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片昏暗, 嫋嫋升起的煙晃了晃, 像兩根陽春面, 原本筆直向上, 入水後軟了身體,變得婀娜多姿。
香煙飄過來,繞著楚愈環了一圈, 逐漸消失,楚愈一直以為, 無神論主義已經深入骨髓,可到了這個點, 內心出現了波動, 竟然嚴肅敬畏起來。
房間裡安靜了半晌, 周太婆的嗓音冷不丁響起:“用食指扶住橫木左端, 依法請靈。”
楚愈走到木架左端,食指輕貼橫木, 周太婆走到另一側,將手指放在右側, 兩人同時用力,力量相抵, 橫木處於平衡狀態, 靜然不動。
周太婆閉上了眼睛,保持原有的動作不變,楚愈也一動不動,渾身緊繃, 感覺扶住木架的指尖,都在發顫。
她咽了口唾沫,感覺話的分量太重,張口都困難:“亦寒,你是溺水身亡的,對嗎?”
話語在昏暗的房間中飄搖,像那煙痕,漸漸隱沒入黑暗。
慢慢地,橫木動了,懸錐在木盤上移動起來,懸錐在木盤上劃開,煙灰上逐漸出現字體痕跡。
楚愈屏息凝神,見那層厚灰土被劃分開,逐漸形成“V”的輪廓。
這是肯定的答覆,楚愈心下一陣激動,她剛剛只是將手貼在橫木上,並未刻意驅使其移動,感覺是橫木在自己找方向,借用了她的力道。
楚愈看向對面的周太婆,只見她閉著雙眼,神色安詳,懸錐停止移動後,也未睜眼,好像已經進入夢遊狀態。
楚愈左手忍不住握拳,按照原本的計劃,繼續提問:“那天,你不是去游泳的,對嗎?”
懸錐再次移動,這次又是個“V”。
“那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V”
楚愈的呼吸都沉重起來,安靜的房間裡,她的喘氣聲清晰可聞:“你希望我查明嗎?”
這次,懸錐久久不動,像被定住,楚愈等了半晌,還不見其移動,便又問了一遍 。
懸錐再次移動起來,不過這次一圈一圈畫圓,像進了個死胡同,在原地打轉。
開始之前,周太婆有簡短的說明,有三條注意事項,第一,問靈期間,不能與她對話,也就是不能叫她的名字; 第二,盡量用簡單問題,比如要求對方回答“是”或“否”; 第三點便是,如果懸錐在原位打轉,就得換一個問題,或者停止發問,問靈結束。
楚愈沉默了半晌,再抬眼時,面色有些凝重,“你希望我結婚嗎?”
懸錐再次啟動,先畫了個“V”,很快,打了個“X”。
看著這一對“反義詞”,楚愈疑惑起來,“你是既希望,又不希望,對嗎?”
懸錐在原位打轉,又畫出圓圈來。
楚愈皺起眉頭,頗為疑惑:“我如果結婚,你會開心嗎?”
懸錐開始瘋癲起來,大幅度活動,不過也沒給出答覆,而是畫出大圓圈,將整盤煙灰都攪亂。
橫木開始劇烈抖動,有些不受控制,楚愈感覺指尖發麻,但不敢放手,問靈還未結束。
突然,周太婆睜開眼睛,懸錐乍然停住,她垂下眼眸,看著滿盤亂相,沒有絲毫反應。把橫木回歸原位之後,她抬眼看了看楚愈,一言未發。
她取出塊黑布,搭在木盤上,將其蓋住,然後對著香爐,合手念道:“請靈結束,逝者安息。”
楚愈看著她的背影,周太婆雖然年過花甲,但身體筆直,雙肩平展,若戴頂黑黝黝的假發,沒準還能cospy一下青壯年,特別是目光看起來比年輕人都精神,銳利得堪比X射線,將人剝皮抽筋,看穿骨髓。
“為什麽會這樣呢?”
周太婆將窗簾拉開,天已經黑了,農村裡燈光稀疏,放眼望去都沒幾處光亮雜質,黑得純粹而明淨。
“你應該問了難回答的問題。”
楚愈想了想,不以為是,“不會吧,我剛剛用的都是選擇疑問句,她隻用給個答案,是或者不是。”
周太婆轉過身,把扶乩木架推到牆邊,動作始終不緊不慢,就像是推著嬰孩散步的老奶奶。
“有時候不是問題的形式,而是問題本身,我們不能為難逝者。”
楚愈面色凝重下來,目光失焦,感覺有點魂不守舍,“我不太明白,如果這個問題我搞不清楚,我自己也沒法做決定。”
“可是逝者已經給了答覆,沒有答覆也是一種答覆,我們得接受。”
楚愈坐到小馬扎上,高挑的身子突然矮下去,整個人顯得弱小又無助,她抬起頭,眼裡滿是迷茫,“周婆婆,你覺得我應該結婚嗎?”
周太婆站在窗邊,將窗戶打開,清冷的空氣入室,將“催眠款”煙香衝散了許多。
“這問題你不應該問我,我隻負責請靈,不負責回答靈體未明確回答的問題。”
通俗點說,隻負責出售,不包括售後服務,打五星好評還是一星差評,隨你便,對我沒影響。
楚愈耷拉著腦袋,像一隻沒搶到魚乾的貓咪,又委屈又迷茫。
周太婆一直保持冷清的態度,不笑,也不主動說話,一切按部就班,每次說話像在背條例,嚴絲合縫遵守規矩,整個人顯得神秘又權威,此刻公事辦完,她面朝窗戶,用氣場告訴楚愈: 快走不送。
楚愈識趣地站起來,猶豫了幾下,還是開了口:“我還有一請求,自從住進未婚夫家後,我就感覺逝者總出現在我睡的臥室,進入我的夢裡,我已經連續幾天半夜驚醒。您能不能今晚陪我回家,在臥室裡呆一晚上,懇求它離開?”
周太婆轉過身,側對著楚愈,她鼻梁高挺,鼻尖呈梭狀,從側面角度看去,有些嚴肅幹練之感,帶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楚愈控制好表情,眼神裡全是懇求,仿佛她若不答應,她今晚就會因被鬼混糾纏,暴斃而亡,這是件生死攸關的大事兒。
許久,久到天上的星星都多了幾顆,在夜空中灑著微弱星光。
“好,走吧,”周太婆拿起外套,披在肩上,“不過我提前說明,我隻負責傳話,走不走還得看逝者自個的意願。”
楚愈用力點頭,表示只要她老人家肯移大駕,一切好說。
對於周太婆的留宿,李茹非表示喜聞樂見,周太婆是出了名的宅,堪稱全村的宅女鼻祖,她經常在冰箱裡囤夠蔬菜肉蛋,然後一兩個星期不出門,就跟閉門修仙似的。
因為她手工活風靡全村,再加上問靈的獨門秘技,可謂是深受村民愛戴,很多人邀請她去家裡做客,說要擺酒席款待,帶她免費旅遊,但周太婆大門一閉,比三顧才出廬的諸葛亮還傲嬌,拒不露面,只和熟人或者小孩嘮嗑。
村裡人都說,若哪天在街上偶遇周太婆,那可以買串鞭炮慶祝一下,畢竟這類堪比彗星回歸的稀罕事,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能目睹。
這次,周太婆蒞臨李茹非“寒舍”,還要留宿一晚,這可是泣鬼神的大事,夠李茹非在外吹幾年!
到了家,李茹非馬上飛奔去去臥室,把電熱毯打開,加了床棉被,還燃了熏香,就差再安排個小提琴手,在床邊演奏催眠曲。
楚愈其實和李茹非提前商量好,把靠西邊的臥室,當成是她這幾天睡的地方,李茹非的兒子房亞東,很少回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喜提“未婚妻”,被親娘臨時包辦了出去。
楚愈感受得到李茹非對自己的熱情,真像是婆婆對兒媳婦滿意度爆棚的開心,她知道房亞東也是單身未婚,如今已過三十,是大齡剩男,估計李茹非對她確實有意思,想著假戲真做,給兒子討個媳婦。
洗漱完畢,進了臥室,楚愈見周太婆已經睡在床上,背對著她,床頭燈還亮著。
楚愈趁機打開了耳麥,用食指在耳邊敲了敲,不久就得到方大托的回復:“楚處,我們已經進入目標房間,正在對熱像、磁場、空氣成分進行檢查。”
楚愈沒吭聲,又敲了下耳朵。
她穿著睡衣,掀開被子的一角,上了床,因為她的動作,整個床體有些震動,周太婆一動不動側躺著,看樣子,已經去見了周公。
楚愈打量了她片刻,伸手將燈關掉,整個房間陷入黑暗。
不像城裡樓上樓下、牆左牆右,都是鄰居,東邊不響西邊響,始終沒有安靜的時候,農村的房屋都是單座成戶,一家人睡下後,會安靜得如同整個世界調成了冬眠模式。
被密不透風的安靜包圍,楚愈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捏緊棉被,心生奇怪,周太婆睡覺都沒有呼吸的嗎?這又是啥獨門絕技?
楚愈試著呼喚周太婆,和她說說話,可是周太婆保持一個姿勢,連身體的起伏都沒有,沒回話,似乎拒絕尬聊。
楚愈翻了個身,平躺著,她睜著雙眼,試圖在黑暗中分辨天花板上吊燈的輪廓,數數上面的星星吊墜有幾顆。
就這樣,她數了幾百遍,周太婆一直沒動靜,睡在她身邊的好似不是人體,而是蠟像。
凌晨兩點,楚愈眼睛已經發困,上下眼皮瘋狂地奔向對方,可腦子還在倔強值班,守著周太婆的反應,也在等方大托的消息。
萬籟俱寂中,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拖得老長,想把每個細胞的睡意都排空。
可這個哈欠沒能善終,剛到一半,周太婆突然冒出句話,把楚愈驚得差點扁桃體抽筋。
“剛剛它來找我了,讓我轉告你它知道的事兒。”
楚愈睜大眼睛,屏息凝神,那一刻感覺血液循環都停止,靜待周太婆的“轉告”。
楚愈側過頭,細長的發絲順著枕頭蜿蜒,垂落在枕邊,她看向身旁,只見周太婆也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在暗夜裡反著光,“它說: 這個房子主人的兒子,錢包裡最裡層有張照片,是他高中時的室友,那張照片已經放了十二年了。”
這信息量有點大,楚愈感覺大腦運轉速度跟不上,愣了有半秒,她才回過神來,用手把被子扯上來,將頭捂住,避免自己表情失控。
真對不起啊,李阿姨,一不小心把你兒子的性取向炸出來了!
她窩在棉被中,隱藏自己的反應,半天沒回話。
周太婆也沒說什麽,把身子一轉,繼續入睡,相當淡定。
腦子被一激,睡意全無,但剛剛那個哈欠還沒打完,估計是心有不甘,此刻又打道回府,想完完整整出來。楚愈張大了嘴巴,這次氣流還沒呼出來,又是一驚。
耳麥裡傳來方大托的聲音,聽起來像二哈在喊門:“楚處,磁場、紅外輻射等都沒問題,房間裡也未檢測出藥物痕跡,但我們給房間裡所有刀具做了聯苯胺試驗,其中一把水果刀,試驗結果為翠藍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