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源鵠第一反應是衝出院門， 四處張望。

　沒有妞妞的蹤影，看來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村子不大， 外面就是茫茫群山， 要找一隻丟失的小牛，簡直是難上加難。

　萬源鵠想了想，轉身進院子找虎子。

　想要找東西，狗子當然比人要好用多了。

　虎子一開始自然是不情不願的， 直到萬源鵠承諾了一堆好吃的，甚至同意虎子在洗乾淨後可以上床睡一晚， 這才說服了虎子出門找牛。

　要知道，之前任憑虎子撒嬌打滾，萬源鵠都咬死了不準它上床睡覺的。

　一人一狗，向著村外就找了過去。

　萬源鵠本來還擔心，虎子沒有經過專業訓練，找牛之旅沒有那麽順利。沒想到，虎子一點猶豫都沒有， 甚至都不用在地上聞， 帶著萬源鵠就直奔一個方向而去。

　“虎子， 你確定……是這邊？”

　萬源鵠跟在後面一路跑來，看到虎子停下來的地方，微微一愣。

　這是他的小菜園， 妞妞在這？

　他幾步跑過去，一看菜園子裡的情況，就陷入了沉默。

　他的番茄。

　他花了大工夫才催熟的番茄。

　他碩果累累的番茄地， 沒了。

　全沒了！

　整片番茄地，不光番茄沒了，連番茄葉子番茄梗子都沒留下一點。

　萬源鵠這段時間的心血，全毀了。

　“汪——“

　虎子的叫聲，讓萬源鵠從那種痛心疾首的感覺中清醒過來，他抹了一把臉，打起精神問道：“你是說，妞妞在這裡？”

　虎子搖了搖尾巴，跳進番茄地裡，做了一個咀嚼的動作。

　萬源鵠覺得心更痛了。

　“你是說，這是妞妞乾的？”

　“汪——”

　妞妞！等我把你找到，你就死定了！

　萬源鵠捏緊了拳頭，算是知道妞妞為什麽失蹤了。

　這是畏罪潛逃啊！

　**

　方淮推開門，見賀昭華已經醒了過來。

　賀昭華是昨晚被助理送進醫院的，說他在開會的時候突然昏迷，甚至出現了呼吸驟停。

　在首都星中央醫院搶救之後，診斷結果是精神海崩塌，於是便緊急送到了方淮這邊。

　方淮得到消息，直接就趕了過來。

　賀昭華的異常情況，讓他十分緊張。這與他的理論推測是完全相反的。

　按照理論，賀昭華在進入具象化階段後，應當是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精神力穩定且迅速上漲。

　如果他出現突發的崩塌，那秦逾明和明舒志會不會也出現這種情況，以後進入具象化階段的人，會不會也出現這種情況。

　這些有希望進入具象化領域的人，都是人類聯盟的最高力量，如果他們全部倒下，人類聯盟會遭遇極大的危機。

　畢竟在廣大宇宙中，人類聯盟並不是唯一的智慧文明。

　沒想到的是，賀昭華在昏迷之中開啟了完全的防禦機制，方淮的精神力完全無法深入檢查，只知道他的精神海在崩塌一段時間後就突然穩定了下來。

　方淮把這一晚上的監測情況一說，問道：“你現在怎麽樣？”

　賀昭華臉色蒼白，頭髮凌亂，幾縷碎發搭在額頭上，遮住了一半眼睛，這讓他看起來眼神難得的有些陰騭。

　“我沒事。”

　方淮和賀昭華不熟，自然不會發表醫生病人關系以外的評論。

　他說道：“昨晚你在無意識狀態下開啟了完全防禦機制，我無法做深入檢查，崩塌原因不明。現在我在給你檢查一次……“

　“不用了。”

　方淮一愣，完全沒想到賀昭華會拒絕。

　對方語氣生硬，似乎沒有任何可以回轉的余地。

　“賀先生，如果不查明原因的話，以後再出現這種情況，會非常危險。以您的精神力強度，一旦完全崩塌，會危及性命。”

　“不用了。”

　賀昭華依舊是這一句話。

　病人不願意配合，方淮也沒有辦法，只能囑咐一些注意事項之後，轉身離開了病房。

　賀昭華聽到關門的聲音，這才松開了緊握的拳頭，抬手捂住了眼睛。

　不需要方淮檢查，他也知道精神海崩塌的原因，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賀昭華兩次精神海崩塌的原因是一樣的，都是因為他的母親和弟弟，這個世界上理應和他最親密的兩個人。

　他看著一片潔白的天花板，想著自己這有些可笑的一生。

　誰能知道，手握人類聯盟經濟命脈的賀昭華，在家裡是一個被母親厭惡到極致的可憐蟲呢。

　這些年，無論他付出多少，無論做到怎樣的極致，他的母親眼睛裡永遠只有弟弟。

　要不是有基因報告和醫院的記錄，賀昭華甚至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

　賀昭華的童年，乏味可陳。他出生之後，父母忙於事業，把他丟給保姆帶大。

　為了獲得父母的關注，賀昭華永遠是同齡人中最優秀的那一個，然而即便如此，在父母眼中，他也比不上事業重要。

　他父母的感情很好，他們的世界裡唯獨沒有他這個孩子的位置。

　賀昭華十六歲那年，他的父親意外過世。他母親整個人陷入極度的悲傷中甚至試圖自殺，被搶救回來之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從那以後，這個孩子就成了她母親生活的全部。

　賀昭華卻是以十六歲的年紀扛起了家族企業，並將之發展成為人類聯盟最龐大的商業集團。

　即便如此，他母親眼中依舊只有他的弟弟，那個因為她服用藥物自殺而一出生就精神海有缺陷的弟弟。

　如果就一直如此也就罷了，賀昭華有能力養著這個不怎麽聰明不怎麽出眾的弟弟。然而，在他母親一味的寵溺縱容之下，他弟弟變得愚蠢自大。

　在有心人的煽動下，弟弟給他下了不知從哪弄來的精神毒素。賀昭華醒來之後，徹查了一切有關人士，卻在母親的哭泣懇求下，放過了弟弟。

　然後，他把弟弟送到了偏遠的星系裡軟禁，以免他闖出更大的禍來。

　沒想到，賀昭華對家人的寬容並沒有獲得母親的感激和母愛，在多次懇求他把弟弟放回來不果之後，他的母親親手對他下了精神毒素。

　那天，是賀昭華第一次吃到母親做的飯。

　“……”

　賀昭華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手心是乾燥的。

　早在幾歲的時候，他就知道，哭泣是沒有用的。現在即便是被母親送上絕路，他也只是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妞妞乖，多吃點——

　妞妞，我們是一家人——

　妞妞過來，我給你梳毛——

　妞妞！你跑哪去了！

　賀昭華猛地坐了起來，他四下張望，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剛剛那些話是怎麽回事，突然就這麽湧進他的腦內，好像曾經有一個人，一直用這種包容又溫柔的口氣，喊他妞妞。

　賀昭華呆了片刻，突然一陣心慌，他的手甚至開始微微顫抖。

　他……

　犯錯誤了。

　不可挽回的大錯誤。

　***

　萬源鵠帶著虎子在周邊走了兩個小時，都沒能把妞妞個找回來。

　虎子已經累得直吐舌頭，萬源鵠心疼虎子，便帶著它先回家休息。

　家裡還有年幼的咪咪，得把這兩隻小動物喂飽。

　吃過中飯之後，萬源鵠沒有再帶虎子出門，讓它在家休息一會。

　他則是在四周繼續轉轉，看看能不能發現妞妞的蹤跡。

　走到魚塘附近的時候，萬源鵠停了下來。

　魚塘是妞妞送給他的禮物。

　萬源鵠站在魚塘旁邊，看著裡面的魚發呆。妞妞走了，他依舊能看到裡面的魚。

　精神力是可以互通的……

　他突然想起了方博士發過來的科普文章上的那句話，精神力互通！

　妞妞和虎子是可以看到地球上的其他生物，萬源鵠自己看不到，但那天和妞妞對視之後，他便看到了這一魚塘的魚。

　所以那一天，妞妞和他的精神力互通了，並且把這一處的狀況共享給了他。

　這麽說來的話，如果能在精神力中找到屬於妞妞的印記，是不是就能順著彼此之間的聯系找到妞妞。

　想到這裡，萬源鵠不再猶豫，直接閉上眼睛，開始尋找催生植物時的感覺。

　平心，靜氣，感知身體。

　萬源鵠很快沉浸下來，恍惚中，他又看到了那個剔透的玻璃罐子。

　罐子裡依舊是一汪色如嫩芽的水，只是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要多了許多，眼見著就要漫出罐子。

　罐子底部的裂縫還在，當然，這不是重點。

　萬源鵠控制著自己的知覺，去尋找那個罐子特殊的地方，果然，有一道如有似無的霧氣繞在旁邊。

　那是，妞妞的精神力。

　一小時後。

　砍柴刀硬生生在山上開辟出一條小路來，萬源鵠停下來喘了口氣，有些無奈。

　也不知道妞妞一隻小牛犢，是怎麽跑這麽遠的，好在就在前面了。

　萬源鵠跟著從精神力找出的那一絲聯系感，確定方向後再度向前。

　砍掉幾根攔在眼前的樹枝，撥開一處茂密的草叢，萬源鵠總算是發現了躲在石頭後面瑟瑟發抖的小牛犢。

　妞妞似乎這個時候，才發現萬源鵠的存在。

　它抬頭看了過來，一見來人，一躍而起，就想要跑。

　“妞妞！別怕，我不怪你！”

　妞妞一下子就停住了動作，圓滾滾的大眼睛裡含著一包淚水看了過來。

　萬源鵠溫柔的笑了笑，輕聲說道：“妞妞，我可以過去嗎？”

　問完之後，他也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妞妞。

　然後，他感覺到妞妞平靜下來，這才慢慢走了過去。

　萬源鵠在妞妞旁邊坐下，輕輕摸了摸它的頭。

　妞妞僵了一下，過來片刻才猶豫地蹭了蹭。

　“你是在內疚把番茄地給糟蹋了嗎？”

　“哞——”

　“沒關系的，你看。”

　萬源鵠攤開掌心，放在了妞妞的眼前。

　躺在手掌上的，是一顆小小的種子。

　妞妞眨了眨眼睛，然後就看見那顆小小的種子破殼發芽，舒展身姿，長出兩片小小的葉子迎風招展。

　萬源鵠笑了笑，說道：“不過是一片番茄地而已，哪有我家妞妞重要啊，你可是我的家人。”

　***

　賀昭華再次醒來，剛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恐慌中睡了過去。

　在醒來的時候，心中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

　他這一生，都會記住那個一片朦朧中溫柔的聲音。

　“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賀昭華輕輕笑了笑，眼中陰騭盡散，隻余下一片溫柔。

　許久之後，他收斂了溫柔的笑意，挺直了背脊，撥通了一個通訊號碼。

　“秦少將，我有關於精神毒素案的新情況，希望能和你見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