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擺在超人處面前的, 是個四不像難題。
短信如果翻譯成“小寒我在”,那便是出自和夏亦寒關系親密之人,但和她親密的人, 已經死絕了,而她作為反社會人士,很難信任別人, 特別是有關犯罪報仇的大事。
那若不是熟人,那短信就應該翻譯為其他內容, 為某種特殊意義,可如果那樣, 對方怎麽保證短信一定能被夏亦寒看到?
當時發現短信後,木魚立馬做了追蹤定位,但對方先下了手, 進行了反偵查處理,電話卡沒再使用,而且該手機號碼也未和身份證綁定, 查不出用戶身份。
對方似乎知道夏亦寒出了事, 那為什麽還要發短信?而且那麽發, 不就等於告訴超人處夏亦寒還有團夥嗎?
而且如果不是夏亦寒親密之人, 便涉及到合夥作案,夏亦寒這麽個“獨行俠”, 會和別人合作嗎?
超人處討論了一下午,還是沒個具體結論,楚愈比較傾向於, 發短信的X既不是夏亦寒的親人密友,也不是完全的陌生人,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夏亦寒在幹什麽,但就算猜到夏亦寒是槐花魅影,也不會報警。
後來木魚她們三人,對該類人做了一個大致的猜想:
第一,可能是某個喜歡夏亦寒的人。夏亦寒雖然經常“帽子一戴,誰都不愛;小刀在手,變態我有”,但不可否認她非常吸引人,也許是哪家傻姑娘傻小子,對她死心塌地,夏亦寒也看了出來,並且加以利用,把對方吃得死死的,讓對方為自己服務,甚至還許下個“待我辦完大事歸來,就和你纏纏綿綿”的諾言。
第二,有可能是同樣的違法亂紀之人,在過去四年中,和夏亦寒遇到,被她抓住了把柄,她要挾對方為自己提供幫助,若她被警方抓住,兩個人都得玩完。
第三,也可能是受夏亦寒雇傭。按照他們的推測,夏亦寒在今陵是故意落網,那她在落網之前,便可能做好安排,雇傭某個人按時給她手機發短信,並且發完後立刻拔掉電話卡,從此銷聲匿跡。這樣便可以轉移超人處的注意力,至少干擾偵查方向。
總的來說,要進行解釋,有無數種推測,看起來似乎都有可能,但又都不太可能。
楚愈沒找到最有信服力的推測,頭腦中還是混沌一片,散會之後,她便留在會議室裡,陷入了深度思考。
給夏亦寒發短信的可能是任何人,似乎就算是完全陌生之人,只有價格開得高,都可能接下生意,和夏亦寒同流合汙,但警方可是很早就公布了她的照片,全國廣大民眾都看見了,夏亦寒早就是“風雲人物”,流量都可以開幾個粉絲後援會,發短信的人既然會用手機,那就肯定能接收外界信息,在新聞上見過小槐花的臉,他如果認識夏亦寒,肯定可以認出來。
警方重金獎勵知情人士,那發短信的人,是和夏亦寒有多深的交情,或者是多大的利益糾葛,才能抵抗金錢的誘惑,非但沒報警,還在她落網之際,發送神秘短信。
現在黃楠喝農藥死了,慕尚青被五名死者家屬捅死了,小梅跳河死了,夏亦寒就和“命犯孤星”一樣,凡是親密之人,都不得好死。
但楚愈想起,她不算完全的“孤苦無依”,她還有親人,甚至是近親——黃莉和汪子濤,她的姨媽和姨父。
之前得知夏亦寒的真實身份時,楚愈拜訪過黃莉她們,但體驗並不愉快,最後黃莉躲到臥室裡不見人,汪子濤向她們吐了一肚子苦水,把夏亦寒的黑歷史扒了個底朝天。
可是楚愈感覺,黃莉對夏亦寒還有感情,畢竟有血緣關系,而且上次詢問她,提到小寒時,她表情裡透著神傷,好像對夏亦寒的失蹤,有難以放下的心事。
會議室裡寂靜無聲,是深思的好地方,楚愈把思緒梳理完畢,打開手機,撥通黃莉電話。
雖說黃莉完全不像是給夏亦寒發短信的人,但楚愈感覺還是可以再接再厲,從她那兒再擠出點重要信息。
鈴聲響了很久,對方才接通,楚愈不禁腦補那邊的情景——黃莉是否看著來電顯示愣了許久,最後不情不願按下接通鍵?
“黃女士您好,我是負責調查慕寒的楚警官,您對我還有印象吧?”
“嗯。”黃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
楚愈直入正題:“您應該知道慕寒已經被抓,現在正等著審判。”
“我知道。”
自從上次楚愈拜訪,黃莉便知道了慕寒是槐花魅影,不過怕他們被騷擾和跟蹤,楚愈特意交代,讓他們嚴格保密,不要透漏慕寒的任何信息。
所以黃莉和汪子濤就小心翼翼藏著秘密,默默關注槐花魅影的動向,前幾天“花謝庭審判”一事鬧得那麽大,他們心裡也揪得慌,事情平息後,也知道警方會再次問話,甚至還擔心警方會讓他們到法庭作證。
楚愈猜到黃莉的心理狀態,試圖讓她放松下來:“您放心,慕寒的事情對你們影響不大,只是她現在拒絕和外界交流,狀態非常不好,一點也不想給自己爭取減刑的機會,我們想要幫助她。”
手機裡沒傳出聲音,沉默了下來。
“我們現在需要知道關於她的一切,包括她初中時的狀態,在您家時的情況,以及失蹤時的情況。”
“這些您上次來,不都了解過了嗎?”黃莉聲音聽起來頗為乾澀,像是幾天沒喝水,一開口都可以冒出煙來。
“是的,我們確實了解了一些情況,但您還有要補充的嗎?”
又是一陣沉默。
“若我們現在不幫助她,她可能會在監獄裡度過一生,所以我們現在努力搜集有用信息,希望可以做出些改變,不管是在她的心理狀態上,還是最終量刑上。”
選在這個時候打電話,楚愈其實是別有用心。若在夏亦寒未落網之前,黃莉夫婦肯定對她相當排斥,但現在她被關了起來,面臨重刑,並且自暴自棄,黃莉但凡是個善心的人,都會於心不忍,不想看到成年不久的外甥女,從此就在牢獄之中度過。
“你們為什麽會想幫助她?你們辦案不應該公正嗎,怎麽會私下裡幫助犯人?”
楚愈就希望她這麽一問,她正好可以順著說下去:“黃女士,我們目前不方便透露案情細節,但慕寒她比較特殊,我們考慮到她成年不久,有精神方面的缺陷,也有改正的機會,所以希望能在辦案的同時,對她進行心理治理。”
“她怎麽了?什麽精神缺陷?”
“是這樣,你們以前不是說她非常冷漠,似乎沒有感情嗎?那是由於她天生大腦結構異常,對於情感和情緒的感受,會比普通人慢很多,但並不能說她完全沒有感情。”
“那她犯罪是因為大腦問題嗎?”這一次,黃莉的聲音聽起來有明顯的起伏。
“現在還偵查階段,不方便透露具體細節,但我可以告訴您的是,她很愛她的父母,如果她的父母還健在,她應該不會犯罪。”
黃莉一時沒說話,楚愈聽到了一聲深沉的呼吸。
“所以慕尚青是已經死了?”
“對。”
並不像她當時和汪子濤以為的,跟慕尚青走了,她是一個人走了,幾乎身無分文,一走就是四年,如今再出現,已經快要進監獄。
黃莉的呼吸加快,情緒激動,楚愈耐心等待著,終於聽到她開了口:“其實小寒失蹤的前幾天,我和我丈夫說了一些話。”
“什麽話呢?”
“當時是晚上,按理說小寒應該放學回家了,但她經常過了飯點才回來,我們也習慣了,沒在意,當天我丈夫心情不太好,就發牢騷說想把小寒送走,要麽送給別人,要麽送到福利院去。”
“然後呢,您怎麽說的?”
“我說......”那邊聲音鼻音有些重,“我當時見小寒一直和我們不親,對她也有點不滿,就和他商量了起來,怎麽把小寒送走,再重新收養一個孩子。”
楚愈沒做聲,等著她說下去。
“那天晚上很晚小寒都沒回家,我準備出去找一下她,準備出門時卻發現她的拖鞋不在,才知道她一直在家,臥室門沒關,在飄窗上發呆,因為拉上了內層窗簾,所以當時我們沒發現,就大聲地在飯廳裡討論把她送走的事,她應該全部聽到了......”
“她後來是怎麽說的?”
“她什麽都沒說,就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但我和我丈夫之後面對她,都十分尷尬,之後幾天幾乎沒和她說過話。”
楚愈剛想開口,黃莉繼續說道:“沒過幾天,她就失蹤了,我找到了她的卡片紙,以為慕尚青來找她,把她帶走了,之後我們也順利收養了珊珊,但我心裡不好受,因為我總覺得,如果她沒有聽到那天我們的談話,應該不會走,至少不會走得那麽久。”
黃莉的聲調變高,情緒激動,嗓子高度緊張,連音色都變了,話語間的情緒濃度顯著升高。
一時間,楚愈沒說話,她開始心疼黃莉,這件事在她心間憋了四年,雖然她現在家庭完整,過得幸福美滿,但這件事也成了根刺,扎在心頭,表面上再幸福滿足,心裡的坎總歸過不去。
現在說出來,也算是把刺拔出,了卻一樁心結。
“黃女士,您當時和汪先生是真的想把小寒送走嗎?”
黃莉擤吸了下鼻子,“應該不會,其實我們說了不止一次了,但都只是嘴上抱怨一下,她畢竟是我妹妹的孩子,身上有我妹妹的血,而且雖然她在的時候,我們有些排斥她,但回想起來,她也並沒有太讓我們操心,她在家時,會做飯,會洗衣服,會做家務,從來沒主動向我們要過錢,在學校裡有什麽麻煩,也沒向我們抱怨過,甚至獨立得有些可怕。”
“這些話,您想當面和小寒說嗎?”
黃莉沉默了一陣,再開口時,聲音又恢復了平靜:“算了,不見面了吧,我不知道怎麽面對她,她也應該不想見到我們。只是勞煩她判刑之後,你們能告訴我結果就行。”
掛了電話,楚愈垂著眸,手機屏幕的光亮打在她臉上,將她膚色襯得泛藍,她打開了夏亦寒的照片,是錦水醫院花園中拍的那張,她面對著鏡頭微笑,陽光下,連瞳孔的倒影都清晰可見,看起來無憂無慮,快樂而純真。
楚愈看著她的笑靨,忍不住想:你呀,你呀,怎麽笑得出來啊,明明都是根光杆司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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