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 夏亦寒這聲謝謝, 讓楚愈打了個寒顫, 就好像她心心念念著想來超人處, 現在終於美夢成真,於是趕來道聲謝,恭喜楚愈成功“引狼入室”。
不過這個寒顫打得非常輕微, 也就在心裡顫了顫,表面上啥動靜沒有, 甚至還為夏亦寒的謝謝感到欣慰。
“謝我什麽?”
“謝謝你帶我回家。”
這一句又讓楚愈心口一顫,腦中快速搜索夏亦寒的“家”——從慕尚青出事後, 她便是無家可歸, 雖然在姨媽家住過, 但她沒把它當成家, 畢竟也沒有被黃莉和汪子濤認可。
之後失蹤了四年多,她不知道藏到哪旮旯裡, 一臉嬰兒肥褪得棱角分明,把歲月過成了殺豬刀, 會有家的感覺嗎?
現在回到超人處,這個半封閉式研究與調查處, 她才踏進來沒二十分鍾, 就這裡稱為“家”。
楚愈不禁好奇,這是因為慕尚青,還是因為自己?
房間衛生已經打掃乾淨,但日用品等沒置辦好。楚愈故意讓方大托把房間空出來, 像無人住過的樣子,宛如一張白紙。在別墅時,吳科買了很多東西,這次全部都搬了回來,在行李箱裡裝著。
楚愈想讓夏亦寒,把東西從行李箱裡一件件取出,擺在房間裡,親自完成這個過程,這樣可以讓她感覺,那些東西已屬於她,這個房間也屬於她,她把白紙描繪成了自己的顏色。
相反,如果方大托提前把所有東西置辦好,香皂盒裡擺好香皂,收納盒裡放好梳子,衣櫃裡掛好外套,人住進來舒服是舒服,啥也不用乾,但就是像住賓館。
夏亦寒飄了這幾年,肯定閱賓館無數,不是住賓館就是住出租房,已經可以住出老字號來,她可不想她把超人處也當成賓館。
如果她能在這兒安家落戶,便是再好不過。
楚愈也裝模作樣把東西收拾出來,放在夏亦寒的隔壁房間。但其實不像處員,她是兩頭跑,二樓有個臥室是她的,她東西都在裡面,外面她也有房子,會時不時回家,她以前養過隻貓,後來發現,以她一天到晚不見鬼影的喂法,容易出現貓餓死家中的慘案,所以果斷把貓送人,從此家裡除了她,再沒出現過活物。
前幾年,楚動人給了她一套房子,在新野小區,就在柏瑞安樓下,又寬敞又舒服,但楚愈很少回去,每次回去,要麽打掃衛生,要麽和處員一起自助火鍋,反正那兒地盤大,蹦得開。
現在,三樓又得劃一間房給她,在飯桌上,憤世嫉俗的木女士,忍不住拿她開涮:“四套房,四套房了,您這嫁妝備得有點多啊!”
楚愈邪魅一笑:“不,是聘禮,以後誰要是嫁了我,那簡直是房子都住不過來!”
方大托一語驚醒夢中人:“房子住不住得過來我不知道,但我肯定的是,衛生肯定打掃不過來。”
木魚和宋輕陽,想起他們被楚愈當成免費勞動力,拋頭顱灑熱血打掃衛生的辛酸歷史,發自內心地表示讚同。
此刻,四個人相聚於餐桌旁,把飲料言歡,奔波了數十天,終於能回到處裡,開開心心搓一頓,四人臉上都洋溢著“多年媳婦熬成婆”般的紅暈。
事實證明,雖然幾十天沒碰鏟子,方大托還是廚藝不減,在楚愈快自我膨脹,覺得自己廚藝還不錯時,及時地教她做人,準確認清現實。
楚愈把東西收拾好後,陪夏亦寒吃了一頓,所以並不餓。見三小弟吃的歡,她減慢吃飯的速度,在飯桌上邊閑聊邊刨飯。
方大托隨口問了句:“小槐花她吃得慣嗎?”
剛剛菜端上去後,夏亦寒憑火眼金睛,認出不是楚愈做的,所以隻挑了個包子下口,其他的菜一概不碰,都被楚愈乾掉了。
楚愈摸了摸鼓起來的肚子,“現在可能還吃不慣,過段時間就好了。”
木魚本來夾了塊糖醋裡脊,放嘴裡慢慢嚼,好像那是塊骨頭,得經過切分、咬碎、細磨多道工序,才能下咽。
宋輕陽低頭理著魚刺,眼皮也不抬:“一個月能適應嗎?”
此話一出,氛圍變得微妙起來,從歡樂變得沉寂,可能從一開始就是沉悶,只是四個人有說有笑,把它粉飾了起來,但粉色的沉悶還是沉悶,不會因為顏色的改變就換了基調。
現在除了“超正常人研究與調查處”這個匾額,高懸在處裡的,還有一個倒計時時間表,從30往後數,到0的那一天,就是勝負分曉的時候。
四個人現在都無法忽視這個倒計時,耳邊仿佛聽得見滴滴答答聲,它存在於她們耳朵裡,腦袋裡,呼吸裡,揮之不去。
木魚終於把嘴裡東西咽了下去,騰出口接了話:“不能適應,那就只有到公安局去適應了。”
楚愈看了木魚一眼,把話題拋給大托,“這就是我們的拿手好戲了,是吧,大托?”
方大托本來垂著眸,一臉憂國憂民的沉思樣兒,冷不丁被楚愈點到,忙抬頭答應:“對,那可不,楚處出馬,一個頂千軍萬馬!”
楚愈用筷子指了指他,“那說好了,我是千軍,你是萬馬!”
“成交!”
至此,氛圍又恢復正常,但楚愈還是時不時看木魚的反應。
雖然前幾天把她勸住了,但她還是介意夏亦寒入住超人處,心裡的敵意一直隱隱作現,時不時冒出來蹦躂一下。
而宋輕陽就更不用說了,如果現在把夏亦寒叫下來,或者把她帶上去,讓她兩人面對面,旁人什麽都不用做,她倆就可以展開一場生死擂台賽。可能夏亦寒並不想動手,但宋小棒會不斷挑釁,最後成功讓夏小花開炸。
而方大托,雖然表面上沒說啥,還時不時關心小槐花,但也是看在楚愈的面子上,他知道即將和楚愈一起,著手於小槐花的病情,出於職業道德,主動地了解、關心她的情況,並容忍她帶來的不便。
楚愈吃著飯,心裡長長歎了口氣,這批處員,是三年前她招進來的。
三年前,楚動人即將離任,而處裡的老人也陸續離職,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當時處裡就剩處長楚動人,助理王得川,技術科科長顧懷森,和護理陳歡。
楚動人時期的超人處,光從人數上來看,規模比楚愈的大很多,但那個時候屬於建立初期,邊工作邊實踐,為以後的整改調整積累經驗。
後來,楚愈來處裡實習,試著接過一把手的大權,她從自己的親身經歷出發,再結合楚動人積累的經驗,把超人處的核心規模縮小——她小人家覺得,像他們這種“高端而機密”機構,在精而不在多,應該用最精的人,做最強的事,完成最高效的任務。
楚動人把權力交給她,讓她親自選人。
楚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老姐妹打電話,她和她在國外留學時認識,一個被神經科學折磨得死去活來,一個被計算機科學蹂.躪的活來死去,經常在圖書館相遇,被彼此不人不鬼的模樣吸引,最後成功做了“熬夜之交”。
楚愈那時候十七八歲,還屬於意氣風發、熱血沸騰的年紀,天天追著夢想跑,時不時和老姐妹兒探討人生:說出你的夢想!
老姐妹總是嗤之以鼻:別跟我談夢想,傷錢!
楚愈:不為夢想,你到這兒來幹嘛?
在國內發財不行嗎?漂洋過海來熬夜幹嘛,連做錢夢都做不安生。
老姐妹:待我學成歸去,黑了四大銀行系統,掌握全國經濟命脈。
楚愈:……
這個老姐妹就是木魚。
楚愈最初覺得木魚是危險分子,是“頂級黑客”預備人選,遲早有一天會因為擾亂國家網絡安全罪,關進牢子裡,蹲個半輩子。
沒想到這個“潛在牢獄選手”,成了超人處的技術科科長,同時身兼技術科助理,技術科後勤,一個人撐起了整個技術科,打得過黑客,修得了牆,做得了助理,拿得起槍。
而方大托,是楚愈到盆川省公安廳法醫部門交流學習時,無意發現的好苗子,再加上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獨門絕技”傍身,他簡直就是楚愈心目中的全能人才,把他招進超人處,就不用再請後勤,簡直是賺大發了。
宋輕陽最後入處,她本來是楚愈的病人,也是超人處的研究對象,沒想到研究研究著,就招進處來了,成了楚愈的保衛科科長,主要負責處裡的安全以及賣萌工作。
不過總的來說,三個人差不多同一時期加入調查處,磕磕碰碰了三年,已經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誼,超人處的人員和格局也穩定下來,進行得有條不紊。
現在,楚愈把夏亦寒帶回超人處,有想把她招進處裡打算,處員們看出了這小心思,嘴上沒說,但心裡或多或少地抵觸。
這麽多年,四個人已經知根知底,混成了一家人,別說來個陌生人,就是楚動人要強插.進來,都會引起反抗,三小弟包括秘密行動小組,只服楚愈一個人。
再者,和楚愈一樣,木魚她們仨最直觀地領教了夏亦寒的厲害,深知她的凶殘程度,楚愈不管多喜歡她,他們對她更多的是畏懼和芥蒂,比如現在吃飯時,有個“變態傷人魔”住頭頂,心裡總歸有點梗塞。
楚愈端起杯子,把雪碧做的白酒一飲而盡。
看來她面臨的難題,不僅是如何讓夏亦寒完全接納她,接納超人處,還有如何讓超人處接納夏亦寒。
上級催著,徐懷俞盯著,處員和夏亦寒又互相抵觸,在這些夾縫中,還有一堆迷題要查,楚愈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如來佛祖兩個五指山那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