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幾日, 均是風平浪靜。夜襲之事仿佛一顆小小的石子落入幽深湖泊中,還未激起多少漣漪,便很快平息下去。三日後,連翹拜別師門離山。五日後,閉關半年有余的掌門顧浮生終於出關, 氣色未有任何異樣。
落華山上又恢復了往日清淨安寧, 可楚昀心中的不安, 卻越發深重了。往日能從前山浪到後山,從楓林浪到竹海的落華山大師兄不浪了,非但不浪,還認真督促起弟子練功修行,害得落華山上下一時間叫苦不迭。
唯獨對此毫無異議的,也只有數年如一日刻苦修煉的簫風臨了。
後山竹海有一處清靜之地, 是簫風臨練劍之所。往日此處只有他一人, 鮮少有別人踏足。可今日,此地卻引來了個不速之客。葉寒聲蹲在一棵青竹旁, 已經喋喋不休地聒噪了快一個時辰:“我說小啞巴……不是,簫師弟, 師兄平時也沒求過你什麽, 這次你必須得幫我。——喲, 你這招不錯啊,楚師兄教的?”
一道劍氣直逼雲霄, 卷起簌簌雪花滕旋落下。簫風臨收了劍, 淡淡回眸:“葉師兄……”
他神情中倒是看不出什麽不耐之色, 但言語中已帶上幾分冷意。
葉寒聲被他看得心虛,但想到自己的來意,又鼓起勇氣道:“你瞪我我也得說,楚師兄心裡不痛快也不能把氣撒在我們身上吧。那連翹師妹是被她爹娘帶下山的,他有本事去追回來呀,幹嘛拿我們出氣。”
先前掌門閉關,楚昀接手了落華山大部分事宜,其中就包括派內弟子修行成果考核。不過往日他懶散慣了,對於考核一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幾日,楚昀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非但親自督促練功,連考察也親力親為。楚昀對修為進度嚴苛得可怕,過不了關的,懲罰更是少不了,害得一眾弟子叫苦不迭。
這一來二去,派內傳聞漸起,都說楚昀是因為被連翹拋棄,才導致性情大變。
這話不是第一次傳到簫風臨耳中,他眉頭輕蹙,手腕翻轉,一道劍氣貼著葉寒聲的頭頂掠過,削去了他身旁的那棵青竹。
葉寒聲急忙閃身躲開了險些砸到他身上的青竹,罵道:“你故意的吧!”
簫風臨淡淡道:“刀劍無眼,葉師兄若無要事,還是不要在此逗留。”
“你……”
葉寒聲還想再說點什麽,可簫風臨沒再理他,又自顧自練起劍來。可這一次,簫風臨的劍氣總會有意無意地朝他波及過來,葉寒聲狼狽地左躲右閃,奈何實在打不過簫風臨,隻得罵罵咧咧走了。
他剛走出竹林,等候在外的一眾弟子便圍了上來。
“葉師兄,怎麽樣了?”一名弟子問。
葉寒聲沒好氣道:“你覺得呢?這小啞巴,改日要是被我抓到,我定要——”
“你定要什麽?”一個聲音從旁側傳來,眾人皆是一驚,轉過頭去,恰好看見楚昀從不遠處悠悠走來。楚昀在眾人面前站定,彎了彎嘴角:“小葉子,說說,你要怎麽樣?”
“我……我什麽都沒說,楚師兄你肯定是聽錯了,你們說是吧?”葉寒聲乾笑兩聲,轉頭朝身旁的人求助。眾人默然。
楚昀眼中笑意更甚,走上前攬過葉寒聲的肩膀,懶洋洋道:“我好像提醒過你們,明日我要親自督考,一個個不回去好生溫習,倒來這裡妨礙別人?說,誰出的注意?”
眾人面面相覷,自覺分開一條道,將站在最後的文封顯露出來。
“我?”文封稍愣一下,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眾人連連點頭。文封悻悻地撓了撓頭,主動攬下了罪責:“……是我。”
楚昀嘖了一聲,也懶得再與他們計較,笑罵道:“該幹嘛幹嘛去,明日要是有誰過不了,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快滾。”
“是,楚師兄。”眾人朝楚昀行了一禮,忙不迭溜了。
一邊走,還有人一邊小聲抱怨:“真羨慕江師兄,這種時候被派出去除妖,我也想與他們一同去……”
“你得了吧,江師兄就算在,你覺得他會怕考試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走遠了。楚昀站在竹林外,轉頭看向簫風臨練劍的方向。簫風臨練劍時素來不喜別人打擾,楚昀略微思索一下,摸了摸懷中的一樣東西,笑了笑,轉頭朝主峰走去。
竹林深處,簫風臨沒了閑雜人等打擾,總算能夠靜心練劍。他自然知道這段時間楚昀的反常並非什麽受到打擊,雖然楚昀未曾明說,但他也能看出來,如今的事態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平靜。
天邊忽然傳來一聲粗啞鳥鳴,簫風臨手腕一抖,數根青竹應聲而斷,雪花簌簌飄落滿身。他收了劍,抬頭看去,一隻黑羽烏鴉正在他的頭頂上方盤旋。
簫風臨眼神微斂,凌空而起,身影消失在竹林之中。
落華山的山腳下散落不少村落集鎮,簫風臨步入一間路邊不起眼的茶社。茶社裡空無一人,簫風臨輕車熟路地走到茶社最內的雅間內。一名玄衣男子正端坐其中,安靜品茗。
見簫風臨進來,那人並未抬頭,而是拿起茶壺向桌上另一個茶杯裡添了些茶:“臨兒來了,這茶是我特意為你帶來的,你嘗嘗味道如何。”
簫風臨冷聲道:“你要做什麽?”
“我來看看我的外甥,不行麽?”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張俊美陰邪的面龐。那張臉細看之下與簫風臨有幾分相似,可眉宇間滿含陰戾之氣,只是靜靜坐在原地,已讓人不寒而栗。
此人,正是當今魔域之主,厲千機。
厲千機道:“來都來了,真的不坐下喝一杯?”
簫風臨舉起眼前的茶杯一飲而盡,道:“你別誤會,我今日來,隻為問你一件事。幾日前,夜襲落華山的人,是你派來的?”
“是。”厲千機爽快承認,“誰讓你不肯幫忙,我只能出此下策。不過,那姓楚的小子當真敏銳,竟一眼便識破了我的計劃。”
“你為何要這麽做?”
厲千機並未回答。他抬起一雙冷冽狹長的眼眸,落在簫風臨身上:“臨兒,你今日是以什麽身份來問我的話?”
簫風臨不答。
“臨兒,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真的希望,你肯回到我的身邊。”厲千機頓了頓,道,“只要你願意與我回魔域,你要什麽我都可以滿足你。”
茶社內片刻寂靜,須臾,簫風臨輕輕勾了勾嘴角:“當真?只要我想要的,你都可以滿足?”
厲千機道:“你想要什麽?”
簫風臨抬頭看他,一字一頓道:“我要你死。”
厲千機眼中閃過一抹戾色,卻很快收斂起來。他的手輕輕滑過杯沿,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敢動你?”
未等簫風臨回答,厲千機又道:“我知道你恨我,也恨你的母親,更恨我們魔域之人。可是你別忘了,你身上流著魔道的血脈。就算那姓楚的小子封了你的血脈又如何?你的血脈遲早會覺醒,到那時,你覺得正道還容得下你麽?”
簫風臨低聲道:“那又如何?”
“你說什麽?”
“我說,那又如何?”簫風臨道,“我隻做我認為對的事,從不理會任何人的目光。你說的這些,與我有關麽?”
厲千機冷聲質問:“你既不在乎,為何一定要留在正道,與我作對?”
簫風臨沒有回答。他留在落華山,只是因為那人在這裡罷了。
剛開始,他來到落華山,是為了能夠變強,向所有傷害過他的人復仇。可後來,楚昀出現了。那人毫無征兆地闖入了他的世界裡,從此,便再也無法放下。從那時候開始,簫風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他。
那人天賦超群,修為高深,幾乎讓他難以企及。所以,他不斷讓自己變得更強,只是為了有朝一日,擁有能夠守護那人一世周全的力量。
厲千機突然道:“你方才問我,為何要對落華山出手。臨兒,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落華山究竟有什麽值得我在意,甚至親自前來麽?”
簫風臨眼眸微暗:“你是為了……搶奪烏邪獸骨?”
厲千機笑了笑:“你果然很聰明。我是為了烏邪不錯,不過,並非搶奪,而是拿回本就屬於我的東西。”
簫風臨一怔:“你是說……”
厲千機道:“烏邪獸骨,本就是我魔域之物。”
“可你為何……”簫風臨的話戛然而止,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出現在他腦中。
厲千機悠悠道:“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以為,當初你被烏邪附體,只是一個巧合?”
簫風臨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陣涼意從脊背一直爬上後腦。
厲千機道:“當年,那青顏和尚來魔域尋你。若不是我放你離開,你覺得就憑他,能夠毫發無損地將你帶出魔域麽?他將你帶到落華山,的確有些出乎我意料。若他將你留在身邊,事情本該更簡單才對。”
“你在落華山修行多年,我無法探知你的下落,倒是讓你過了幾年安生日子。直到你修為小有所成,開始與落華山弟子一同下山除妖,我才得意重新開始計劃。我將封印烏邪獸骨的爐鼎投入民間,再利用那爐鼎四處為惡,果真引起了你們的注意。那封印烏邪獸骨的爐鼎少說也有千年,若不是我暗中相助,你們怎麽可能如此順利地將其解開?”
“後來,你們將烏邪獸骨帶回落華山。你知道為何,偌大的落華山,只有你一人受到那烏邪獸骨的影響麽?”
簫風臨道:“是你……”
“不錯。”厲千機道,“烏邪獸骨是我數年前意外所得,只是可惜,它被封印了近千年,力量已不複往昔。想要令其重新恢復力量,只能靠吸收生人的精氣修為。而你,正是讓它複蘇最好的選擇。”
“那又如何?”簫風臨很快恢復了鎮靜,冷冷開口,“烏邪獸骨已經被青顏封印。”
厲千機不屑道:“青顏?你以為就憑他,便能夠控制得住這上古邪獸的怨骨?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
“你什麽意思?”
厲千機道,“聽說,你師父先前閉關了半年有余,你沒有想過,他是為何閉關?”
簫風臨垂下眼眸。顧浮生修為已達至臻境界,他這次閉關的確十分蹊蹺,不過簫風臨與他這位師父關系素來不怎麽好,因此也並未太在意。況且,顧浮生閉關時,楚昀時常會隨侍在側。簫風臨本能覺得,只要有楚昀在,便不會有任何問題。
可是……
“你告訴我這些,究竟想說什麽?”簫風臨道,“就算師父當真受烏邪獸骨所侵,那又如何?你以為這樣,落華山就會對魔域俯首稱臣,將烏邪獸骨拱手相讓麽?”
厲千機狹長的眼眸眯起,周遭湧出的魔氣幾乎壓得簫風臨喘不過氣來。片刻後,他輕聲開口,壓製在簫風臨身上的靈壓也隨即消退。
“看來你果真不願意站在我這邊,不過你我舅甥一場,我也不是那般不留情面之人。”厲千機伸出手,一片黑色翎羽落在他的掌心,“這枚黑羽你拿著。我給你三日時間,這三日內,你若後悔了,便將烏邪獸骨帶來交給我。但若三日都沒有你的消息,三日後的午夜,魔域將大舉攻入落華山。到那時,可別怪我冷血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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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來魔域,我給你榮華富貴。
阿臨:滾。
楚昀:那個,魔域……
阿臨:師兄等我,我這就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