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 楚愈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街燈流光溢彩,夜色靜謐。
她給徐懷俞打了個電話, 詢問目標對象的尋找情況。找到慕尚青屍骨後,她向他暗示, 小槐花極有可能已經潛入望江市,畢竟這是她父親的埋葬地, 她最後的行動, 也許就定在望江市區。
徐懷俞接受了她的暗示, 警方正在大力搜尋楚動人,這下連帶著小槐花一起,把他倆同時列入搜尋目標,差點就要歸於“團夥”。
不過楚愈知道, 就算給警方“通風報信”, 加大搜尋力度,也不太能找到夏亦寒行蹤, 她在外面陌生的城市, 都能隱藏得天.衣無縫, 望江這個地盤都踩熟了,會輕易露出破綻?
徐懷俞的答覆如她所料, 帶著一絲疲憊,他當時見楚愈把夏亦寒找到,為之一振,以為只要部署得當, 安排機密,就能成功捉拿對方,所以當時從楚愈那裡接過指揮權時,他並不畏懼,準備大乾一場,捉拿小槐花歸案,給自己挽尊,揚眉吐氣一回。
可現實再一次露出殘酷的本質,都忙活了五天,還是沒一點動靜,徐懷俞開始迷茫,他和總隊長、側寫師一起,反反覆複翻閱槐花專案卷宗,再結合楚愈給出的推理,希望能全方面了解夏亦寒,推測其行動動向——雖然楚愈也對其下一步行動做了猜測,但他不敢輕信,她要是真猜得那麽準,小槐花也不會逃走了!
楚愈大致問了一下案情進展情況,沒說幾句,便提出請求:“徐廳,我想要借用慕科長失蹤一案的辦案人員,還有案件卷宗。”
徐懷俞猶豫了一陣,詢問她的目的。
通過無線電波,傳來對方清晰有力的聲音,徐懷俞答應下來,當年負責失蹤案的刑偵隊長,已經調任,不過還有刑警對該案印象深刻,便和秘密行動小組一起,趕往當年案發現場。
晚上9點,楚愈已經到了東城區員工宿舍樓,和五年前相比,它明顯翻新了一遍,離施工工地近,方便上下班,不過如今大樓已經建好,幾棟宿舍樓便對外出租,附近有個職業學校,很多年輕老師會到這兒租房子。
好在裝修雖然煥然一新,但整體布局沒變,樓頂依舊一馬平川,有很多晾衣繩,晴天曬被子用。
到了之後,楚愈根據現場照片,先把樓頂熟悉了一遍,她走到北邊的欄杆邊,望向對面的宿舍樓,當時,目擊者就是在宿舍裡,看見慕尚青的身影,他也成了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刑警到場後,馬上根據案卷記錄和回憶,給楚愈描述一遍當時現場原貌。
當時現象勘察後,血跡的分布如下,頂樓樓梯房牆壁有噴濺血跡,天台欄杆上有一個血手印,樓梯房東面為成條狀的滴落狀,然後一條擦蹭狀血跡,也就是血流到地上,被人拖拽而形成,擦蹭狀血跡大約有1.5米長,到樓梯房後戛然而止,這些血跡均來自於被害人,現場還發現被害人的手機、皮鞋和藥物,未發現凶手的任何痕跡。
其實當時在超人處裡,楚動人給他們看過現場照片,還講解過,但楚愈不敢依賴於他提供的信息,得親自上場,來個犯罪模擬。
聽完支隊長的描述,楚愈抱著雙臂,專注沉思,就犯罪現場來看,現在共有三個疑點:
1.根據目擊者證言,凶手在和慕科長搏鬥,但一直在樓頂房南面,也就是靠近出口位置,所以一直是慕科長撲向凶手,即使他退向西邊,凶手都沒有追過去,進入目擊者的視線范圍,這是為什麽?
2.按照照片顯示,當時樓頂房後,有血跡,拖拽形成,但突然消失了,好像人被抱了起來,不過即使被抱起,慕科長身上還有血液滴落,指向凶手離開的方向,但現場卻未發現。
3.如果凶手想轉移慕科長,不管是扛著還是抱著,都很顯眼,樓裡民工眾多,上樓下樓,不可能沒有注意到他,但警方詢問時,卻沒有人見過可疑人員出入,那凶手是如何將慕科長帶離大樓的?
楚愈打算做個犯罪模擬,她讓視力正常的方大托到北面七樓去,也就是目擊者所在位置,邊假裝刷牙,邊漫無目的看向窗外。
第一遍,宋輕陽扮演慕尚青,而吳科扮演凶手,吳科手持一隻筆,模擬刀具,在樓梯房後,想要刺傷宋輕陽。
宋輕陽連連往後退,雙手還在擺動,進入到方大托視線范圍,晚上光線不好,他只能看見宋輕陽的輪廓,好像在和另一個人爭吵。
不久,宋輕陽走上前去,到樓頂房後面,試圖和吳科交流,奪下他手中的武器。
吳科和她搏鬥起來,因為有刀具,佔了上風,刺傷了宋輕陽,她不得已,又往後躲,身子不穩,再一次進入到方大托視線,從方大托視角看去,她在和人打架。
之後,吳科準備從樓頂房的門口離開,宋輕陽撲上前去阻攔,這一次,吳科刺中了她的腹部,宋輕陽捂著肚子,向東南面跑去,抓了一把欄杆,繞了一圈,跑到了靠西部分,沒被樓頂突出部分遮擋。
她出了血,突然體力不支,倒了下去,吳科抓住她的腳,把她從西面拖到樓頂房後面,離開方大托視野范圍,第一次模擬結束。
第二遍模擬,由宋輕陽自己完成,其他人站到東南角落裡,看她自我發揮。
白熾燈下,她重複剛剛的動作,先往西邊退,雙手擺動,像和對方爭吵,然後往前撲,和空氣搏鬥,搏鬥了一番後,她再次進入方大托視野,揮動拳頭,似在打架。
之後,她跑到樓頂房南面,自己拔出刀,刺傷了自己,然後順著南邊欄杆,又跑到西面,繞了一個大圈,這次她摔了一跤,倒下了,不過就倒在樓頂房旁邊,靠近出口處,她腿部用力,抵住門框,把自己身子往後拉,最終回到樓頂房後。
兩次模擬結束,方大托回來,匯報所見情況:兩次模擬,他的直觀感受幾乎一樣,都是對面有人在和他人吵架、打架,最後被打倒,然後被拖走。
剛剛吳科和宋輕陽,完全是按照目擊者的證言進行表演,不過方大托看完之後,提出了一點,在夜晚可視條件下,看不清細節,很可能真實所見是一部分,但想象是一部分,想象會自動填補感官未獲知的信息。
比如也許慕科長當時動作幅度很大,有推搡和指罵的感覺,目擊者就以為他在吵架甚至打架,但其實可能他只是狂躁發作,身體不舒服。
現場有發現苯二氮卓類藥物,他當時可能正準備吃藥。
楚愈聽罷,點了點頭,沒有做什麽評判,本以為來個模擬,可以分個勝負,看哪種可能性更高,沒想到來了個對半分,並且還反推回去,以前的目擊證言,可能存在偏差。
不過雖然目擊者所見部分的模擬,分不出結果,但之後的部分,就有了分別——第一個模擬中,吳科扛著宋輕陽走下樓,在樓梯上遇到了住戶,上前問他,表示關切,覺得他扛的人可能需要120救護。
而第二個模擬中,宋輕陽自己站了起來,她把鞋脫掉,避免留下血腳印,捂住傷口,走下樓去,見走廊上曬有衣服和鞋,便取下一件穿身上,遮住身上的血跡,穿上鞋,成功走出宿舍大樓。
可以看出來,第二個模擬,也就是慕科長自導自演的情況,比較貼近現實,符合最後被害人和凶手一起離開大樓,未被發現的結果。
不過這也不能確定,全程只有慕科長一個人,如果當時和他搏鬥的,是楚動人、胡賓和柏瑞安三個人,那他們三個可不可以裡應外合,把慕科長從樓頂轉移到樓下呢?
一番糾結下來,楚愈靠在欄杆邊,無聲歎息。
正值冬季,夜晚冰涼刺骨,還刮著風,快要把鼻涕眼淚一起吹出來。越是吹,頭腦便越是清醒,她感覺自己該分析的,都分析了個底朝天,幾乎到達了臨界點,可是為什麽還是做不出明確判斷,還是無法找到確鑿證據?
熟悉了每個死者的遇害情況,詢問過每個死者的家屬,四處訪問花謝庭的原住戶,和夏亦寒親密接觸了一個月,了解了慕尚青的過往的心路歷程,通過上屆處員調查了楚動人的工作情況,甚至還跑到家裡把他私人物品翻了一遍。
幾乎把兩個案件的所有調查點,都認認真真過了一遍,即使在已經推出五名死者家屬聯合殺死慕尚青的情況下,還是不能找出原因,不能把整個鏈條串起來,形成完完整整的真相。
站在冷風中,楚愈渾身已經麻木,顧不得冷,但她一轉眼,見身邊的人都凍得瑟瑟發抖,於心不忍,便收拾東西,準備打道回府。
到了樓下,她讓其他人先回超人處,她準備回家裡,多陪陪她媽,現在楚動人毫無音訊,最難熬的就是她媽媽,她回去睡覺,至少每天還能見一面。
吳科堅決要送她回去,超人處離這兒倒是近,不過景行小區離得遠,那邊又比較偏僻,她才經歷過綁架風波,這麽形單影隻地回去,實在不妥。
楚愈沒拒絕,但她現在心態有些微妙,會蹦出些魔幻想法,恨不得自己被綁架,也許就可以見到她爸,見到夏亦寒,就能把迷題解開。
回到家裡,迎接她的是股香氣,焦香焦撲鼻,勾引嗅神經興奮,她晚飯沒怎麽吃,本來不餓,被這麽一勾引,瞬間感覺胃裡空空如也,急需加餐。
潘儀很高興,女兒在兩天之內連續回家,簡直是千年等一回,她這個空巢老人喜出望外,半夜烤了倆玉米,迎接女兒回家。
楚愈用筷子把玉米插出來,分了個給她的老母親,她們就站在陽台上,看著外面夜景,邊吃邊笑。
兩人心有靈犀,沒怎麽說話,潘儀知道楚愈辛苦,肯定忙活了一天,還連夜趕回來陪她。
她燒好電熱毯,讓楚愈早點休息,如果有工作要忙,直接去就是了,不用擔心她。
楚愈睡在原來的臥室,因為昨天熬了夜,精神已經透支,沒多久就睡著了,但凌晨時分,又莫名其妙地醒來,看著窗外的夜色,出了神。
她站起來,輕手輕腳走到書房,打開燈,靜靜看著屋內的一切,這裡昨晚才被翻過,雖然東西都原封不動歸位,但她依然清晰記得,昨晚翻找的痕跡。
她坐到床上,雙手放在大腿兩側,低下頭,發絲順著臉頰垂落,將面孔擋住。如果有人突然開門進來,會被她嚇得半死——她就像個失魂落魄的女鬼,還被抽了脊梁,肩膀塌陷。
楚愈是真的失魂落魄,不知道接下來該查什麽了,若再找不到楚動人和夏亦寒,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久。
她總覺得碎片已經找全,也已經拚出了一半,另一半根據線索,應該也能拚湊出來,可是卻一直難產,一幅畫只是個半成品。
現在警力著重投入在找人上,因為該查的也查了,五名死者家屬還躺在醫院,依舊嘴硬,拒絕吐露實情,超人處現在還在“禁足”階段,只能低調協助省廳,給參考建議。
一邊是真相未明,一邊是關鍵人物失蹤,不能判斷事情走向,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這種茫然無力的感覺,讓楚愈倍感難受。
有種黔驢技窮的感覺。
現在腦子裡,和之前的雜亂不同,而是一片空白,像徹底放空了,她站起來,想往腦子裡填點東西。
走到書架邊,手指從一排書脊上摸過去,停在了神經科學的專著上。
她抽出這本磚頭書,根據記憶,翻到當時夾有卡片紙的那一頁,是視神經一章,講述視交叉和盲點。
楚愈感覺“盲點”二字特別熟悉,她看向左邊牆上的掛圖,也是視網膜解剖結構上的盲點示意圖。
“盲點……”楚愈喃喃自語,眉頭不禁微微皺起,因為思考太過專注,眼神顯得失焦。
在生理上,盲點指視網膜上的一個區域,因為在視□□處僅有神經纖維,而沒有感光結構,所以不能感光成像,呈現無視覺區,便為盲點。不過因為大腦的幫助,人一般感受不到盲點存在,也並不知道,自己的視野裡有一處區域,本來是個黑洞。
不過在生活當中,盲點有引申意義,比喻認識不到的或被忽略的地方,明明在眼前,卻一直未察覺到。
卡片紙,是被楚動人夾在這一頁,第175頁,如今看起來,不像是隨意一塞,很可能有隱蘊意思。
因為被抽走一本書,滿滿的書架空出個位置,像個黑洞,楚愈呆呆地望著它,大腦飛速運轉。
到目前為止,有沒有什麽東西,明明在她們眼前,她們卻一直忽略,或者說檢查過,但沒有認真對待,以為它並不重要?
從10月15日初見夏亦寒,到現在12月11日,凌晨4點30分,楚愈腦裡像安了個時間軸,以一百倍速,把一切經歷拉了一遍,快拉到尾時,她按了暫停,眼睛一眨,飛奔回臥室,拿起手機,給木魚打了個電話。
木魚正在睡夢中,不過手機沒關機,生怕楚愈有急事,比如現在,電話裡傳來急促有力的指令。
“小魚,你現在到分析科辦公室去一趟,打開慕科長的電腦,翻到他記錄日常的文件夾。”
五分鍾後,木魚完成了指令。
“好,你看到最後面,是不是有一個新建的文檔?”
木魚:“對,怎麽了?”
“你檢查一下它,看裡面有沒有東西。”
木魚才起來,眼睛有點畏光,她眯著眼看了一陣,屏幕都是花的。
“沒有呀,這不是個空白文檔嗎……誒,等等,好像文字被隱藏了……”
之後,木魚的聲音停止,似乎發現了東西。
楚愈捏著手指,她掌心全是汗,心跳得如同打雷,都怕吵到隔壁安睡的潘儀。
過了幾分鍾,手機裡傳來木魚濃重的呼吸聲,像是犯了哮喘,嗓子裡又卡有東西。
“怎麽了?”楚愈壓低了聲音關心。
“楚處……我……我現在心臟有點受不了,我馬上把東西發給你……我叫吳科去接你……”
不久,手裡上接到文件,楚愈點擊下載,因為顫抖,點了兩次才點中。
打開文檔後,她把臥室門關上,快速翻看起來,前面還好,看到後面,她差點尖叫出來,忙用手捂住嘴巴,即使做好心理準備,心臟還是驟然一縮。
“雕槐花是為殺一個人——超人處處長。”
原來夏亦寒的目標不是她,而是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