士兵們喊殺聲直貫長虹,騎兵營一馬當先,用最快的速度衝出城門,朝著匈奴人殺了過去!
林挽月目眥盡裂的盯著城下,那些一字排開的百姓,有的被正面射中,有的被匈奴人從背後砍倒,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死光了。
李莘以袖掩面,不忍看城下一幕。
見慣了沙場的項經義,面色倒是平靜,卻也擔憂的看了林飛星一眼,若是在野外,這些人殺了也就殺了;如果換成他,也會這麽做,戰爭就是殘酷的,婦人之仁要不得。
可是如今陽關城內軍民一體,身後那些百姓可不會這麽想,李忠那個卑鄙小人又有意煽動……
看來這北境之勢,真的如同嶽父所說,靜水流深!
“飛星……”
唯獨站在林挽月左側的李嫻,清楚的看到了從林飛星左邊眼角滑下的一滴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