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 5月19日
夏亦寒沒去上學,一個人呆在飄窗上, 靜默地看著外面, 小區風景漂亮,綠樹環水, 小橋石階,還有來來往往的居民, 也作為流動風景點綴其中。
7個月了, 找到慕尚青已有7個多月, 她在紫色的卡片紙上記錄了下來。之後, “卡片紙手帳記”便斷更了, 她沒再記任何東西, 因為從那以後, 好像沒什麽可以給她留下印象。
天上的白雲,地上的黑貓。被虐的班主任, 遊戲裡的歐皇,都沒能讓她有絲毫波動。
隔了這麽久,夏亦寒總算明白,原來慕尚青之死,她不是毫無反應。她有反應,只是比較特殊——從此以後,可能對外界再沒有任何反應。當然,除了報仇,一想到報仇, 一想到要手刃凶手,她就會隱隱興奮,感覺血液都在加速燃燒。
昨天語文課上的文章,題目為《最可愛的人》。語文老師已經怕了她,沒點她回答問題,但如果讓她說,她覺得最可愛的只有慕尚青。因為慕尚青,她甚至覺得這個無趣的世界,有那麽一丁點可愛。
現在最可愛的人沒了,她還親眼目睹了他沒的過程,她現在沒眼再看這個世界,想保護視力,關愛雙眼。
近8個月來,她一直暗自籌劃,她要查出真相,痛快報仇。
她仔細分析了5個手機號,其中兩個為望江市本地號碼,還有三個來自外地,分別屬於,珞玉市,長硯市,今陵市。
手機卡實行了實名製,大部分已經綁定身份證。夏亦寒知道,肯定不能通過公安系統,或者運營商進行查詢,她不能借助正規渠道,目前也沒有黑進網絡的能力。
最後,她千方百計找到了黑市交易入口,出高價請人查詢著5個人的私人信息。
可是查出來之後,她發現這五個人都是普通市民,一沒犯罪記錄,二沒心理變態,甚至和慕尚青沒有交集。
五個來自全國各地,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為什麽要聯合殺死慕尚青,作案之後還像沒事人一樣各回各家?
查出信息後,夏亦寒沒有提著刀就衝上去拚命,她冷靜思考,感覺這5個人只是執行者,而幕後肯定有黑手操縱。
而這個黑手的身份應該和慕尚青工作有關。正常的組織,正常的工作單位,怎麽會那麽神秘兮兮的
它確實在鬧市之中,在城市之中,但卻連個明顯的入口都找不到,還和公安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夏亦寒回想起來,慕尚青將她送走之前,精神憔悴、恍惚,像快要被榨乾,每天在工作單位忙忙得昏天黑地,就那沒日沒夜拚命的勁頭,夏亦寒都懷疑他是進了什麽邪教組織。
她試圖去查那“邪教組織”。但出乎她的意料,工作地點,單位名稱,人員資料,全部空白一片。那個組織,好像是以隱身的方式,存在於世間。
這讓夏亦寒更加懷疑,想親自調查。不過她現在能力有限,只能請人代查,如果她可以親手接觸到黑市的信息渠道,也許可以掘地三尺,將神秘組織的“黑料”挖出來。
可她現在對黑市隻摸到個邊兒,查還得花錢,多查幾次。她就得去和狗搶飯吃了。
不過夏亦寒身窮志堅。這8個月間,她一直在準備:調查凶手信息,監視神秘組織,她甚至還從黑市買了槍,不過被汪子濤發現,還沒收了起來。
她嫌自己太小、太弱,得成長,就算是揠苗助長,也得長!
別的孩子背著書包去上學,她帶著把刀去武術館,不過刀沒拿出來,一直放包裡,她在旁邊聚精會神看別人上課。她跟館長說,要報班學習,但館長和她班主任一個德性,二話不說,讓她“請家長來一趟”。
夏亦寒硬著頭皮,給黃莉說了。
黃莉看著她,雖然用詞委婉,但夏亦寒懂她的潛台詞:你打架已經這麽厲害,要是再學成了,是不是得把學校給端了?
至此,她的準備計劃陷入僵局,她還太小,還未成年,沒有身份證,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她寄人籬下,聽人安排,有太多束縛,不能放開手腳。
於是這一天,又是為自己的弱小無助,頹廢的一天。
她頹廢起來,連自己都怕,一天沒吃飯,身體似乎停止耗能,就窩在飄窗上,拉上後面的窗簾,陷入高級發呆模式。
她本來都忘了時間,不過後來聽見了黃莉和汪子濤的聲音,他們給她報了時——已經是下午6點,放學加下班時間。
不久就傳來了汪子濤無所顧忌的嗓音:你說,她們初中怎麽就不讓人住校呢?是不是我們離學校太近了,用不著她住校?
接下來是黃莉:你糾結這做什麽?就算是住校,她星期六星期天、節假日、寒假、暑假,不也得回來嘛!
夏亦寒盤著腿,手撐在在腳丫上,支起了耳朵,知道她倆以為她不在,開始說些尷尬的事兒了。她也不想提醒她們,就安安靜靜聽她倆“二重唱”。
“我最近搜了一下,望江有個兒童福利院,我們可以把慕寒送那去?”
黃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火氣,連說帶吼:送,怎麽送?把孩子送到福利院,條件是收養的家庭沒有經濟能力撫養,你也不看看我們這經濟條件,別說養一個,就是養10個都養得起,福利院接收孩子之前,會查得清清楚楚!”
汪子濤歎了口氣,嘟嘟囔囔地走進了廚房,聲音含糊不清。
但夏亦寒耳力絕佳,還是聽到了他最後的尾音:第一次為自己不夠窮發愁......
臥室裡,她盯著窗外的一隻小狗,心想可真是難為他倆了,為了把她送走,真是操碎了心。
4年前,5月21日。
夏亦寒背上了書包。這是上初中以來,第一次背書包。包裡裝有食物和水,還帶上了手機和充電器,準備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她準備回涼水,因為黃楠是涼水人。黃楠和黃莉都在涼水長大,不過後來兩姐妹分了家,黃楠嫁到了望江,而黃莉嫁到了塵陽。
她暫時不想回望江,如果黃莉和汪子濤找她,首選地點肯定就是望江。好不容易來一次永久性離家出走,那麽輕易被他們找到,她豈不是很沒面子?
在車裡,夏亦寒又看了一遍涼水福利院的信息,她聽說那個福利院待遇不錯,孩子們會像室友一樣,住到一個3室2廳的套房裡,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扮演爸爸媽媽,而且零食和玩具很多,還可以去上學。
雖然她已經14歲高齡,不一定能進去,但她想去試試,畢竟還沒滿16周歲,可以腆著個臉,當個大齡兒童。
一路還挺順利,到了涼水之後,她跟著導航,到了福利院門口。
大門修得挺洋氣,紅色的瓷磚,金色的字,還有點小別墅的感覺,夏亦寒打量了一番,比較滿意。
一進去,就被保安攔住了,問她來意。
夏亦寒攏了攏書包肩帶,說:我要入住福利院。
其實來之前,她還考慮過要不要喬裝打扮一番。畢竟孤兒得有孤兒的樣子,可是那樣,她就不能帶手機,不能帶錢,書包最好也別背,頭髮得弄亂一點,臉弄髒一點,最好眼中含淚,目光憂鬱。
想了一番,覺得弄成那樣太過做作,所以她還是背著個書包,眼裡面也沒淚花,甚至有點冷漠,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被家長逼來上學的,完全被迫營業。
果不其然,保安上下打量著她,把她往外趕:回去找你家長去,我們這兒隻接受沒有爸爸媽媽的小朋友。
夏亦寒一臉冷漠,眼神都沒喪一下:我就是孤兒。
保安:既然你是孤兒,那你的這身衣服,這雙鞋,你的書包是誰給你買的?
夏亦寒長得小,還沒有抽條,臉上帶著嬰兒肥,整個人一看,就像是個10歲的孩子,大書包一背,看起來可能還沒10歲,就像個和家裡人慪氣,離家出走的叛逆兒童。
面對保安的深度發問,夏亦寒實話實說:我姨媽給我買的。
保安:那你就回去找你姨媽去。
夏亦寒:不用找了,找了我還是得到這兒來。
她一臉“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決絕:不用他們親自動手了,我自己來。
保安皺了皺眉,讓她別走,他去跟福利院負責人說一聲。
夏亦寒總算被請到了裡面的會客室,但看負責人的意思,是想給她的監護人打電話,把她送回去。
夏亦寒心裡不爽,她出來就不打算再回去。離開了黃莉和汪子濤,對她也有好處,她不再有監護人,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可是如今看這福利院,還是有人看管孩子的飲食起居,注意孩子的一切,那和在家有什麽區別?
夏亦寒離開了福利院,她在大街上徘徊,現在身上有幾十塊錢,但手機上她積攢了3000塊。如果住賓館,按照100元/晚的標準,只能住一個月,她得想辦法撈點錢。
遊蕩到了一家小餐館,夏亦寒點了盤魚香肉絲,吃完後,她抹了抹嘴,把老板叫來:你們廚師的手藝很一般,我做得比他好多了。你們要不要考慮換個人,工資我們好商量。
老板看著她這個奶娃娃,笑了:孩子,你知道招童工是犯法的嗎?你是在引誘我犯法知道嗎?
夏亦寒相當淡定:沒事兒,我就偷偷在廚房裡面做菜。你可以找一個替補隊員,有人檢查的時候,他就來頂上,檢查的人發現了我,你就說我是你的外甥女。
老板笑了笑,沒再理她。
夏亦寒看著他的背影,感覺他有點可憐,錯失了借助大廚飛黃騰達的機會!
她出了餐館,就靠在路邊,在手機上搜索,看有沒有合適的兼職。她其實可以輔導小學生做作業,教初中生也沒問題。最好是線上輔導,不然看到有些小學生的憨樣兒,她怕自己把孩子打哭。
可是網上要求的輔導,都需要提供學歷證明,身份證明,獲獎證明,有的還需要有教學經驗。
夏亦寒一臉冷漠關上了手機,就她這樣,別說教學經驗,就能讀書經驗她都沒幾天。
找了一天下來,沒有合適的工作。夏亦寒感覺懷才不遇,她覺得自己樣樣精通,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就因為還是個崽,被市場拒之門外。整個社會都在勸她回歸學校,好好學習,順便長長個。
她在大街上遊蕩,開始另辟蹊徑,注意路邊牆上的小廣告。
在路邊,她看見了一個男孩,他穿著無袖的T恤,都不知道洗了多少回,都快洗成透明的了。他坐在個帶滑輪的板子上,似乎是靠板子移動,而板上有一個小盒,裡裝著粉筆。
男孩的面前,有一排粉筆字,一排漢語,一排英語,都是手寫的,一看就知道是受過教育的孩子。
夏亦寒停留在男孩面前,瀏覽那些文字。原來這男孩是個好學生,讀初一了,但是父母出車禍死了,他也受了傷,無人撫養。他便出來想籌得一筆學費,想要再回學校學習,希望各位好心人能伸出援手,幫他一下。
夏亦寒神色專注,一排一排掃視地上的文字,男孩抬起了頭,他的面容有些清秀,特別是一雙大眼睛,黑裡透亮,飽含著哀戚與懇求。
夏亦寒和男孩注視了兩秒,但並沒有掏錢的意思,男孩都覺得尷尬了,別開了目光。
夏亦寒看了看盆子裡籌得的一兩百塊錢,突然開口道:小朋友,你的字寫得不是特別好,但是我寫得好,以後我可以幫你寫字,籌到的錢我們五五開?
男孩兒睜著大眼睛凝視她,表情有點扭曲,但沒說話。
夏亦寒蹲在他旁邊,拿起粉筆寫了幾個端端正正的字,字跡娟秀,筆鋒銳利,書法小成。
“看,你對比一下,我沒騙你。”
男孩依舊沒有說話,滿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終於開了口,小聲道:你快走!
夏亦寒一愣,迅速反應過來,她覺得這男孩的神色不太對勁,看了看周圍,發現有幾個的男人,有意無意地注意這邊。
她當即站了起來,往人多的地方走,並一直留意身後有無人跟蹤。
直到走出兩條街後,確定身後沒人,她才放松下來。就近找了家旅館,準備先歇一晚。
沒有身份證,她不能住好的酒店,就選了個小旅館,說自己實在不舒服,已經給爸爸打個電話,爸爸明天來接她,希望能在這兒住一晚上。
老板看起來通情達理,見她出了錢,便沒有多問,準許了她入住,夏亦寒拿著門卡,從側面的樓梯上三樓,但她還沒有走出樓梯,就察覺後面有一個男人跟著她。
她立刻警覺起來,準備快步走進房間,但還沒走出幾步,那個男人從兜裡掏出了伸縮棍,狠狠往她後腦杓上一敲,夏亦寒臉朝地,瞬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