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屋,楚愈和楚動人相對而坐,楚愈選了角落裡的包間,包間設計成卡座形式,相鄰包廂之間有堵牆,互相不影響,而與外面布簾相隔,牆體與門簾的花紋融為一體,呈波西米亞夏日風。
從學校出來後,楚愈讓方大托前往鄰省,探訪死者的父母,了解死者的生前情況,意在找出她的生前密友,死者應該是摸清目標對象背景的突破口。
方大托開著公家車呼嘯而去,他本來想把木魚拉上,路上有個人嘮嗑解悶,木魚已經困得神志不清,可以表演原地入睡,楚愈終於大發慈悲,收斂了剝削員工的職業愛好,大手一揮,放木魚回去補覺。
一個出差,一個補覺,還剩一個宋輕陽,早上沒吃飯,她餓得雙眼發光,看到楚愈細皮嫩肉,都覺得饞。
楚愈見宋輕陽盯著自己看,眉毛一挑,“餓啦?”
宋輕陽點頭,她時常懷疑她的老大是金箍棒,比她段位還高,辦起案來可以不吃不喝,儼然有成仙的趨勢。
楚愈把宋輕陽提到咖啡廳,給她點了一盤沙拉,一盤三明治,一盤德式香腸,然後她優雅地坐在吧台邊,給她父親大人打了個電話,約出來聯絡一下父女感情。
楚動人才從監獄出來,接到楚愈的電話,打車來到咖啡廳,被服務生帶到包廂外,掀開簾子,看到還在用電腦辦公的楚愈。
“今兒好真是好日子,楚處長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請我喝咖啡呢!”
楚愈從電腦前抬起頭,店內沒開空調,加吉亞咖啡機蒸汽噗噗往外冒,讓室內變得暖而潮,她的雙頰紅潤起來,像是在白雪上染了層櫻花紅。
“確實是好日子,前楚大處長慷慨赴約,賞臉喝我親自點的咖啡呢!”
楚動人笑起來,他穿著亞麻西服,整個人顯得文質彬彬,雖然年歲已高,但臉上皺紋寥寥,乍一看還以為是個青壯年。他脫下英倫純黑禮帽,放在桌上的點餐立牌上,餐牌搖身一變為撐帽杆,似乎連餐價都翻了一番。
追溯起來,楚動人這個名字還有段歷史,他的媽媽楚齋,也就是楚愈的奶奶,是文物修複專家,也算是博覽群書,厚德博學。親戚朋友有了小孩,她古道熱腸,上門探望時主動給人家取名建議,她取的字,朗朗上口,意蘊深藏,別人聽了之後,讚不絕口,比在寺廟裡得了上上簽還開心。
楚動人的名字,便是大文豪楚齋賞的。
他懂事之後,深感自己的名字與眾不同,曾滿懷期待地詢問楚齋,“媽,你是不是希望我動心忍性,有過人之處?”
楚齋抿嘴一笑,“為娘希望,你長大後楚楚動人。”
楚動人:“……”
哦,不好意思,打擾了。
楚愈出生後,楚齋這一取名專家,當即躍躍欲試,給孫女取了個絕世好名——楚德剛。
希望孫女德才兼備,剛柔並濟。
楚動人抱著楚愈,以死相逼,才斷了楚齋取名的念頭。楚愈長大之後,聽說此事,聳聳肩,“我覺得這名字還好啦,我就是個德才兼備,剛柔並濟的人呀。”
楚動人:“……”
哦,不好意思,打擾了。
總是打擾別人的楚動人,點了杯清茶,把卡布奇諾讓給楚愈,“說吧,有什麽想問的。”
楚愈這個沒心沒肺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楚動人已經習慣,知道這次咖啡宴,又一場座談會。
“別,”楚愈把筆記本合上,還是關心了一下空巢老人,“你剛剛的鑒定工作怎麽樣?”
最近楚愈都泡在精神病院,沒工夫管友軍發來的鑒定請求,便開啟坑爹的模式,把郵件轉發給他爹,讓他發揮余熱。
“不怎麽樣,這次是和羅教授一起,我和他有了分歧。”
具體內容楚愈也不方便多問,不過她了解楚動人。生物學的犯罪理論有一種“天生犯罪人”說法,比如著名的雙生子研究,證明基因對犯罪的影響力,尤其是超雄基因,雄激素以及額葉的發育等先天問題,很多人認為犯罪天生,已經刻在基因裡,不可改變。
“楚愈,你覺得基因的影響可逆嗎?”
楚愈的睫毛眨了眨,看向在吧台狼吞虎咽的宋輕陽,“這一點我一直在嘗試,已經有了成功案例,不是嗎。”
她第一次見宋輕陽是在看守所,宋輕陽坐在審訊椅上,手腳被固定住,這是她要求的,恨不能給自己來個五花大綁。
宋輕陽是自己報的案,她覺得她是個狼牙棒,可能會對社會產生嚴重危害,所以懇請警察叔叔把她拿下。
警察拿她沒辦法,懷疑她精神失常,暫時收押起來,準備聯系她的家人,將她送到精神病院。
宋輕陽的媽和楚動人的媽是忘年之閨蜜,碾轉之下,楚動人直接派出一員大將,讓楚愈給宋輕陽看看,她是怎麽從人進化到狼牙棒的?
楚愈: 輕陽,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是狼牙棒的呢?
宋輕陽: 不久吧,也就是前幾天。
楚愈: 那之前,你是什麽呢?
宋輕陽哭喪著臉,捶胸頓足。
楚愈:怎麽了?
宋輕陽: 我小時候一直是仙女棒的,沒想到成年之後,突然變成了狼牙棒,我不甘心啊!
楚愈:……
其實楚愈很想說,她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仙女,沒想到成年之後,發現自己是女壯士。
有句話說得好: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宋母跪求楚愈給宋輕陽治療,幫她恢復正常意識,讓她好好做個“人”。
但楚愈卻告訴宋輕陽: 你要做一個成熟的狼牙棒。
現在,宋輕陽除了從不主動碰別人外,生活上與常人並無差異。
楚動人順著楚愈的目光看去,把宋輕陽的身影框進眼中,他欣慰一笑,“對啊,輕陽就是個行走的例子。”
楚愈見他神色松緩下來,微微一笑,展開正題,“爸,其實今天我想問你胡院長的事兒,他的侄女六年前死於醫院,當時具體是什麽情況?”
楚動人聽說了胡賓遇襲一事,連夜跑去醫院探望,雖說已經見慣血腥離奇案件,但見自己好友躺在病床上,楚動人還是感覺來自靈魂的一震,天靈蓋都發顫。
“這件事我沒有給你說過,你當時在國外,學業繁重,回國後事情已經過去,沒必要再提起,況且胡院長他也放下了。”
“我想知道具體情況。”楚愈一臉篤定,活像刨根問底的審訊員。
“怎麽,”楚動人察覺不對,“你懷疑他侄女的死,和他這次遇襲有關?”
“有沒有關系現在說不上來,但我想盡可能掌握更多信息,有時候事情看起來千絲萬縷、互不相乾,但仔細捋捋,沒準可以理出條清晰線索。”
楚動人啜了口清茶,拿出促膝長談的滄桑語氣,頗像孫女圍爐而坐,聽爺爺講述當年慘烈歷史。
“案發當天,我記憶深刻,因為那天我就在醫院,護士來通知的時候,胡賓還不信,到了現場,看見冷藏櫃裡面帶微笑的小可,他高血壓差點過去。”
這是醫學上奇妙“笑面死者”現象。
人如果是凍死,會面帶微笑,在一種朦朧的溫暖感中死去。因為凍死的人瀕臨死亡時,會伴隨有幻視症狀,看見令人愉悅的東西,感覺無比安詳和舒適。
“後來警方檢查現場,法醫進行了屍檢,查明死因是注入大量芬.太.尼,小可變得神志不清,然後被塞到冷凍櫃裡,活活凍死。因為靜脈注射手法嫻熟,再加上知曉芬太尼的藥效,警方懷疑是醫務人員作案,不過當天值班的所有人員,都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在針管和冷藏櫃上,隻采集到小可的指紋,冷藏時室值班的護士,只看到小可進去取樣本。”
楚愈交疊著雙手,“芬太尼也被作為毒.品使用,因為注入後會體會有興奮感,具有較大成癮性。根據現場情況來看,最大可能性,難道不是死者是癮君子,吸.毒後產生幻覺,誤入冷藏櫃?”
楚動人搖頭,“你的想法和警方不謀而合,但我和胡賓都堅信,小可不會吸.毒,更不會因為吸.毒,把自己吸到冷藏室裡凍死!”
他的語氣相當堅決,像是宣讀教科書中的真理。
楚愈心裡五味雜全,她真恨不能穿越回案發現場,法醫解剖屍體時,她在旁好好看看。
“之後,我似乎被詛咒了。在小可之後,我走到哪裡,哪裡就會發生命案,這種情況整整持續了兩年,後面我都不敢出門,呆在調查處遠程指導,處裡的人就開始出事了。”
楚動人兩條長眉搭在一起,額頭上擠出一座山,很是痛心疾首,也就是在命案頻發之後,他的身體情況一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隻好火急火燎把楚愈召喚回國,繼承大位。
“可是我回來之後,也沒見你身邊發生命案了呀!”
“那是因為實在沒招了,得川帶我去寺裡求了個符,戴身上,你記得處裡用做裝裱的紅紙嗎?那是大師開過光的。”
楚愈知道她爹是堅定的無神論者,看恐怖片,要分析一下“腦電波成像原理”,看玄幻電影,要背一遍“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把這麽個人逼去求神拜佛,可見當時情況有多慘烈。
“之後的那些命案,找到凶手了沒?”
楚動人搖著腦袋,感覺頭有千斤沉。
原來最慘的不是走到哪兒,哪兒出事,而是走到哪兒,哪兒出事,還查不出真相。
這警察是有多恨他呀?
楚動人表示委屈,“沒辦法,我又不是有事沒事到處跑,我是去追訪神秘病人,探查原因的!”
楚愈一時沒作聲,她這些天接收了太多死亡信息——胡賓的侄女,夏亦寒假冒的女生,以及楚動人接二連三撞上的死亡案件。
還有躺在醫院的胡賓。
再加上,夏亦寒描述的“躺著的男人”,雖然她當時沒有講述完整,但楚愈憑直覺和她敘述時的神態,感覺“男人”已經死了。
他會是楚動人碰上的神秘案件之一嗎?
“爸,你那兩年,有沒有去過一個盛開槐花的地方?”
“槐花?” 楚動人回想了一陣,“玫瑰花,梔子花倒是有,槐花……沒有印象。”
……
父女倆從下午聊到深夜,宋輕陽在咖啡廳裡解決了午餐、晚餐和夜宵,眼看著可以提前享用第二天的早餐,楚愈終於走出包廂,和楚動人揮手道別。
楚動人打車回去,咖啡廳離調查處不遠,楚愈便帶著宋輕陽走夜路,吹吹冷風,清醒一下信息量爆炸的大腦。
夜深人靜,連月亮都跑沒影了,路燈盡職盡責地照明,給晚歸的行人壯膽。
從咖啡廳出來,需要拐個彎,進入一條長巷,之後路過超市,超市對面就是調查處所在大樓。
有宋輕陽在,楚愈不怕穿過巷子,剛拐進去沒多久,宋輕陽突然靠近她,輕聲道:“楚處,有人跟蹤。”
“你看清長相了嗎?”
“體格偏瘦,身高一米七左右,穿著連帽衛衣,戴著帽子,看不清長相。”
說完,宋輕陽靜靜走在楚愈側後方,進入高度戒備狀態,同時等待楚愈給出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