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 楚愈覺得夏亦寒會突然吻上來。
在她面前, 夏亦寒雖然表現得活潑健談, 舉手投足間滿是涉世未深的孩子氣, 一副真摯熱情的模樣,恨不得把底都掏出來,但眼神, 總是暗藏理智,把這種活潑也控制得恰到好處, 就像由開關控制的噴泉,可以收放自如。
但這次在她眼裡, 楚愈看到一種執拗的衝動, 眼裡倒映的全是她的臉龐, 光芒閃耀其中, 像是火舌竄動。
一時間,楚愈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向理智,給心理障礙者接觸久了, 促使她時刻謹慎清醒,必須保證頭腦的冰冷, 既要有共情的主觀, 也得有置身事外、冷靜思考的客觀。
但這次,看起來是在玩耍,其實是一種暗藏玄機的治療,只是治療的過程巧妙而遲緩, 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但她發現她越陷越深,自身幾乎是全身心投入,超人處已經堆了一大堆雜事,都交給木魚代辦,夏亦寒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讓她有點魂不守舍。
比如現在,她感覺到周身熾熱,有種血脈僨張、可以不管不顧的衝動。
這種感覺十分危險,因為作為病人的主治醫生,如果連自己都不能保持清醒,客觀冷靜地看待病人及其病情,那談何治療?
自己沒被帶瘋就不錯了。
本來想治愈夏亦寒,結果兩個都瘋了,還真應了那句話,你是瘋兒,我是傻,攜手私奔走天涯。
腳下的南瓜燈閃了閃,突然滅了,牽扯著光影的變動,夏亦寒的鼻梁將光影切斷,沒入黑暗的半邊眼窩,顯得格外深邃。
她手上力道一松,將楚愈放了下來,正好放到第一層樓梯上,比她高了小半個頭。不過她雙手依然環繞楚愈的腰肢,輕輕摟住,舍不得松開。
楚愈也忍不住松了口氣,凌空的感覺並不太秒,原來傳說中的“舉高高”,並不適用於成年人,剛剛她被舉起的時候,總擔心夏亦寒的胳膊會被壓折,或者自己太重,夏亦寒重心不穩,直接被壓倒在地——那可就忒尷尬了!
“你剛剛抱我幹啥?”
夏亦寒不好意思笑了笑,少有地露出羞赧,“剛剛在燈光下,我看姐姐太漂亮了,情難自禁。”
“情難自禁什麽?”
楚愈繼續發問,她聽說情難自禁擁抱,情難自禁接吻,情難自禁滾床單,可還沒見過情難自禁舉高高啊!
夏亦寒垂著眼眸,聽了這話,雙眼突然抬起,直溜溜盯著楚愈,放在其腰間的手,突然順著脊背骨,一路上滑,放到其脖間,輕輕抓住。
然後她踮起腳,嘴唇觸碰到楚愈的臉頰。
楚愈呼吸一滯,她的臉頰瞬間紅了,夏亦寒親的力道不輕,使得她半邊臉頰被壓了一下,不能比作紅蘋果,應該是紅柿子,還是柿子餅,熟透那種。
親完,夏亦寒放開她,好像怕挨打,她退後一步,還舔了舔嘴唇,笑得老奸巨猾:“情難自禁這個。”
楚愈感覺胸腔裡氣流湧動,她剛剛問的那句話,簡直就是在點火——行吧,自己點的火,自己配合來滅。
在心理治療中,楚愈一般是佔引導地位,不留痕跡,推動談話或行為發展,與病人的互動,心裡是有數的,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大約得做到什麽程度。
但這次,她少有地手足無措起來,為了緩解慌張,摸了摸柿子臉,埋怨似的望著夏亦寒:“我今天好不容易畫了次全妝,粉都被你親掉了!”
夏亦寒耷拉下眉,顯得頗為內疚:“我錯了,我應該親嘴巴的,這樣就可以把嘴上‘全球限量版斬女色’,分點給姐姐!”
楚愈聽了這話,連忙從樓梯上下來,往廚房裡走,她現在怕了這小朋友,行動力超強,惹不起惹不起!
“作為補償,你泡壺金桔檸檬吧,今天吃了一天的甜點,口裡有點乾。”
夏亦寒得令,從冰箱裡取出金桔和檸檬,開始榨汁,她堪稱一本行走的食譜,炒菜、湯菜、點心、飲料,可以隨意點餐,手腳麻利,沒幾下就能上桌見人。
兩支鬱金香香檳杯放在吧台上,沒用完的金桔,夏亦寒把它們切成小塊,放在瓷盤中。原始的淡黃色調,再經過淺黃的燈光一烘托,看著賞心悅目,足夠望桔止渴。
夏亦寒像服務生一般,紳士彬彬,邀請楚愈上座,楚愈懷裡抱了個紫色禮物盒,放到吧台上,衝她眨了眨眼睛。
夏亦寒把禮物拿到自己身前,笑道:“姐姐太別有用心啦,今天又是花花、南瓜,又是蛋糕、禮物,這股子上心勁兒,我都懷疑你想泡我!”
楚愈笑而不語,夏亦寒的意思她知道,一語雙關,一方面曖昧,一方面又暗指,她想從她嘴裡套出什麽東西,獲得案件信息。
“你這話可別讓我下屬聽到,他們跟了我兩年,連一頓自助餐都是AA製,要知道我用公款,給你買了這麽多東西,可不得做個娃娃扎我!”
此刻,電腦前的木魚: 呵呵,明天就在網上定製您老人家的大頭娃娃。
夏亦寒受寵若驚一笑,看著碩大的禮物盒,摩拳擦掌:“那我現在打開啦?”
楚愈點頭,眼神裡滿是鼓勵。
拆緞帶時,楚愈凝視著夏亦寒,感覺到她的聚精會神,那種專注,仿佛回到了幼年時期。
她不經猜想,慕尚青給她過生時,是不是也會把她打扮得宛如公主,給她做蛋糕,帶她跳舞,給她大大的禮物?
緞帶落下,夏亦寒小心翼翼,將盒蓋拿起,看到裡面東西的刹那,她的專注凝固下來,變成了出神。
那是一疊照片,已經有年代感,塑封膜邊角翹起,照片褶皺,不過還是可以一眼看出,那是一張集體照,幾十個孩童的臉龐,匯聚在幾厘米的方片上。
夏亦寒看著那張相片,久久沒說話,楚愈坐在她身邊,靜默陪伴她。
燈光落在其上,在每張臉龐上流轉,每張臉都笑著,匯聚在一起,其樂融融。
半晌,夏亦寒伸出手,將照片拿起來,一張一張翻看。
第一張,是六年級二班畢業合照,全班五十八個人,總共有五十七名同學在場,一個同學不知所蹤。
第二張,是死者夏亦寒的照片,那是春遊時的照片,班主任給她單獨照了一張,拍照時,她手背在身後,挺著胸脯,頗有領導上相的風范。
第三張,班級紀念冊照片,上面用各種字體,寫著同學對彼此的祝福,字裡行間,滿是稚氣未脫版的豪言壯志。
第四張,是慕寒打掃衛生時的照片,班級大掃除,同學們在下面低頭猛乾活,勞動委員拿著手機,在講台上抓拍,為年終班級PPT準備圖片材料。
……
十三張照片,是調查處和警方努力了五天的結果,他們像推銷員一樣到處打電話,像春運一樣全國長途遷移,為搜集夏亦寒以往的生活痕跡,簡直是嘔心瀝血,比狗仔隊見了猛料還跑得快,最後戰績喜人,終於在十一月一號這天,給楚愈空運回來,十三張珍藏版照片。
把照片翻完,夏亦寒將它們放回原位,面上有一種接近發呆的冷淡,她將金桔檸檬一口喝完,然後一聲不響站起來,走上樓,回到臥室。
楚愈走到樓梯下方,見臥室門緊緊關閉,偌大的房間瞬間安靜下來,像是原本氣氛熱烈的屋子,被抽成了真空,杜絕所有聲響。
楚愈彎下腰,將南瓜收起來,把燈一個一個剪滅,香薰燈在她手上留下余香,又在她手中熄滅,宣告使命的完成。
接著,她又把牆上、桌上、沙發上、角角落落的薰衣草都收起來,像個采花的大姑娘,提著裙擺,在花叢中漫遊。
電話震動起來,是木魚的信息,就一條:有急事,您過來一趟。
楚愈放下花束,在保安的護衛下,快步趕到附近的平房,打開門,就見木魚正襟危坐,面無表情的臉上,透著一股“大事不妙”。
“怎麽了?”楚愈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才想起剛剛那杯檸檬汁,她還沒來得及喝。
“我思考了很久,還是想說一件事兒。”木魚盯著監控畫面,摸著下巴,“你有沒有懷疑過,小槐花是故意落網的?”
楚愈往沙發上一靠,也顧不得穿著仙女裙得保證坐姿優雅,她就翹著二郎腿,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往下點。
“懷疑過。”
雖然成功抓捕夏亦寒,經過了一番鬥智鬥勇,楚愈但凡反應慢點,或者腦子熱點,都會跑到長硯去,和夏亦寒失之交臂,蹲在長硯守株待空氣。
但是抓到夏亦寒後,楚愈發現事情並不簡單,首先,夏亦寒的手機裡有用信息缺乏,好像提前清空,這可不是個送上口的肥羊,該有的肥度。
第二,在長期的鬥智鬥勇、明爭暗鬥中,楚愈已經了解夏亦寒的心理,從而做出犯罪心理側寫,推測出她的行動。
但轉念一想,夏亦寒難道就不了解她嗎?她知道她最愛吃的菜,知道她寧願弄傷自己,也要救無辜者,知道她神通廣大,去一趟醫院,就可以給超人處留下線索 ,知道她一直在追尋她的蹤跡……
經過兩天的親密接觸,楚愈越發肯定,夏亦寒了解她,包括對她情緒的把握,調情,簡直調進了她心坎裡,字字句句戳她軟肋,惹得一向淡定的她面紅耳赤、口乾舌燥。
她不確定,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還是她已經暗中觀察了許久,對她的行為也可以做出推測和預判。
所以,因為被害人身上沒有槐花,她可以推測出夏亦寒還在今陵市,那夏亦寒就不能推測,她已經推測出自己還在今陵,於是還守在今陵守株待兔嗎?
兩個人太過勢均力敵,彼此之間的較量,也越發驚心動魄,燒腦傷神。
木魚撇撇嘴,知道是自己又想多了,總是忍不住提醒楚愈,結果她總是提前料到,並已經計劃周密。
“那你有什麽打算嗎?”
楚愈仰頭,靠著皮沙發枕,下巴朝上,對著天花板,有種上班族回家後的虛脫:“和原來計劃一樣,不做改變。”
木魚疑惑:“啥?”
因為仰著頭,楚愈細長的脖頸全部露出,皮膚太薄,喉結在其下若隱若現,顯示出一個小小的果核狀,隨著說話上下跳動。
“我不管她是不是故意落網,反正進了我地盤,就是我的人了,我自有法子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