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 《天下興亡》正式開機。
前幾天都沒仇瑾戲份, 但他為了更早融入劇組,早早就候在了片場,經常一坐就是一天。
三天后,他終於迎來了姬遙的戲份。
今天要拍的更是重頭戲——姬遙夜奔,這位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傳奇,出場即死亡, 沒活過一集。
等仇瑾抵達片場時, 還在拍三公子姬明武和二公子姬同光的爭執戲份。
宮裡不知是誰養的小兔子跑出來了, 姬明武湊巧遇見,讓人取來弓箭射擊兔子。但他並不是置兔子於死地, 每一箭都恰好落在兔子周圍, 驚嚇兔子的同時, 卻又不會傷害對方。
“殿下真厲害!”
周圍一堆太監宮女鼓掌,氣氛喜樂融融。
姬明武又玩了一會兒,似乎是膩了,取了支箭對著小白兔,一邊瞄準一邊說:“怎麽吃比較好呢?烤還是炒著吃?”
弓箭張開,拉緊,發出吱吱聲——
“算了, 還是烤來吃更香。”
“騰”的一聲響, 弓弦猛地震動起來, 尖銳的箭頭朝著小白兔飛快射去。
與此同時, 草地裡的小白兔揚起身體, 警惕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終於,它發現了向它飛來的小東西,被嚇得睜大了眼睛。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就在箭矢即將碰到它眼睛的前一刻,“咻”的一聲響,又有一支箭從側面傳來,直接在空中擠掉了姬明武射出的劍。
四周一片寂靜,太監宮女面面相覷,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憤怒又驚訝的姬明武轉過頭,看到了舉著弓箭的姬同光。
“又是你——”
短短三個字,暗示了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起爭執。
導演沒有直接介紹出場主角是怎樣一個人,而是通過一個小小的衝突事件,揭示了兩兄弟截然不同的性格,同時也秀了一波姬同光的能力。
這場戲拍攝難度不算小,雖然人物沒有什麽大動作,但動物和射箭都是不好控制的,來來回回拍了兩三次才搞定。
仇瑾站在易叢青背後看監視器裡的回放,他倒是沒想到,項希戲感還不錯。
還沒有經歷國仇家恨的男主,善良又理想,還是一個調皮自大的男孩兒。平日裡板著一張臉的他,進入劇情後倒是表情靈活,很有一番恣意少年的意味。
這場戲拍完後就是夜戲了,但是現在時間還太早,仇瑾抓緊機會排練了兩遍。
吃完盒飯後,仇瑾剛回到公共化妝間,就碰到一臉冷漠的項希走了出來。
他衝對方點點頭,但項希只是高昂著頭顱,根本不看他一眼,倒是身後的經紀人衝著仇瑾問了聲好。
劉偉替仇瑾打抱不平:“怎麽又這樣啊,我們又沒惹到他。”
仇瑾一陣苦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確實把人惹到了,項希不搭理他也很正常。
等他化完妝出來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仇瑾今天穿的是一套紅白配色的深衣,劇組確實舍得花錢,配色很顯高級,布料和裁剪都無可挑剔。
姬遙這個角色,雖然名氣很高,但是戲份並不多,大部分都是活在人們的口中。
第一場戲,她露臉刷美貌。
第二場戲,情郎偷偷摸摸找她約會,同時帶來消息,她要被父親嫁往東武國。
第三場戲,姬遙找父親試探此事真假,得知真相後悍然抗命,大吵一架後被安王關了禁閉。
第四場戲,情郎找上門,帶她雙雙逃亡。
仇瑾現在要拍的就是逃亡這一幕。
和他搭戲的男演員叫鄒明,童星出道,一直走的是演技派路子,雖然人氣比不上流量明星,但口碑相當不錯,人也謙遜溫和。
因為這場戲的最後,是鄒明把他按在水裡要置他於死地的戲份。開拍之前,鄒明還不好意思地衝他笑:“等會兒要是難受了一定告訴我,我怕我下手沒輕重。”
仇瑾笑了笑:“沒事兒,拍戲需要。”
劇組人員各就各位,拍戲正式開始。
夜幕低垂,蟲鳴鳥語。
姬遙小心翼翼穿過沿湖長廊,躲過一個個宮女侍衛後,終於來到了她和情郎江曹的約定地點。
這是一個炫技長鏡頭,攝像機從後面追著她,一直跟到了約定地點。
就在這時,鏡頭外突然伸出一隻手拉過了她。
畫面一黑。
只能聽到姬遙的驚呼聲,還有掙扎時衣物的摩擦聲。
下一刻,二號攝像機跟了上來,拍下了姬遙和江曹的半身鏡頭。
“噓!”
鏡頭裡,男人捂住他的嘴,低聲道:“走這邊。”
警惕的姬遙松了口氣,動作依賴跟了過去。
姬遙被保護得太好了,對她來說,比起逃亡,現在的所作所為,更像是親自做一個有趣的遊戲。
她從來沒想過,她逃婚被抓,最壞的下場也只是被關禁閉,跪祠堂,可江曹慫恿她離開,面臨的則是殺頭之罪。
看到湖面的倒影,她甚至還停了下來,燦然一笑:“今天是滿月呢。”
江曹怔了一瞬,從陰影裡走出半張臉:“你喜歡嗎?”
“我們認識的那天,也是滿月……”
姬遙開始追憶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通常情況下,這種回憶、追溯的鏡頭都會顯得有些乾巴巴,因為沒有戲劇衝突,也沒有人物對話。如果演員的表演不能足夠優秀引起觀眾的共情,就會淪為可笑的講述。
就像是開學典禮上的校長講話,分分鍾讓人想要快進。
編劇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們增加了二人剛認識的那一場戲,意圖通過回閃、音樂、和前後對比反差的剪輯等方式,調動觀眾情緒,這是電視劇中常用的手段。
但在易叢青在看過仇瑾的演技後,他放棄了這個念頭,他決定隻拍攝姬遙講述的畫面。
這是一次冒險的嘗試,但是他成功了。
鏡頭之中,仇瑾臉上的表情是那麽真摯動人。他不僅僅是在背台詞,而是真正把自己融入了姬遙這個角色之中。
只要你看著他,你就會徹底被他吸引,體會到他情感的波動,由此產生共情。
易叢青呼吸有些急促,他的能力和水平都非常深厚,已經很久沒有被演員激發出創作欲望。
但是現在,他卻在仇瑾身上體會到了學生時期,初次站在攝像機前的手足無措。
欣喜,悸動,熱血難耐。
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值得拍攝的畫面,讓他迫不及待想要記錄。
江曹也迅速被拉入了情境之中,眼中閃過一絲不舍,但很快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緩緩道:“如果你喜歡,那我們就再多看一會兒。”
姬遙卻已經收回了視線,好奇道:“你不開心嗎?”
“沒什有,”男人語調一如既往的柔和,“我只是有些擔心,我們以後會去哪裡。”
“這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啦!”姬遙抬頭他,“我們先遊遍各國,然後就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讀書,種地,然後生幾個孩子……”
仇瑾少女神態把握得很好,表情明媚又溫柔,幾乎把姬遙演活了。
這也是易叢青為什麽寧願找他反串,也不想再找別人的原因。因為一旦見識到這麽高水準的演技,就很難再看進去其他演員。
他們也不差,只是還不夠好而已。
鄒明也是個好苗子,準確地把把握了江曹這個角色的兩難情景。
現在他扮演的江曹正輕輕把姬遙擁入懷中,低聲道:“好,都依你。”
男人聲音無比溫柔,眼裡卻沒有任何溫度。
二人在皎潔的月色之下相擁而立,看上去是那麽深愛。
就在這時,江曹雙手突然收緊發力,毫無預兆把姬遙身體按入水中。
姬遙一刹間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眼裡盛滿了慌亂。
她想要掙扎,然而按住她身體的那雙手力氣是那麽大,她掙扎得越厲害,背後那雙手就越是收緊一份。
江曹死死按住姬遙的身體,雙眼赤紅,手臂青筋凸顯。
他害怕被人發現,也害怕自己心軟,更害怕因為自己的遲疑,讓姬遙在掙扎中承受太多痛苦。
湖中掙扎的聲響微弱下來,漸漸失去所有動作。
青絲在水中鋪散,波紋一圈一圈蕩漾開來,月亮依舊皎潔,耳畔鳥叫蟲鳴。
江曹松開手,扶起已經失去呼吸的姬遙,他的視線落在對方的臉,緩緩伏下了身體……
就在人們以為他要親吻姬遙的唇時,他卻突然挪了個方向,只是輕輕把人擁入懷中。
他辜負了她,也沒有資格再觸碰自己的愛人。
這場戲中,江曹沒有掉一滴淚,沒有說一句我愛你,亦或是對不起,但是所有人都從他通紅的眼睛裡,還有想要親吻最後卻不敢觸碰的動作中,察覺到了他壓抑的愛。
還有更加深沉的復仇之恨。
“卡!”
話音剛落,鄒明眼中的恨意已經消散得一乾二淨,他急忙扶起仇瑾,擔憂道:“你怎麽樣?沒憋住吧?”
“沒事,我喘口氣就好。”
仇瑾接過助理遞來的毛巾,向易叢青走去:“怎麽樣?要重拍嗎?”
“可以了,”這場戲兩位演員都演得很好,易叢青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暢快過了,語氣也輕快不少,“繼續這樣保持,辛苦了。”
仇瑾松了口氣,卻也不敢做太多的動作。
因為這場戲還有水下細節要補拍,要到專業的攝影棚裡才能完成。
趁著情緒沒過,劇組立刻挪到了大水箱裡,專業的攝影師會潛入水下仰拍姬遙的面部表情。
為了模擬夜晚,整個影棚烏漆嘛黑的,水池更是一片黑幽幽,只有一絲慘白的月光從水面灑下。
在他身後,鄒明把手放在鼻下,突然嗅到了一股異樣的香甜。
趁著調試設備和光線的時間,易叢青正在給仇瑾說戲。
易叢青:“這場戲要表現得稍微夢幻一點,要在真實和人物美感之間取得一個平衡。”
“明白了,”仇瑾點頭,“角色越美,死法越不堪,才越讓觀眾憤憤不平,恨不得手刃渣男。”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道理,”悟性高的演員一點就通,易叢青滿意的點點頭,“你要讓觀眾從你的痛苦掙扎中感受到美感,激發人們的憐憫和同情,而不是單純的表達自己多麽難受。”
講戲結束後,又有專業的表演老師教他如何水下表演,真正開拍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監視器背後,項希和江銘也時刻在關注這場戲,越看越心驚,他們都不一定能演出這種水平。
仇瑾這一次表演,怔住了劇組上下所有人。
之前劇本圍讀時,還有人說他是理論派、假把式,但是經過今天的表演,再也沒有人敢輕視他了。
第二天拍的是項希的戲份。
姬遙落水去世,眼看著迎親日期越來越近,安國卻壓根兒交不出人,東武國大軍早已經蠢蠢欲動。
安王姬元思來想去,最後決定把姬遙的雙胞胎弟弟姬鶴接回替嫁。
反正是雙胞胎,外貌差別也不大,而且也沒多少人見過姬遙的長相,完全有可能糊弄過去。
老大姬思源優柔寡斷,畏畏縮縮,毫無原則的同意了這個提議。老三是個武癡,巴不得早點認有戰神之稱的薑柘做姐夫,也毫無異議。
偌大的宮殿裡,竟然沒有人真心實意為姬遙哀悼,反而準備再加害一個毫無相關的人。
善良又理想主義的姬同光發了一大場脾氣。
這場戲的衝突和人物形象都很飽滿,對演員的要求也相應比較高。
和昨晚的一條過不同,這一次易叢青怎麽拍都不滿意,NG了四五次。
項希雖然稱不上演技派,但他也著實不是個花瓶,在這一代流量小生中都算是能挑大梁的那種了,沒想到這場戲NG了這麽多次,一時間幾位演員都有些壓力。
壓力越大,表演就更僵硬。
易叢青也知道自己帶著情緒,大手一揮,讓大家休息二十分鍾後再開始。
“我覺得上一版挺好了,”製片人看了眼回放,“你拍電視劇,也沒必要一個鏡頭鏡頭的磨啊,誰耽擱得起這個時間。”
“這些我都知道,”易叢青歎了口氣,“主就是昨天拍那場戲太好,再看今天的拍的,完全是兩個層次,沒法兒比。”
項希過來找導演請教,不小心聽到了這句話,臉唰一下就白了。
易叢青不是打擊演員類型的導演,一時間也有些尷尬。
藝術從業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有自己的癡。有的導演為了讓演員演好校園霸凌,就真的在劇組裡營造霸凌環境,讓演員徹底入戲。
但易叢青不是這種人,他雖然不算和藹,但也不會做出如此傷害演員的舉動,以至於他剛才那句埋怨也只是和副導演私底下抱怨而已。
沒想到竟然被當事人聽到了。
裝作沒說過也有些不現實,易叢青隻得繼續安撫:“項希啊,你也很優秀了,我們再來一次吧。”
項希滿受打擊地站在那裡,一時間竟然忘了如何做答。
易叢青:“別有壓力,按照你自己的節奏來就好。”
項希還想說些什麽,但終究只是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了。”
不遠處,仇瑾端了個小馬扎坐在旁邊。他還沒來得及做造型,隻穿了件短袖白襯衫,下身一條淺色中褲,睡眼惺忪的模樣,樸素得像是一個大學生。
這樣一個人,誰能想到,他在鏡頭下會綻放出那麽驚人的能量。
項希暗暗握拳,他絕對不能被仇瑾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