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台上, 月色清亮如水。楚昀斜倚在涼亭的勾欄上,紅袖站在他身旁,神色局促不安。
楚昀悠悠道:“他不告訴我也就罷了,連你也不願意說。紅袖,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對我有所隱瞞。”
紅袖眼眸微動, 輕言細語道:“紅袖並未隱瞞主上,當初魔域為正道所屠……”
“夠了。”楚昀佯裝惱怒打斷她, “這套說辭是真是假, 我心裡清楚得很。你若實在不願如實告知,也沒必要拿這這些話來糊弄我。也罷,就當我今天沒有來過,告辭。”
楚昀起身,正準備假意離開。他剛走出沒多遠, 便聽見紅袖出言叫住了他。楚昀回眸,只聽紅袖道:“主上為何突然問起此事?”
楚昀如實道:“有人告訴我,當年魔域並非被正道攻破。我隻想知道,魔域是如何被人打開, 魔域中的教眾又是被何人所害。”
紅袖垂眸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 主上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楚昀愣了一下,沒有答話。
是啊, 他知道又能如何, 不也一樣什麽也改變不了。可不知為什麽, 他心中總隱約覺得, 有些記憶他必須找回來不可。不止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他更想知道的,是那人當初為何會給了他那一劍。
如果簫風臨恨極了他,才帶領正道剿滅了魔域,他不會有任何怨言。他前世的所作所為,站在正道的立場上,可謂人人得以誅之。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局。
可偏偏簫風臨並非他想象的那樣。他不懷疑簫風臨對他的感情,為了讓他回來,那人付出了這麽多。那麽,當初為何會是簫風臨斷送了他的性命。
那人越是隱瞞,他便越能確定,此事一定有什麽隱情。
楚昀淡淡問道:“與我有關對麽?”
紅袖低垂著頭,不敢抬頭看他。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楚昀自嘲地笑了一聲,“我不明白,就算是與我有關,你們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怎麽,擔心我接受不了?紅袖,你是最了解的,我此生什麽糟糕的事情沒經歷過,還有什麽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主上……”
楚昀深吸一口氣,稍稍平複下來:“也罷,你實在不願意說,我不問了就是。”他頓了頓,又問道,“你過去給我用的那種藥,還有麽?”
紅袖聽了他這話,震驚地抬起頭:“主上,您——”
楚昀抬頭看向天邊月色,清秀的容貌映著月華,更顯蒼白。他神色淡淡:“沒有了麽?也對,都這麽多年了……我記得,最重要的那味藥隻生長在魔域。可現在,連魔域都沒了……”
“不,不是這樣的,”紅袖單膝跪地,堅定道,“請主上放心,紅袖就算豁出性命,也會替您尋來。”
楚昀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要你豁出性命做什麽,你是大夫,又不是死士。沒有就算了,反正那藥也不是治本,我不過就是隨口問問,不必當真。”
“不是的,”紅袖道,“魔域雖然被毀,但據屬下所知,魔域的怨煞之氣還未消散。主上需要的那味赤蘭草,應當還在魔域境內生長。”
楚昀眼眸微動:“當真?”
“是。”紅袖道,“請主上再等屬下幾日,屬下會盡快替主上尋來。”
“不行,你不許去。”楚昀上前一步,將她扶起來,嚴肅道,“魔域早已成了棄地,更有修真仙門派重兵把守,你想有去無回麽?我來這裡,可不是想讓你替我深入險境的。早知你是這般態度,我就不該多嘴問你。”
紅袖眼神暗了下來:“可是……”
楚昀話鋒一轉,又道:“除了那藥之外,你不是還有別的法子麽?”
“主上是說……”紅袖咬著下唇,低聲道,“可那法子對身體有損,主上現在這具肉身,恐怕……”
“總不會更糟糕了。”楚昀道,“你準備一下,我明日再來找你。正好,這幾日九兒也需要來你這裡治療。我借著陪她來的名義,也免得我總跑出來找你,被阿臨懷疑。”
紅袖道:“……是。”
“放心吧,我自己心裡有數。這副身體雖然不中用,但再撐一段時間還是沒問題的。”楚昀頓了頓,又道,“今日我與你所言之事,不許告訴簫風臨,你要是敢說一個字……”
他朝紅袖眨眨眼,唇邊勾起個淺淺地笑意,半真半假地流露出些許威脅之色。
紅袖道:“屬下絕不會將今日之事告訴任何人。”
楚昀滿意地點點頭,道:“行了,九兒也該醒了。我要再不回去,他們該懷疑了。”
紅袖道:“是。”
二人下了摘星台,回到原先那隔間外。楚昀推門而入,九兒果真已經醒來。紅袖又告知了些需要注意的事宜,幾人向她道了謝,便離開了醉歡樓。
出了醉歡樓,孟景晨還是一副尚未盡興的模樣,歎息道:“醉歡樓不愧是廣陵最大的煙花之地,那氣派,一點也不輸長安。”
楚昀揶揄道:“你還去過長安的青樓?”
“當然沒有,你別胡說!”孟景晨瞄了九兒一眼,連忙解釋,“我、我只是從外面路過而已,只是路過!”
九兒掩口輕笑。楚昀又問:“對了小胖,你這次下山,也沒想著回家一趟?先前你那麽多次私逃下山,不就是為了回家麽?”
孟景晨擠到他身邊,一手攬住楚昀的肩頭把他拽到一邊,壓低聲音道:“說了多少次,別提我私逃下山的事!”楚昀斜眼看他,孟景晨輕咳一聲,又道,“其實,我早就想帶九兒師妹回去醫治,可先前九兒不放心你們,說必須得在此等你們回來。如今……如今既然已經有了法子,那就沒必要回去了。”
楚昀挑眉:“感情是我耽擱了你的好事?”
孟景晨道:“說什麽呢,能治好九兒便好,我是那樣小心眼的人嗎?”
楚昀聳聳肩,正想再說什麽擠兌孟景晨,後者卻突然停下腳步不再往前了。楚昀古怪地回頭看他,道:“你幹嘛?”
孟景晨一臉誇張道:“你沒聞到嗎,好香的酒!”
楚昀先是一愣,而後順著孟景晨的目光看去。此時夜色已深,幾人正穿過鬧市往回走,那鬧市中的一條巷道中,燈火輝煌,隱約可見是一家釀酒坊。
楚昀笑道:“你是屬狗的麽?鼻子這麽靈。再說了,你不是不會喝酒麽?”
孟景晨理直氣壯道:“我是不會喝,聞聞酒香總沒錯吧。這家可不一般。”他在這廣陵住了大半個月,已經將此地各類美食商鋪摸得門清,當即介紹道,“這家可是廣陵最好的酒坊。他家的青竹釀香醇無比,遠近馳名。據說還是一位修真界前輩留下的秘方。可惜我不會喝酒,不然還真想嘗一嘗。”
楚昀若有所思,問道:“這家酒很烈嗎?”
孟景晨道:“當然,據說啊,酒量再好的人,也頂不過一壇。那一壇酒下去,連家裡幾畝地,地契藏在何處都能給說出來。”
楚昀眉目一轉,對孟景晨道:“你先帶九兒回去。”
孟景晨問:“你做什麽去?”
楚昀朝那巷子走去,頭也不回道:“買酒去。”
夜涼如水,楚昀悄無聲息落在小築院中。房內燭光影影綽綽,映出一個安然端坐的身影。他三兩步朝前走去,正要伸手推門,房門便在他面前自動打開。
楚昀笑了笑,踏了進去。
房內,簫風臨正坐在床榻上打坐入定。他周身光華四溢,與點點燭火交相輝映,映得那張俊朗的臉龐格外好看。楚昀合上門,安靜地走到桌邊坐下,正大光明地欣賞他家寶貝師弟。
須臾,簫風臨收了內息,緩緩睜開眼:“怎麽才回來?”
楚昀背著手走到他面前,獻寶似的從身後拿出兩個酒壺:“青竹釀,聽說很好喝的,別說我偷著喝不給你留啊。”
簫風臨搖搖頭,皺眉道:“你的傷剛好,怎麽……”
還沒等他說完,楚昀不滿道:“喂,我排了好久隊才買來的,你不要算了。”
他說著就要收回手,卻被簫風臨一把拉住:“要。”
夜裡晚風徐徐,月華如練般在院中灑下一層乳白,簫風臨與楚昀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對坐暢飲。楚昀把玩著手中的酒盞,感歎道:“我們好像很久沒有一起喝過酒了。”
“嗯。”簫風臨應了一聲,緩緩飲下杯中的酒水。
“這酒果真性烈,可比魔域的帶勁多了。”楚昀又若無其事給他斟了一杯,一本正經道,“你可不能多喝啊,你酒量太差……酒品也不怎麽樣。”
簫風臨問:“酒品?”
險些忘了,這人喝醉之後是什麽也不記得的。楚昀點點頭,壞笑著靠過去,道:“你難道不記得了?在天嶽門的時候,清談盛會前一日,你喝醉了酒。”
簫風臨道:“我……我做了什麽?”
楚昀委屈道:“你對我又親又摟又抱的,還特別凶。當時我還不知道你知曉我身份呢,把我嚇得不輕。”
簫風臨局促地低下頭,也不知是喝了酒,還是羞的,他的側臉隱隱透出粉紅:“……抱歉。”
楚昀道:“罰酒三杯,我就原諒你。”
簫風臨看了他一眼,也並不反駁,爽快地給自己倒了三杯酒,快速飲了下去。喝完後,還被嗆得連連咳嗽。這酒極烈,連楚昀也不敢喝這麽急,連忙去給他順氣。
楚昀哭笑不得,笑道:“你著什麽急,慢慢喝啊。”
簫風臨點點頭。楚昀怕他把自己嗆死,不敢再作妖。他拉著簫風臨一邊喝,一邊東拉西扯隨意聊著,席間,還一點沒忘記給簫風臨灌酒。不多不少一壺酒下肚,簫風臨放下酒杯,皺著眉按了按太陽穴。
楚昀試探道:“阿臨?”
簫風臨反應遲鈍了不少,許久才回應道:“……嗯?”
楚昀笑道:“你喝醉了?”
“沒有。”簫風臨搖搖頭。他說著,似乎是想證明自己一般,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壺。可他拿的卻是空的那壺。簫風臨舉起酒壺往杯子裡傾倒,卻不見有酒水流出,還不死心地晃了晃,好像這樣就能憑空變出酒來似的。
楚昀從他手裡把酒壺接過來,哄道:“好了,知道你沒醉,別喝了。”
他原本還以為,以簫風臨的酒量,要等他們喝完這兩壺才會醉。可沒想到,這酒性子極烈,隻這一壺便已經足夠。不過他此時的狀態正是楚昀要的。
楚昀收走了簫風臨面前的酒,擺出一副審問的架勢,道:“現在開始,我問你什麽,你就告訴我什麽。不許騙我,也不許隱瞞,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明白嗎?”
簫風臨抬起頭看他,微微皺了皺眉,伸手去拉楚昀:“別……”
楚昀沒聽清:“嗯?你說什麽?”
“別不理我。”簫風臨抓住楚昀的手,言語間帶上幾分可憐兮兮的意味。
楚昀任由對方把自己的手握在掌心,另一隻手支著下巴,狡黠一笑:“那要看你說不說實話了。告訴我,魔域究竟是如何被毀的?”
簫風臨嘴唇輕輕動了一下。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總之楚昀沒聽清他說了什麽。他正欲再問,簫風臨身影卻突然微晃一下,不由分說地朝前傾倒過來。楚昀擔心他摔倒,連忙站起身,上前伸手把他摟住。
楚昀以為自己沒有喝多,可這一站起來,才覺天旋地轉,雙腿跟灌了鉛一般,根本不聽使喚。簫風臨渾身的重量也在此時突然壓在他身上,楚昀一個沒站穩,被他拉得滾倒在地。
兩個醉鬼一起摔進了草叢裡,還在草叢裡翻滾了兩圈,身上頭髮上都沾上不少草葉,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楚昀被摔得七葷八素,原本就不甚清晰的大腦更是被摔成了一團漿糊。他趴在簫風臨身上,抬眼看去,後者也恰好低頭看他,只是目光略有渙散。直到這時,楚昀才聽清了簫風臨呢喃的話:“……別走。”
楚昀被他這眼神看得大腦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來時,簫風臨已經翻身將他壓倒草地上,略帶侵略性的親吻鋪天蓋地襲來。
楚昀被酒意燒得所剩無幾的理智幾乎一瞬間就潰散消失,飲下去的酒好似化成了一團火,在身上各處燎原而過,越燒越燙。他被簫風臨吻得丟盔棄甲,直到胸前傳來些許涼意,才勉強喚回些神智。
簫風臨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他的衣衫,一口咬在他脆弱的脖頸上。
“別……”楚昀伸出雙手抵住簫風臨的胸膛,無力地推拒一下,卻被後者一把抓住雙手手腕,高舉過頭。這姿勢著實過於被動,楚昀不安地扭動著,就連混沌不清的神智也清醒起來。
雖說他與簫風臨的庭院外人一般不敢半夜前來打擾,可也難保有意外發生。這要是被人看見,那他們也以後也別再想見人了。
楚昀討饒道:“阿臨……我錯了,我,我以後再也不灌你酒了,你放開……我們回屋,先回屋好不好?”
簫風臨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湊上來安撫地吻了吻楚昀的唇,隨即楚昀隻覺得渾身一輕,便被人打橫抱起。
直到被丟上床,楚昀也還不明白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說好的喝了酒之後便言聽計從,什麽都會老實交代出來呢?
這人怕不是個假的。
不過他很快沒有心思想別的事情,簫風臨的氣息重新覆了上來。楚昀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對方的手還不斷在他身上流連挑逗,一路向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
“唔……”楚昀渾身戰栗一下,一陣酥麻癢意從被簫風臨觸碰到的地方,一直蔓延至後腦。他下意識瑟縮著想要躲開,卻被簫風臨強硬地按在身下。
簫風臨的眼神暗得驚人。他盯著楚昀,低聲道:“別走。”
“我不是要走,你別……你放手,唔……別碰……”簫風臨更加放肆地反覆揉弄那處,根本不給楚昀喘息地機會。屋內的燭火不知何時已經被熄滅,楚昀反抗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只剩微不可察的低吟聲。
好一會兒,楚昀躺倒在床上,渾身脫力,舒爽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他偏過頭去,方才折磨他的罪魁禍首已經敵不過酒意沉沉睡去。——他臨睡前,居然還記得施法給他二人清理掉身上汙濁的痕跡,實在難得。
楚昀盯著他看了半晌,被情潮燒成一團漿糊的腦子終於想起了自己方才是想要做什麽。這下可好,什麽也沒問出來不說,還被這人借著酒性一通欺負。
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大概就是他這樣的吧。
雖然,滋味也不差就對了。
楚昀滿心無奈,翻身在那人懷裡找了個舒服地姿勢把人抱住,眼皮也越來越重。他半夢半醒,迷迷糊糊道:“你究竟還瞞著我什麽啊……”
楚昀很快便睡著了。他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須臾,簫風臨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中一片清明。
簫風臨將楚昀抱在懷裡,低頭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在他耳邊低聲道:“抱歉。”
而睡夢中的楚昀只是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似是已經陷入沉睡。
余下幾日,簫風臨緘口未提那夜之事,楚昀也沒再變著法的找他詢問當年的事情。既是因為他暫時想不出什麽好主意逼簫風臨主動說出來,也是因為簫風臨的傷勢的確已經到了不可不閉關的程度。
簫風臨雖然口中不說,但楚昀知道,他當初為了召回他的神魂,損耗的修為絕非表面看上去這麽簡單。要不然,他也不會需要時常閉關修煉。更何況這次還被烏邪劍所傷。楚昀索性給簫風臨找了間相對僻靜的別苑,讓他專心修養,以免整日想些有的沒的,影響修行。
對此,簫風臨也並未反駁。
此外,九兒每日都必須去找紅袖換藥,但她一介女子進入醉歡樓多有不便,紅袖便在城中尋了一處安靜的庭院,讓九兒去那裡治療。而楚昀則以待在家裡無聊唯由,每日都與孟景晨陪同九兒前去診治。只是每日去了那庭院後,他總會以各種借口丟下二人獨自離開一段時間。
究竟去了哪裡,二人並不知曉。二人只知道的是,每當楚昀再次回來時,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庭院一隅,紅袖拔出楚昀頭頂三根銀針,朝他背心一拍。楚昀低頭猛地吐出一口血來,身體一歪,無力地倒在床榻上。他臉上血色盡褪,眉頭緊蹙著,四肢微微顫抖,似在抵禦某種極度劇烈的痛苦。
許久後,他方才緩緩睜開眼。
眼前是一片黑暗。
紅袖站在床頭,面上滿是擔憂之色:“主上?”
可楚昀卻像是沒聽到一般,隻靜靜地依靠在床邊,一聲不吭,一動也不動。過了許久,他眼前方才清明起來。他眨眨眼,重新看清了床邊的人。
紅袖立即迎上來:“主上,您感覺如何?”
楚昀耳畔還在嗡嗡作響,聽得不甚真切。已經恢復些許的視力正好看清紅袖的唇語,他搖搖頭,苦笑一聲:“不怎麽樣。”
紅袖垂眸道:“是屬下無能。”
楚昀沒有回答,他伸手按壓著太陽穴,靠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覺四肢恢復了些氣力。他翻身下床,嘴唇直到此時才有了些血色。楚昀看向窗外的天色,皺眉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酉時了。”
楚昀一驚:“我睡了這麽久?那九兒他們——”
紅袖道:“我告訴他們主上有事已經離開此處,讓他們先行回去了。”
楚昀這才稍稍放心下來:“多謝。”
紅袖搖搖頭,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楚昀問:“怎麽了?”
紅袖道:“主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每日替您施針,也只能勉強維持您的情況不惡化,可是,這樣下去,您的身體遲早會……”
“紅袖,”楚昀打斷她,“依你所見,我還能撐多久?”
紅袖神色遲疑片刻,輕抿著嘴唇,低聲道:“……三年。”
楚昀輕笑一聲:“比我預想中要久很多啊。”
紅袖道:“可這三年,您必須時常施針抑製體內靈力消耗,且從現在開始,不得再使用烏邪劍,也不能再有過大的情緒起伏,您……”
楚昀道:“我明白了。”
紅袖道:“主上就讓我去魔域吧,就算機會再小,我也想試一試。更何況,屬下有把握能混進去。”
“為什麽這麽說?”
紅袖道:“如今負責看守魔域的仙門,是縹緲宗。”
楚昀先是一驚,隨即又若有所思道:“又是縹緲宗……”
紅袖正欲說什麽,再次被楚昀打斷:“你這丫頭想什麽呢,正因為是縹緲宗我才更不能讓你去。你要是落到他們手裡,還能有活路嗎?更何況,你要是突然離開,醉歡樓怎麽辦?無妄閣怎麽辦?你還幫不幫我瞞著阿臨了?”
他停頓一下,又半開玩笑道,“你要是真心疼我,不妨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好受點,嗯?”
紅袖愣了愣,垂眸不語。
楚昀輕笑一聲,道:“好了,今日就到這兒吧,我先回去了。要是再晚些,阿臨他們該懷疑了。”
他說完,謝絕了紅袖打算送他回去的建議,直接推門離開。可他剛推開門,便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門外。是九兒。
楚昀的神色稍稍一滯,勉強扯出個笑意:“姐,你怎麽會在這裡?”
屋內的紅袖同樣也是一驚,她方才替楚昀診治消耗靈力甚多,且診治過程極為困難,她不得不全身心投入,竟沒有察覺到房門外有人。
九兒並未回答。一把推開楚昀走進去,抬眼便看見屋內滿地血跡。她轉頭看向楚昀:“怎麽回事?”
楚昀眼神斂了下來。
九兒見楚昀不答,又轉頭問紅袖:“你們在這裡……做什麽?”
紅袖看了楚昀一眼,垂眸不語。楚昀突然道:“九兒,我希望你忘記今日看見的東西。”
九兒問:“為什麽?”
楚昀淡淡道:“沒有為什麽,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九兒看了看楚昀,又看了看紅袖,道:“我要去告訴霽華君。”
她正要往外走,楚昀突然閃身來到她身後,反手在她後頸輕輕一點。九兒身形一頓,隨即軟了下來,被楚昀接住。
楚昀道:“找間客房,讓她先在這裡住下。”
紅袖接過她,應道:“是。”
楚昀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庭院。可他卻沒有直接回家。他剛剛治療結束,臉色實在不怎麽好看。這些天下來,就連孟景晨都察覺到了異樣,他可不敢在此刻貿然回去。雖說簫風臨近幾日都在閉關,但萬一不小心被他撞見,此事就再也瞞不下去了。
日頭漸漸沉了下去,楚昀晃晃悠悠在街上溜達著,卻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他耳畔響起:“聖主大人。”
那聲音嘶啞無比,似是許久未曾說過話一般,卻隱約讓楚昀感覺有一絲熟悉。楚昀神色一凝,下意識環顧四周,卻沒有看見任何可疑之人。他立即了然,來人是以傳音之術與他說話的。
楚昀以傳音術回應:“你是誰?”
那聲音輕笑一聲:“許多時日不見,您連我都忘記了?”
楚昀一愣,立即認了出來:“白芨?”
“正是在下。”這實在不能怪楚昀認不出,而是他這聲音與他記憶中的白芨相去甚遠。想來這幾日,他過得並不怎麽好。
在修真仙門眼裡,白芨已經死在了秋圍山棄地之中,可只有楚昀與簫風臨知道,白芨還在人世,並且已經暗中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可至於白芨究竟關在何處,這是連楚昀也不知道的事情。
楚昀悠悠問:“你找我有事?”
白芨道:“在下只是覺得聖主大人似乎有些困惑,因此想為聖主大人排解一二。”
楚昀笑道:“我不覺得有什麽需要你來排解的。”
“哦,是麽?”白芨道,“我聽說,聖主大人似乎極其在意數百年前的一樁舊事。而巧的是,在下正好知道些實情,不知此事,聖主大人可有興趣與在下聊上一聊?”
楚昀眼神一暗:“你是說……你知道魔域被毀的真相?”
白芨道:“正是。”
楚昀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白芨道:“相不相信,全憑聖主大人自己。不過我想,目前除了我,應當不會有任何人會告訴你這件事。”
楚昀沉默片刻,問:“你想如何?”
白芨道:“這樣說話畢竟不太方便,不如你先來找我,我再慢慢與你分說。”
廣陵城外五百裡,有座無名山。茂密的樹木遮蓋下的深處,是一座竹屋,那竹屋中燭火搖曳,在山林中顯得有些詭異。夜色籠罩下的山林中寂靜無比,一道暗影忽然從夜色中一閃而過,竹屋外看守的兩人立即察覺異樣,手中長刀出鞘。
“誰?”
一個身影從林中走出來。來人穿著寬大的黑袍,一塊玄色面具覆面,在他的腰間,還掛了一塊黑色令牌。他緩緩走到那兩人面前,二人目光先是落在那令牌上,而後立即朝他跪地行禮:“屬下參見閣主。”
那人只是點點頭,冷聲道:“開門。”
那二人愣了愣,卻有些遲疑。
黑袍人道:“怎麽了?”
其中一人回答:“閣主先前不是吩咐過,不要允許任何人進入此地,包括您嗎?”
黑袍人道:“那是先前。我有事要問他,快把結界打開。”
那人還想再說什麽,卻被他的同伴製止。他同伴抬手一揮,撤去竹屋外的結界,賠笑道:“閣主熟大人贖罪,這小子新來的不懂事,您請。”
黑袍人點點頭,沒再說什麽,直接推門而入。
他走進去後,還聽見身後那兩人小聲道:“你不要命了,閣主也敢忤逆!你是不知道……”
竹屋的大門沒有關,黑袍人直接踏了進去。房門在他身後合上,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清秀的臉。楚昀抬頭,目光落在床上躺著的那人身上。
那人正是白芨。他四肢都被鐵鏈鎖在床上,此時正昏睡不醒。楚昀一看便知,他這乃是被下了昏睡咒術。這種昏睡咒術並不高深,中咒者會一直陷入沉睡,若沒有外力幫助,本人絕對無法解開。
不過白芨雖也解不開這咒術,但卻能通過神識向楚昀求助,已屬於極其高深的道術。先前,他以神識與楚昀交流,告知了他自己所在的位置,指引著楚昀找來此處。
楚昀走到床邊,輕輕抬手一揮,解了白芨身上的昏睡咒術。
須臾,白芨緩緩睜開眼。
他偏頭看向楚昀,四肢掙動一下,卻傳來鐵鏈窸窣的脆響。楚昀率先道:“我來了,說吧,你想要如何?”
白芨嘶啞著聲音道:“聖主大人難道猜不到我想要的是什麽嗎?”
“你想讓我放你出來,”楚昀停頓一下,輕聲道,“做夢。”
白芨輕輕地笑了笑,又道:“聖主大人何必如此。我想反的是無妄閣,對你沒有絲毫敵意。你我不如做個交易,各取所需。”
楚昀諷刺道:“對我沒有敵意?那你先前還派人去奪我的劍,這叫沒有敵意?更何況,你不會不知道我和阿臨的關系吧,你先前給阿臨下毒,打算反無妄閣,還指望我幫你?”
白芨道:“奪劍是那家夥的注意,是他答應替我反了無妄閣,我才會幫他一把的。如今他已經死在你的手下,我更沒有必要對付你了。至於我與閣主的恩怨,我會堂堂正正找他了結,聖主又何必干涉?”
楚昀眉頭微皺:“你怎麽會知道我殺了那個人?”
白芨笑道:“在下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若聖主大人願意,在下可以一樣一樣,慢慢講給你聽。”楚昀未答,白芨又道,“在下是真心實意與聖主大人做交易的,只要你願意放我離開,我保證,知無不言。”
楚昀稍稍傾下身,似笑非笑地看他:“可我怎麽知道,你不會騙我呢?”
白芨沉默片刻,緩慢道:“聖主可知,我為何會讓九兒那丫頭,扮作連翹的模樣?”
楚昀眼眸微動,便聽白芨又道:“你以為只是因為連翹最能夠吸引你的注意麽?不,當然不僅僅是如此。你與連翹一同長大,你們是青梅竹馬,指腹為婚。她追隨你進入落華山拜師學藝,只為了能與你在一起。後來你家遭劫,被滿門抄斬,你未免連累連翹,便斷了與她的婚約。她心灰意冷,離開師門回鄉。可她心裡卻始終沒有放下你,甚至在你受萬人唾棄之際,還願意相信你,不惜千裡迢迢去魔域尋你。你還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麽嗎?”
“她去過魔域?”楚昀眉頭微微皺起,在他的記憶中,根本沒有這些。他隻記得,當初落華山與連翹一別,他們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白芨道:“是的,她去過,原來你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
楚昀掌心黑光一閃,一把黑色長劍出現在他的掌心。楚昀將烏邪劍鋒抵向白芨的咽喉,冷冷道:“你為何會知道這些,你究竟是誰?”
白芨道:“聖主大人如今願意同我交易了嗎?”
楚昀眼神閃過一絲遲疑。
白芨繼續道:“我承認,我是希望你放我自由。你若放了我,我便將所有一切全都告訴你。當年魔域究竟發生了什麽,如今又是何人一直在暗中對付你,還有,簫風臨為何要殺你——”
屋內一道暗光閃過,白芨四肢的鐵鏈被劍鋒斬斷。
白芨揉了揉酸痛的四肢,他剛坐起身,隻覺脖間一涼。他重新被楚昀的劍鋒所指。
楚昀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白芨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抬手輕輕碰了碰烏邪劍鋒,頗為感興趣道:“沒想到,在下竟有幸見到真正的烏邪劍。只可惜,這烏邪劍的力量,恐怕再也無法發揮到極致了。”
楚昀道:“你別廢話。”
白芨狀似不經意問道:“聽說,烏邪劍極具邪力,用劍者將會遭到劍中靈體的反噬,這可是真的?”
楚昀道:“這與你何乾?”
“在下只是好奇。”白芨道,“聽說,烏邪劍的反噬會將劍主慢慢侵蝕,不斷吸食其靈力,直到最後,五感喪失,油盡燈枯。在下說得可對?”
楚昀眼眸微動,隱約察覺到些許異樣。
白芨慢悠悠道:“不過聖主大人就算不回答,在下也已經得到答案了。要不然,您為何沒有聞到這屋內燃的迷魂熏香?”
“你——”楚昀神色一變,與此同時,他突然感覺四肢酸軟,幾乎要拿不動手中的長劍。楚昀單膝落地,以烏邪劍撐地勉強支撐身體,額間快速滲出一層薄汗。
白芨俯身下來,湊在他耳邊低聲道:“我知道你去找紅袖施針,替你抵禦靈力反噬。所以我才會讓你一路禦劍到此。你的靈力消耗得越多,五感喪失得越快。要不是你一路禦劍耗費靈力,我這熏香該如何對你起作用?”
楚昀眼前開始緩慢模糊:“你……你究竟是誰?”
白芨道:“聖主大人可還記得,蘭笙。”
“你、你是——”楚昀的話沒有說完,他眼前一黑,意識終於沉入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