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未解決, 另一問又起, 整個會議室陷入沉默, 比上一次還要安靜。
會議桌前, 三個處員坐在左邊,楚動人形單影隻坐在右邊,感覺有點分隊辯論的模式。
楚愈站在會議桌前, 半晌沒吭聲,她緊抿著嘴唇, “你想說什麽?”
方大托因為激動,雙手比劃起來, “目擊者自始至終, 只看到了被害人, 凶手未進入過視野, 警察當時詢問了民工樓和對面的樓的住戶,也沒有目擊者看過可疑人員, 而凶手又憑空消失掉,所以我想說, 萬一沒有凶手呢,萬一被害人, 也就是慕前輩, 他想要轉移大家視線呢?”
一直沉默的楚動人突然站了起來,“大托,我明白你的意思,據目擊者的證言和現場情況來看, 被害人確實像在自導自演,但我們當時排除了這種可能性,他也許能事先摸清附近的監控情況,選擇監控死角或無監控區域,但他不能控制附近居民的視野。”
楚動人讓楚愈切換圖片,換到一張航拍圖,能清晰看到民工樓周圍的布局,民工樓不算高,六層樓,18.5米,樓的北面和南面都有員工樓,而且高度都高於民工樓。
“當晚目睹被害人情況的目擊者是民工樓北面的員工,住在第七樓,可以稍微俯視樓頂部情況,但看不見樓梯房南面。”
楚動人指了指圖上靠下部位置,“不過這裡,也就是民工樓南部,也是一棟民工宿舍,我們當時計算過,每個房間四個人,每層樓四十個房間,七層樓,有上千人,那個時候正是員工休息的時間,基本都在宿舍,有的就靠在窗邊,邊喝啤酒邊聊天,難免會往外看,第五到七層的員工,都可以看到對面樓的天台情況,而且視野比北面樓看得還要清晰,如果被害人是自導自演,全程只有他一個人,那如果恰好被南面樓的人看見,豈不是很尷尬嗎?”
木魚:“也就是說不是南面看不到天台情況,而是那晚恰好就沒有人留意?”
楚動人點頭:“對,是這樣!”
“那被害人有留下線索,關於凶手是誰,或者在哪裡之類的信息嗎?”方大托也疑惑起來。
“沒有,被害人出事之後,我讓技術處員檢查了他的所有電子設備、經手的檔案庫、辦公桌上的資料,我甚至翻閱了一些他的私人筆記本,找不到任何線索,在其他五起命案中,和他一起合作辦案的警察也表示,就是因為凶手留下的信息太少,導致偵查工作止步不前,尚青想進行心理側寫,幫助警察辦案,也因為掌握的信息有限,感到束手束腳。”
“所以……”木魚摸著下巴,“關於凶手的信息,就只有那條短信?我怎麽感覺不是慕前輩找到了凶手,而是凶手找到了他?”
楚動人坐回原位,他肺部有舊疾,卸任後養了兩年,如今已經精神煥發,越活越年輕了,不過自從提起慕尚青舊案,他顯得憔悴起來,有種“辛苦保養數百天,一朝回到出院前”的悲傷。
“對,所以我們說這案子詭異,不僅是案發經過,它前前後後都離奇詭譎,我們當時和警方一起,把整個望江市都摸排了一遍,尚青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這案子也和其他五起一樣,成了懸案,不過在那之後,我身邊再沒有過離奇命案,凶手似乎也消失或者死亡,就像尚青說的: 他和凶手同歸於盡了。”
會議室第三次陷入沉默,一次比一次深沉,這一次更添上了默哀意味。
楚愈不動聲色,打量楚動人的反應,處員提的這些問題,其實她昨天和他單獨交談時,就有想到,但沒有直接問出來,因為她總感覺涉及到這“神秘第六案”時,楚動人有點不願提及。
昨天一直是她問一句,楚動人答一句,所以她故意將處員召集起來,以小組討論的形式,氛圍熱烈起來,促使楚動人多說一些。
她的目的達到了,不過事情也沒有什麽進展,討論也沒出個突破性結果。畢竟五年前公安局和超人處都沒查明的事兒,不可能讓他們幾個湊一起七嘴八舌一晚上,就能水落石出。
“好,大家還有什麽看法和疑問嗎?”
方大托、木魚、宋輕陽都睜著大眼睛,見楚動人憔悴的模樣,也沒好意思再發言,等著楚愈來主持大局。
“那麽我梳理一下事件經過,並把現在的所有疑點總結一下,這也是我們以後的調查重點。”
三個處員或用筆,或用電腦,做好奮筆疾書的準備。
“兩年間,被害人慕尚青一直參與警方命案調查工作,但五起命案,都未找出凶手,五年前的十一月一日晚,楚動人先生突然收到被害人的短信,說要與凶手同歸於盡,楚先生和下屬定位到被害人的手機位置,在半個小時內趕往現場,但隻發現現場有被害人的血跡、藥物、手機和一雙鞋,凶手和被害人同時消失。
案發地點的民工有見過被害人進入樓層,但未見過凶手,或者見過但沒有留下印象,整個望江市被查找遍,至今未發現被害人下落,且在此之後,凶手消失,未出現過類似凶殺案。”
楚動人聽完,點了點頭,表示概述得很到位。
楚愈低下頭,看了看桌上慕尚青的個人資料,裝訂了一大摞,僅供調查處內部查閱。
“現在有幾個疑點:
一,如果被害人要將凶手殺死,他為什麽不請求支援,為什麽不和處裡的同事一起商量計劃,而要單槍匹馬?
二,既然被害人想和凶手同歸於盡,那他為什麽不帶武器,或者為什麽帶了武器不用,要和凶手肉搏?
三,在肉搏時,凶手為什麽一直在樓梯房南面,而不大幅度移動位置?
四,凶手是怎麽將被害人帶走的,並且藏到了哪裡?”
說完,楚愈看向楚動人,拋磚引玉,“大楚處,針對這幾點疑問,您當時是怎麽推測的呢?”
楚動人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了,索性都說了出來,“我相信那條短信就是被害人所發,現場找到了他的手機,上面有他的指紋,根據短信的內容,我推測凶手只有一個人,而且被害人去時,身上似乎沒有帶槍支,而是手機、抗焦慮藥物等隨身物品,所以我推測,他和凶手認識,他想要說服凶手,也許他成功了,但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楚愈點點頭,她握緊了拳頭,一咬牙,還是說了出來:“所以,你們當時有調查過處裡和公安局裡的內部人員嗎?”
此話一出,三個處員面色都有點難看,心情沉重,之前雖然都在參與調查,但感覺沒有發生在自己身邊,有種旁觀者清的感覺,聽到楚愈的懷疑,距離一下子拉進,仿佛凶手就在身邊,或者是同事,或者是前輩,整個人都毛骨悚然起來。
楚動人唇色蒼白,眼神裡意味不明,語氣卻相當篤定:“調查過,能參與案件偵查的,都是確定排除作案可能性的人員,絕對沒有嫌疑。”
案情討論會結束後,三個處員識相地離開會議室,他們察覺出氛圍不對,識趣地留出空間,讓這父女倆單獨解決問題。
楚愈馬上坐到楚動人邊上,拿出親閨女的關懷:“爸,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蒼白,喘氣有點吃力,藥帶來了嗎?”
楚動人沒答話,眼睛落在資料上那張證件照上,慕尚青長得眉清目秀,即使從證件照上看來,也是一表人才,眼神真摯而澄澈,也就是這雙眼神,讓楚動人看一次,就難受一次。
楚愈握住楚動人的手,發現他掌心全是汗,剛才一場會議,不知道他緊張成了啥樣,心跳都超120了吧。
“小愈,你什麽時候去今陵?”
“先不急,等一下天亮了,我給徐廳長,把卷宗調出來看一下,雖然我也知道,卷宗上記的東西,可能還沒你腦子裡的細節多,但去看看,總歸踏實些。”
“小愈啊,這第六起案子,我們當時不是沒費功夫,你回國之前,調查處有一半的精力都在它上,前前後後參與進來的,少說也有上百人,這麽多人拚了老命都沒查出結果來,你現在再重複我們當年的步驟,無異於炒冷飯,又費時間又費精力。”
楚愈眼皮跳了幾下,她眯了眯眼,雙手握住楚動人掌心,“爸,你是不是在擔心我啊。”
聽了這話,因為激動,楚動人臉色紅潤起來,“我可不是擔心你嘛! 一直在糾結要不要說,以前不說吧,又怕你查得辛苦,一天到晚都追著那槐花魅影跑,跟著了魔似的,都暈倒住院了!說了吧,我又怕你出事!”
“我出事?”楚愈眨了眨眼睛,“我能出什麽事兒?”
楚動人搖了搖頭,“凶手太詭異了,當初尚青就是因為追查凶手而沒的,而且我始終覺得凶手一直在看著他,知道他在調查、在追蹤、在解密,後來也許是因為他有了重要發現,被滅口,或者被帶走。”
楚愈若有所思,如此看來,這情況就和她的真挺像,她也一直圍繞著槐花魅影的工作,其瘋狂程度和慕尚青比起來,有過之無不及,在調查、在追蹤、在解密,如果她有一天有了重要發現,會不會也被滅口,或者帶走呢?
也就猶豫了一刹那,楚愈不怕死的精神發揮起來,連連搖頭,“不可能,別擔心我,我的自我保護意識茁壯而頑強,絕對不可能跑去和凶手正面剛,倒是你呢,我還挺擔心你的!”
這回輪到楚動人驚詫了,大眼睛眨巴眨巴,“擔心我這個退休老人幹嘛?”
“因為槐花魅影的目標,是當年死者最親近的親屬,一般是直系,但慕尚青沒有在世的直系親屬,而在他生前,你又和他最親近,雖然這層關系很隱秘,只有調查處內部員工知道,但我現在感覺小槐花知道很多內情,說不定會找上你。”
“不會呀,慕尚青有一個女兒呀,和他關系很親密,你們當時部署人員,保護潛在被害人,難道不是重點保護他的女兒嗎?”
楚愈一臉驚愕,仿佛聽到了火星撞地球的新聞:“女兒?在哪裡?”
“離得有點遠,在塵陽市,和她姨媽姨父住在一起,今年正好十八歲了,應該去上大學了吧。”
楚愈臉上各種表情撞在一起,一時間分不出是哭是笑,成了個四不像表情包,她聽著楚動人嘮家常般的語氣,擠出了個苦澀的笑容。
爸,有時候真的很想掐死你,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