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尚青閉上了眼楮, 害怕又惡心, 他隻想眼前這男人快點消失, 或者自己從這個世上消失。
但兩個願望都不能實現, 鄭勛還摸著他的臉,嘀嘀咕咕, 他沒再威脅, 也沒再罵人,而是在回味剛才的過程,在評價他的身體。
慕尚青快吐了,五髒在翻攪, 六腑在發燒, 恨不能跳進消毒池裡, 只有最濃烈的次.氯.酸.鈉, 才能把他洗乾淨, 或許他該脫層皮,剮層肉, 順便給腸子做個移植,他感覺豬的腸子,都比自己的乾淨。
他惡心, 但同時更害怕, 渾身不爭氣地發抖, 鄭勛剛剛的威脅,他聽了進去,於是害怕直飆頂點, 成了恐懼,甚至再沒時間,去管惡心的感覺。
原來最可怕的事情,不是遭遇不公,而是遭遇後還不能反抗,因為反抗,會導致變本加厲的不公,直接威脅生命。
慕尚青遭遇了最惡心的事,現在唯一能支撐他振作的,就是反抗,還擊,報復,把眼前這人掃地出門,讓媽媽知道他的真面目,讓他名聲掃地。
但鄭勛剛剛一番話,掐斷了他的念頭,一盆水下來,僅剩的希望火苗,滅了。
慕尚青知道,毀壞別人名聲這樣不要臉的事兒,鄭勛肯定做得出來,不僅做得出,還能做得有模有樣,甚至能作為“撒潑作惡”的典型案例,被寫進教科書。
媽媽和他交往已有數星期,還經常帶他回家,街坊鄰居都知道,如果他真的在外面說三道四,街坊鄰居都會相信,花謝庭這個小破地方,別的都不快,消息倒是跑得快,不過一天,整個街區的人都會知道,慕尚青的媽生活不檢點。
慕尚青的眼淚還在冒,又多又猛,永遠流不到頭。
他不敢想象,如果媽媽接不到活兒,家裡會淪為什麼樣兒,他也許可以輟學打工,但媽媽不會讓,他知道她的,她就算拚了命,也會讓他把書念完,出人頭地。
而名譽敗壞的女人,想要生存,最後也只有一條路可走——淪為娼妓。
長期生活在魚龍混雜的市井,慕尚青最諳熟的,便是生存之道,也知道人為了生存,可以做出什麼事來。
他不會允許媽媽出事,他想要給媽媽過得去的生活,這就意味著,這個男人會一直來家裡,會出現在他眼前,會笑眯眯拉著他的手,和他聊天,一方面和他媽媽卿卿我我,一方面趁她不在時,會扒了他的褲子,一次又一次的強.暴他。
這就是“幸福”的代價,可這代價太過慘烈。
從小到大,慕尚青已經習慣逆來順受,但這次的“逆”,刺到了脊梁骨上,已經他打趴下。
他閉上了眼楮,試圖認命,他一直都是唯唯諾諾的賤種,只不過以前是被人扔牆角,被人吐口水,現在是被壓在身下,都是欺負而已,也沒什麼不同。
可他還是害怕,身上男人的身影籠罩著他,就像股泥石流,隨時可能讓他窒息。閉眼之後,看不見那人的大臉,恐懼還是縈繞心頭,不過另一種情緒像是藤蔓,擺動著枝條,爬了出來——一股子憤怒,來得突然,迅速席卷全身。
這種感覺很奇妙,像喝了酒,或者注射了興.奮.劑,渾身的細胞都活躍起來,熊熊燃燒,試圖把周圍一切點燃。
憤怒感很快把害怕壓下,佔領完胸腔後,一鼓作氣,直沖上頭,稱霸為王,開始指揮作戰。
慕尚青眼皮子往上一掀,一雙瞳孔展露而出,直勾勾盯著鄭勛。鄭勛還沒回過神來,就結結實實挨了一拳,滾到地上。
滾下床時,身子往後仰,頭還磕到了桌子角,“砰——”的一聲,出了血。
鄭勛被磕得七葷八素,趴地上,一時站不起來。
慕尚青把褲子一提,翻身下床,趿著鞋,就踩到鄭勛手指上,鄭勛疼得嗷嗷叫,當即把手抽了出來,捂著指頭,身子不由自主往後躲。
慕尚青站在他面前,不過個子也就一米四、五,身子單薄,連肌肉的影兒都沒有,根本沒威懾力。
鄭勛吃了虧,疼過之後,心裡串起一股無名火,起身就要一拳砸下去。
但他還沒站穩,慕尚青直撲上來,腦袋頂到他胃上,不亞於對著肚子一記天馬流星捶,可以把裡面的酸水,全部捶出。
鄭勛乾嘔一口,扶著肚子又趴了回去,他余光止不住瞟慕尚青——沒想到這小崽子的勁兒,居然這麼大,可真是小人也不可貌相。
他又氣又急:“你他媽給老子等著,等你媽回來,我就告訴她,你對我不滿,趁我不注意毆打,我額頭上有傷,你看你媽是信我還信你!”
慕尚青冷冷盯著他,沒任何害怕的意思,他現在除了憤怒就是怒憤,其他情緒壓根沒位置。
“好,你隨便說,我現在體內有你的jing 液,gang 門也有你破壞的痕跡,我一會就去警察局走一趟,你看警察是信我還是信你!”
鄭勛慌了,這搞不好得判刑,他可不想為了這點小事,就去蹲牢子。
“你他媽真不要臉!”
慕尚青背脊筆直,倒真有種豁出嫩臉,無所畏懼的感覺,“沒你這個雜種不要臉。”
說完,他按捺不住暴躁,一手揪住鄭勛的頭髮,一手握拳,就要開打。
鄭勛怎能容他擺布,雙手卡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拉下,慕尚青握拳的手松開,轉而抓住窗台上的儲錢罐,陶瓷的,砸在鄭勛頭上後,開了花,一分錢的硬幣灑了一地,聲音倒響得一片歡喜。
這次砸地有點狠,鄭勛捂著頭,整個人彎成了熟蝦,慕尚青沒給他喘氣的空檔,上去就開打,手上掄起啥就是啥,劈頭蓋臉,勢如猛虎。
到最後,鄭勛滿臉是血,已經看不出五官,他覺得自己真是遇上鬼了,平日裡慕尚青看起來文文靜靜,特好拿捏,沒想到橫起來,這麼不要命!
覺得任由這麼打下去,自己真會掛掉,鄭勛發揮“好漢不吃眼前虧”的精神,爬著往外走,邊爬還邊抬腳,猛蹬慕尚青下盤。
慕尚青躲了幾下,被蹬中了膝蓋,往後摔了一跤,鄭勛趁這功夫,爬起來,踉踉蹌蹌,從樓梯上連滾帶爬滾下去,連錢包都不敢拿。
慕尚青沖上去,對著他背影吼:“姓鄭的,你要是敢在外造謠,我讓你坐穿牢底!”
事實證明,慕尚青這句狠話震懾作用驚人,鄭勛走了之後,屁都不敢放一個,周蘭心問他怎麼了,他也沒說,只是一個勁說他倆不太合適,到後來,直接閉門不見。
慕尚青氣過之後,還是很害怕,不過見鄭勛啥也沒說,也松了口氣。他跟周蘭心說,鄭勛不是啥好人,那天她沒在家,他把他揍了一頓。
慕尚青不是想包庇鄭勛,只是他覺得,被強是一件丟人的事兒,尤其他還是男孩子,這是要是傳出去,那些排斥他的孩子,肯定會變本加厲,把他欺負得不成樣子。
不過慕尚青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自那晚之後,他體內的暴躁之火被點燃,遇到被欺負的情況,開始瘋狂反擊,天不怕地不怕。
以前別人見他好欺負,拿他撒氣,他是能忍就忍,現在,別的小孩但凡敢踫他,會被他打到大小便失禁。
久而久之,沒人敢欺負他,但慕尚青並不高興,因為別人送了他一個名字——“精神病”。
因為他發起火來,就跟精神病一樣,下手不要命,直往死裡打。
這個名號不好聽,慕尚青想要控制自己,避免再發火,可他發現火已經收不回去,發得越來越沒規律,說來就來,說走還不走!
他開始嫌棄自己,為了擺脫“精神病”的名號,逃離原來的生存環境,他高考志願,填了離家十萬八千裡的京城,讀大學時,他半工半讀,把打工和比賽得到的錢,大部分都匯給周蘭心,希望她到市裡租個房子,別再沒日沒夜乾活。
大四上學期,面對保研的機會,慕尚青猶豫了,他一直想本科畢業就工作,賺錢養家,讓周蘭心真真實實“解放”。
但周蘭心沒等到“解放”的曙光,長期疾病纏身,讓她提前與世長辭,慕尚青是她喪禮上唯一的來賓,她也是慕尚青最後一個親人。
從此之後,慕尚青真正成了光桿司令,了無牽掛,他成功讀了研,在研究生階段,遇到了黃楠,她比他小四屆,他研二時,她才大一。
但慕尚青瘋狂愛上了她,因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周蘭心的影子,執拗、堅強,又帶著一絲少女的天真。
因為遇到了她,慕尚青感覺自己在慢慢好轉,他控制住自己的脾氣,暴躁的情況越來越少,結婚之後,面對老婆和女兒,他會做的只有寵愛。
……
了解完慕尚青的往事後,楚動人心裡有了數,他連續問了慕尚青幾個問題,排除掉器質性精神障礙,也非精神活性物質和非成癮物質的影響,最後判斷結果是,有精神病性癥狀的躁狂癥。
根據CCMD-3(中國精神疾病分類與診斷標準-第三版)分類,躁狂癥作為心境障礙的一種,以情感高漲或易激惹為主要臨床表現,伴隨精力旺盛、言語增多、活動增多,嚴重時伴有幻覺、妄想、緊張癥狀等精神病性癥狀。每次發作後,進入精神狀態正常的間歇緩解期,大多數病人有反復發作傾向。
在心境障礙的病患中,始終僅有躁狂或輕躁狂發作者非常少見,躁狂常常伴有抑鬱,成為雙相情感障礙【1】。
但慕尚青並無明顯抑鬱癥狀,並且隨著年齡增長,情況在逐漸好轉。
把情況摸清後,楚動人的判斷是,慕尚青不適合加入超人處,但他太欣賞他了,也被他的真誠感動。
見慕尚青有逐步好轉的跡象,也就是人格基礎良好,完全有可能恢復正常,楚動人不忍錯過良才,便問:你願意配合我,進行治療嗎?
慕尚青眼眸裡熠熠生輝,他本以為把自己黑歷史一擺,入職希望渺茫。
但聽楚動人這話,他似乎願意幫助他恢復正常,加入機構!
慕尚青答應下來,和家裡說要到外地開一個長期研討會,他收拾了些行李,住進超人處三樓,就像住進了養老院。
他在超人處,每天的事,就是在咖啡室喝喝茶,在台球室看看書,在閱覽室聽聽歌。
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等著楚動人上三樓來,陪他聊天,進行心理治療。
治療效果超乎預期,不到三個月,再接受檢查時,不管是神經遞質,還是神經內分泌系統,都恢復正常,楚動人給慕尚青進行心理測試,沒有異常之處。
復檢合格後,慕尚青正式加入了超人處,成為分析科科長,整個科室就他一個人,他既是科長,又是科員,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因為氛圍燻陶,他對心理學的興趣越發濃厚,在楚動人的督促和指導下,學業突飛猛進,沒幾個星期,就把幾本心理學教材乾掉,可以試著配合楚動人,進行行為分析。
兩年後,慕尚青已經成為一名成熟的側寫師,可以獨當一面,那時,也是楚動人身邊命案頻發的一年,他經常出入公安局,加入專案組,幫助警方進行犯罪心理側寫,希望能抓到凶手。
說到最後,楚動人比了個總結的手勢,在會議桌上一點,“總的來說,尚青為超人處做出了突出貢獻,也幫助很多精神上的‘超正常人’,恢復正常,或者以正常的方式繼續生活。”
聽了慕尚青的往事,楚愈和三名處員,都感到一陣窒息,他們雖然見多識廣,絕事慘事見多了,但絕慘的事兒發生在熟悉之人身上時,心塞程度便翻了倍。
不過強忍著胸悶,楚愈清了清喉嚨,該問的話,還是得問。
“初次的入職體檢報告,得把檢查和診斷結果,如實填寫,包括他心理上的創傷、童年的遭遇,以便作為日後心理檢測和治療,參考的依據,但慕科長他不願意公開,所以就被您秘密保存起來,只有您和中央知道,對嗎?”
楚動人點了點頭,他答應過慕尚青,不會把這事告訴給其他人,雖然他當時已經恢復健康,但童年時的陰影,每次一想起,還是會像憑空舉起了一道鞭,抽得他渾身疼。
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那段歷史,也不想再被叫作“精神病”,他知道,人們對精神非正常人士,可沒那麼包容,這也是他為什麼加入超人處——想盡自己一份力,去幫助可能和他有一樣遭遇,而變得不太正常的人們。
不過今天,在楚愈的淫威之下,楚動人不得不說,如果再負隅頑抗,估計楚愈得上刑了。
沉默了半晌,楚愈快把嘴唇咬破,再開口時,嘗到一股血腥味:“大楚處,您覺得這事,和槐花專案沒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