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風臨的聲音帶著讓楚昀陌生的狠戾, 曾做過魔修的他幾乎瞬間便意識到, 這次的走火入魔,終於讓簫風臨的魔道血脈徹底覺醒, 甚至,就連心性都受到了影響。他下意識想推開身上那人,可剛觸碰到對方, 便感覺到了從那具身體不難察覺的顫抖, 仿佛有極為可怖的痛苦,正從那具身體中爆發出來。
楚昀睫羽輕顫一下,反抗的力道立即松懈下去。他抬起手環住簫風臨的脖子, 心念即動, 掌心凝起一道微光, 從簫風臨的後頸注入。
他過去也曾是魔修,為了不被魔性影響心性, 對於抑製此道的清心咒訣可以說是爛熟於心。
不知過去多久, 簫風臨眼中的血色漸漸退去,終於放開了他。
“阿臨?”楚昀試探性的喚道。
簫風臨眼底已恢復清明, 他略顯茫然地看了一眼楚昀,身體一歪, 倒在了楚昀身上,不再動了。楚昀淺淺歎息一聲,手指從他身後的蒼蒼白發輕輕拂過。
簫風臨這一覺睡了足有大半日。這三個月來, 他沒有一日能夠合眼。只要一閉眼, 他的眼前便全是楚昀的身影。或是被人一劍穿胸, 痛苦死去,或是被抓回仙門,百般折磨,無數種可能如夢魘一般,在簫風臨腦中糾纏不休,幾乎要將他逼瘋。
直到現在,他才能安穩地睡上一覺。楚昀摟緊了簫風臨,也精疲力盡般合眼睡去。
等簫風臨再次醒來時,已是日暮四合。他睜開眼,卻發覺屋內只剩他一人身影。他的心一下被揪緊了,猛地坐起身:“師兄!”
“喊什麽?”楚昀從門外踏進來,剛走到床邊,就被那人狠狠扯過去抱住。
簫風臨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低聲道:“我以為……”
“不用以為。”楚昀打斷他,溫聲道,“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所以,你不用擔心任何事。”
“嗯……”
簫風臨點點頭,垂眸卻看見了楚昀傷痕累累的嘴唇,唇瓣上,幾道細小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了,卻依舊有些微微發紅。簫風臨一怔,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唇:“這……”
楚昀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被一隻發瘋的狼崽子咬了,好疼啊。不過,看在他這麽好看的份上,原諒他了。”
簫風臨松開手,神情低落:“對不起師兄,我……我控制不住。”
自從楚昀出事之後,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明知道這樣下去會十分危險,可還是無可避免。當初,楚昀費盡全力封印他的魔道血脈,可他卻仍由一步步解開了封印,近日,他的魔性越來越強,遲早會陷入無法挽回的境地。
楚昀道:“沒有辦法挽回了嗎?”
“過去或許還可,但如今魔相已生……”簫風臨道,“我本想以易容幻形之術掩蓋容貌再來見你,但……多半是瞞不過去的。”
“傻瓜,你本來也不需要瞞我。”
“不說這個,”簫風臨道,“在百丈山究竟發生了何事?你為何會被無極觀發現?”
聽見簫風臨提及此事,楚昀眼神一暗,道:“當初,是我大意了,才落入了陷阱。”
“陷阱?”
楚昀道:“你還記得,我們在秋圍山谷遇到的那個神秘人麽?”
簫風臨點點頭:“嗯。”
楚昀道:“他是……顧浮生。”
“什麽?”簫風臨一怔,許久才難以置信道,“……竟然是他?”
楚昀自嘲地笑了笑:“我們的師父啊,我真沒想到,到頭來,我們全被他耍得團團轉。”
“師父他不是早就——”
“我也以為我已經殺了他,可沒想到,他一直以奪舍之術活在這世間。”楚昀歎息一聲,似是陷入了某種回憶,“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訴過我,師父他沒有那麽簡單。他有野心,也有抱負,他圍繞烏邪獸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得到那東西的力量。可當時我不相信,若非親眼所見,我怎麽能相信他竟然真的會做那樣的事……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他的計劃,我們全被他耍了。”
簫風臨低聲問:“所以,先前那一切,都是他所為?”
“是。”楚昀點點頭:“他借著奪舍之術,先奪走晏清試圖將我神魂喚回,後利用秋圍山谷試圖盜走烏邪劍,現在……他附身在雲越身上,在百丈山暗算我,使我被無極觀所捕。魏長玦救我逃出,也慘遭了他的毒手。他想做的,就是得到烏邪劍。”
“他竟然……”簫風臨眼中閃過一抹血色,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他稍稍冷靜片刻,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問道,“當初你離開落華山,後來我們幾次見面,都很匆忙。再到後來,我便沒有機會再問你。當初,在那山洞裡,師父做了什麽,你為何要殺了他?”
楚昀遲疑一下,轉開了目光。他轉頭走到窗前,看著天邊昏黃的落日,過了許久,才悠悠道:“你應該猜到了。那時,厲千機威脅落華山,師父想利用烏邪獸骨的力量對付厲千機,他……他走火入魔,我是為了阻止他,才失手殺了他。”
簫風臨並未懷疑楚昀的話,寬慰道:“你沒做錯。”
“不,錯了就是錯了,我做過的錯事,我從不為自己推脫。”楚昀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論他做了什麽,當初都是我一時失手,誤殺了他。這軾師的罪責,我認。”
“小昀……”
楚昀遙望窗外,怔怔道:“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事情,從我前世入門到離山,從落華山遭劫到成為魔域之主,可我還是不明白,師父他到底為何要這樣做。他明明……他明明曾是一個胸懷天下、願意為蒼生犧牲自己的人,到底是為什麽……還是說,他其實一直都在騙我們,現在的他才是他的真面目?”
簫風臨走上前,輕輕擁住他:“別這樣……”
楚昀靠在他身上,低聲道:“阿臨,我真的不想看見師父變成那個樣子,我寧願他當時便真的仙逝,我也不想……”說到這裡,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我曾聽人說,奪舍之術會讓人性情大變。原主的心性會留存在奪舍者的體內,對其產生影響。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所以師父才……”
“小昀。”簫風臨柔聲打斷他,“你該知道,無論緣由如何,他已經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我知道你對師父情意深重,當初他仙逝,你一定比任何人都難過。你不為自己推脫,現在也不該為他推脫。無論如何,人總是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
楚昀悶聲道:“我都明白。”
他何嘗不明白,不論顧浮生是為何變成這副模樣,但事情已經釀成了。那人苦心經營,前後奪舍控制數人,又多次為了奪取烏邪劍而危害蒼生,這一切已成定局。而他所能做的,就是找到他,阻止他。
楚昀沉默許久,忽然問:“對了,天嶽門現在情況如何?”
簫風臨道:“我先前不知這其中的隱情,得知你出事後,便立即離開了天嶽門。但聽聞,雲越的師父荀滄長老從你出事開始就一病不起,而魏長玦死後,洛輕舟也接手了戒律閣與督查殿,追捕你的事情,全權交由雲越負責。”
楚昀眼神一暗:“果然……”
“我現在想起,才覺這其中的確有古怪。”簫風臨道,“按照常理而言,戒律閣與督查殿先前便一直由雲越負責,而外出追捕本該派遣洛輕舟才對。可這一次,卻做了調換。想來,應當是顧浮生利用雲越,對朝瀾說了什麽。”
楚昀道:“看樣子,天嶽門已經在他的控制之下,這樣下去,天嶽門恐怕……”
簫風臨歎息一聲:“你啊……那些人如此對你,你還想著他們?”
楚昀立即反駁:“誰說我想著他們了,只是……我只是想阻止師父,不想讓他再繼續下去而已。不說這個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簫風臨不假思索:“先去縹緲宗。”
楚昀一怔:“去縹緲宗?可現在我們都已知道是師父在搞鬼,我們……”
“去縹緲宗,不是為了這件事。”簫風臨打斷楚昀。他伸手掰過楚昀的肩膀,認真道,“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必須去魔域尋找抑製你靈力衰竭的那味藥。”
“你連這也知道了?”楚昀驚詫地抬頭,恰好對上簫風臨審視的目光,又立即心虛地轉開,“那個……她還告訴你什麽了?”
簫風臨眉頭一挑,聲音裡也帶上些危險的意味:“怎麽?你還有事情瞞我?”
“沒有沒有!”楚昀立即搖頭,半晌,才無奈道,“有紅袖那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夥在,我還能有什麽秘密能瞞著你……”
“往外拐?”簫風臨嘴唇輕抿,故意若有所思道,“我怎麽記得,她現在是無妄閣的人。這也算是往外拐?”
楚昀斜眼看他:“你這是在向我炫耀你拐走了我家護法?”
“是又如何?”
“簫風臨!”
簫風臨輕聲笑了笑:“好了,我與你開玩笑的。你以後只要不再隱瞞我,我自然也不需要到處找人打聽你的事情了。”
楚昀不假思索:“那你也要不能再有事情瞞我,不然這樣一點也不公平。”
可他說完這話後,簫風臨的眼神卻忽然一暗。不過他很快隱去了這片刻的情緒,點點頭:“一言為定。”
二人走出臥房,門外亭台樓閣依山而建,格外清淨怡人。楚昀回頭問他:“對了,這裡是什麽地方。我方才在這附近逛了逛,什麽人都沒有看見。”
楚昀方才趁簫風臨未醒,到處巡了一圈。此地規模著實不小,與當初的落華山主峰也差不到哪兒去。且房屋內器具陳設一應俱全,可唯獨就是沒有人,也找不到出路,仿佛一座與世隔絕的世外之地。
簫風臨究竟將他帶到了什麽
“無妄閣總壇。”簫風臨道,“你與我來。”
他拉著楚昀穿過回廊,來到一座閣樓前。那閣樓內陳設極為尋常,且依舊空無一人,唯有在角落放置著一面足有一人高的流光銅鏡。簫風臨將手放在銅鏡上輕輕一揮,原本映照在銅鏡上的二人的身影消失。而那鏡面的背後,竟出現了另一種景象。
“這是……”楚昀一驚,他面前這面銅鏡仿佛水簾一般,隔絕了兩邊的世界。
簫風臨拉著他步入銅鏡中。楚昀眼前忽地一暗,光景驟然變換。待到他再次睜開眼時,他面前仍在那間閣樓,但周遭環境卻已截然不同。幾名侍從正看守在這閣樓的各處,見二人從銅鏡中步出,紛紛上前跪地行禮:“參見閣主大人。”
簫風臨點點頭:“起來吧。”
“是。”
楚昀轉頭問他:“這裡才是真貌?我們方才所處那裡其實是幻影?”
“嗯。”簫風臨道,“想不想出去看看?”
“好。”
簫風臨將楚昀引出閣樓,楚昀這才發現,此處與他方才所處的鏡中世界的陳設布置幾乎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此地到處有侍從巡邏看守,眾人各司其職,儼然是另一個仙門。
簫風臨這才解釋道:“那面銅鏡名為鏡花水月,我將它放在此處,它便能在銅鏡內映照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世界。銅鏡內的世界皆為虛幻,雖是如此,卻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鏡花水月,有意思。”楚昀讚歎道,“你從哪兒尋來的那寶貝?”
“偶然所獲罷了。”簫風臨道,“無妄閣不比其他,須得小心行事,掩人耳目。此處在長安郊外的一處深山中,從外表看只是一間破廟,因此百年來,無人發現無妄閣真正的所在。”
楚昀從他話中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等等,你說這是哪兒?長安?”
“是。”
楚昀驚訝道:“我先前可是據長安千裡之遠,那些人竟隻用車馬便把我送到了這裡?”
簫風臨道:“這幾個月來,仙門四處尋找你的下落。他們不敢禦空飛行,唯恐暴露你的身份,因此隻得用最簡單的方法。聽聞他們八百裡加急,日夜不眠,就連馬都累死好幾匹。不過就算這樣,也耗費了五日的光景。”
楚昀:“……”
簫風臨道:“不過,幸好平安無事。無論用什麽方法,只要你順利回到我身邊就好。”
楚昀又想起一件事:“這麽說來,把我捆成那樣丟你床上,也是你授意的?”
簫風臨一愣,轉開臉,耳尖微微發紅:“是他們故意為之。”
“真的?”
簫風臨正色道:“這幾日我未留在總壇,他們找到你之後,也並未來得及傳信於我。直到你被送回總壇,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已經找到了你。等我回來的時候,便已經……”
簫風臨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微不可聞。他現在露出這模樣,像極了過去害羞時的樣子,楚昀看得一時心癢,正欲湊上去佔點便宜,余光卻忽然看見一抹紅色的身影朝二人走來。
他轉過頭去,紅袖遠遠高聲喚道:“主上!”
楚昀立即換了副神情,在原地站定,挑眉道:“來得正好啊,我正想找某個人麻煩,她就送上門來了。”
紅袖快步迎上來,正好聽見了楚昀這話。她眼神躲閃一下,朝簫風臨身後挪了挪,弱聲道:“主上……”
楚昀面無表情,佯裝嚴肅道:“你躲什麽?你出賣我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今天?”
紅袖見他這樣,還以為他當真發怒了,連忙單膝跪地:“主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擔心您……您當時生死未卜,紅繡一時心急,就將此事說了出去。我……”
楚昀強忍著笑意,面上依舊一派平靜。
“好了。”簫風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就別嚇她了。”
楚昀撲哧一聲笑開了,伸手把紅袖拉起來。紅袖弱聲問:“主上……您不生氣了?”
“我當然生氣了。”楚昀道,“不過,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再說了,我是這麽小氣的人嗎?”
紅袖這才放心下來。簫風臨又問:“你怎麽會來?”
“我聽說主上的下落找到了,這才特地趕回來。不過,也不完全是為了這個。”紅袖停頓一下,看向簫風臨,“我有個消息要稟報閣主。”
“何事?”
紅袖道:“近日有數家仙門均遭到魔修襲擊,目前襲擊者身份不明,損傷也不大。但修真界不少人覺得,此事與主上脫不了乾系。”
楚昀挑眉:“這與我何乾?難道全天下的魔修都我歸管不成?”
紅袖歎息道:“自從主上身份暴露後,修真界時有傳言,說主上今次卷土重來就是為了重返魔域,向仙門復仇。如今又出這等事情,自然會聯系到主上身上。我聽聞,各大仙首已決定聯合起來,商議共同對付主上。”
楚昀哭笑不得:“不就是幾個魔修,仙門解決不了麽?他們這是想做什麽?重演當年的圍剿魔域?”
紅袖垂眸不語,楚昀不以為意道:“無妨,就讓他們去吧,反正此事與我無關。他們要真商量出個對策,清理一番那作惡的魔修也算是個好事。”
紅袖道:“可我擔心,會不會是魔域舊部,聽說主上回來,所以……”
“不,沒有這麽簡單。”簫風臨思索片刻,道,“自從魔域被毀後,中原已許久沒有魔修作祟。這次的事情怎麽會如此巧合?”
楚昀道:“你是想說……”
簫風臨道:“這次魔修攻擊仙門,在預謀之內。”
“預謀之內,可又會是誰……”楚昀隱約意識到了什麽,他轉頭問紅袖:“此事,天嶽門態度如何?”
紅袖道:“天嶽門如今還未受到魔修攻擊,但天嶽門是當今第一仙門,此次各家仙門聯合,應當少不了天嶽門在其中推波助瀾。而且若各家仙門當真要聯合剿滅魔修,掌握主控權的,應當也是天嶽門。”
楚昀與簫風臨對視一眼,忽然苦笑一聲:“看來,這件事果真與他脫不了乾系啊。”
簫風臨道:“這樣看來,他從魔域救出的魔修,恐怕不止留在秋圍山谷。而且,這麽多年魔修絕跡於中原,恐怕也少不了他從中作梗。”
“對了,當時事情發生的緊急,我竟沒有想過,師父他極度憎恨魔修與魔域,怎麽會將人救出,又保護在秋圍山谷這麽多年。不,不對。”楚昀眉頭稍皺,思索道,“且不說那時的他根本無從判斷今日的情形,就算他當時便有所計劃,也不敢保證能面面俱到,不出任何差池。那他聚集這麽多魔修,究竟想做什麽?難道就是想要天下大亂麽?”
簫風臨道:“他究竟想做什麽,我們現在猜測也是無用。”
楚昀點點頭:“不論這幕後之人是誰,但現在看來,數家仙門遇襲之事,我們恐怕不得不插手了。”
簫風臨皺眉道:“小昀,你的身體……”
楚昀笑了笑,慢悠悠道:“你別急,聽我說完。你們覺得,若此次事件當真是魔域那群幸存的魔修作祟,那他們最終的目的會是什麽?”
紅袖道:“……反攻魔域。”
簫風臨道:“你的意思是……”
“想反攻魔域就要先打開魔域外的防護結界,而魔域現在由縹緲宗看守。所以,不論是魔修也好,仙門聯盟也罷,他們接下來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縹緲宗。”
紅袖道:“我收到消息,縹緲宗至今還未曾被魔修襲擊。”
“這就對了。我們最好能趕在他們去之前,到達縹緲宗。要是順便能查清那群魔修的底細更好。”楚昀朝簫風臨攤了攤手,一臉無辜道,“你看,這不正好與我們原本要去的地方是相同的嗎?”
幾人商議之後,也不再耽擱,簫風臨與楚昀翌日便啟程前往縹緲宗。紅袖本為縹緲宗弟子,不便與他們通行,因此簫風臨只在閣中找了幾名信任的屬下暗中跟隨。幾人以隱身符隱去氣息,禦劍而行,大半日的光景,便到了縹緲宗的地界。
縹緲宗在群山峻嶺之間,又有結界防護,外人極難進入。饒是楚昀前世曾在紅袖的帶領下來過縹緲宗,可真當落了地,依舊是兩眼一摸黑,尋不到出路。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他,一是時日已久,他根本記不住入宗道路,二是他落地後才發現,百年過去,縹緲宗外圍的結界又經修繕擴大,已近乎面目全非。
楚昀正在這邊苦惱萬分,卻見簫風臨抬手一揮,從袖中飛出一道暖光,迅速竄入叢林之中。
“這是什麽?”
簫風臨淡淡道:“稍等。”
不多時,一名絳紫衣衫的弟子禦空出現在他們面前。來時,楚昀幫簫風臨易容幻形,遮住了臉上的魔印與白發,因此這弟子並未察覺到異樣。他朝簫風臨行了一禮:“霽華君,師父已在前方等候,特派弟子前來引路。”
簫風臨點點頭:“有勞。”
那弟子也並未多言,轉身朝來時路走去。二人跟隨其後,楚昀低聲問:“文封派來的?”
“是。”
楚昀神情複雜,半晌才道:“你這麽暴露身份,就不怕……”
簫風臨道:“你身份被揭露後,文封曾與我聯系。他向我言明,若無路可去,可到縹緲宗尋他。”
楚昀輕輕歎息一聲:“他那個性子,還是沒變啊……”
二人不再多言。那前來引路的弟子並未將他們直接帶去縹緲宗,而是將二人引到了縹緲宗附近的一片竹林中,一條清幽小徑出現在二人面前。那弟子停下腳步,對簫風臨道:“霽華君,前面是我派禁地,弟子只能走到這裡。二位沿此路過去,便可見到宗主了。”
“多謝。”
那弟子行禮告退,簫風臨與楚昀繼續朝前走了一會兒,一間竹屋出現在他們面前。竹屋前的院落中,有一個身影正在靜靜等候。聽見足音接近,那人轉過頭來,溫雅的面容被一道傷痕劃過,略顯猙獰。
文封豁然站身,快步走到二人面前。他怔怔看著楚昀,眼眶微微泛紅,許久沒有說話。
楚昀率先笑了笑:“文封,好久不見。”
“楚師兄……”文封輕輕喚了一聲,似是察覺自己失態,他轉過頭側開身體,道,“楚師兄,請。”
楚昀熟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院內走去:“只有你在麽?小梓墨呢?”
他話音剛落,竹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徐梓墨一身絳紫衣跑,端坐輪椅之上:“他都來了,你覺得我會不來麽?”
楚昀的目光在徐梓墨的腿上停頓一下,重新咧開笑意:“小梓墨,好久不見呀。”
徐梓墨比起文封倒是鎮靜得多,他瞥了楚昀一眼,沒好氣地說:“您這副尊榮說誰小呢,楚師兄。”最後三個字他咬得極重,語罷,驅使著輪椅轉頭朝屋內滑去:“有事進來說。”
三人進了屋,文封直接切入正題:“楚師兄今日到此,所為何事?”
楚昀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簫風臨,道:“你可知道,近些時日,有許多仙門遭到了魔修的襲擊?”
“知道。”文封道,“還有傳言,那些魔修是楚師兄派出的。”
“一派胡言。”徐梓墨冷聲道,“魔修多少年沒出現過了,就憑他,能短時間調度這麽多人?”
楚昀眉頭一挑:“我怎麽感覺,你這話聽著不像是在幫我說話,反倒像是在損我。”
徐梓墨轉開目光:“我只是就事論事,你是魔修,我為何幫你說話。”
楚昀:“……”這人上次好像不是這個態度吧?
“徐師兄,別這樣說。”文封溫聲勸道,“你方才不是還很開心楚師兄來找我們嗎?”
徐梓墨一言不發,直接轉著輪椅滑到一邊,不再看他們。眾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的耳尖,卻肉眼可見的悄然紅了起來。
楚昀看著他的背影,感歎道:“一別經年,倒是什麽也沒變。我們小梓墨還是這麽心口不一。”
文封掩口輕笑一下,道:“楚師兄就別打趣他了。先前我與徐師兄談論過此事,此次魔修忽然大舉反撲,我們擔心,目的恐怕不純。”
楚昀也收了玩鬧的心思,正色道:“不錯,的確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而且,我與阿臨懷疑,魔修的下一步目標,或許會是縹緲宗。”
文封道:“楚師兄的意思是,他們的真正目的,是回到魔域?”
“的確有此猜測。”楚昀道,“文封,師兄這次來找你,一是想提醒你加強戒備,以免被魔修趁亂攻入。二來,我想知道打開魔域結界之法。”
文封聽言一怔,就連徐梓墨也轉過頭來,驚詫地看向他:“你要進魔域?”
楚昀不緊不慢解釋道:“你們不要誤會,我進入魔域,是為尋一樣東西,只要尋到了我便離開。若你們不放心,大可派人跟著我一同前去。”
文封搖搖頭,眼中流露些許為難之色:“不是我信不過師兄,只是……其實,我並不知道解開魔域外結界的法子。”
這次輪到楚昀愣住了:“什麽?”
文封道:“當初落華山被屠,我與徐師兄跌落山崖,僥幸被縹緲宗前任宗主清煥長老所救,將我們帶回縹緲宗療傷。而後又出了魔域之事。魔域被毀後,是清煥長老親手設下了封印魔域的咒術。清煥長老封印魔域後不久,便坐化仙逝。而那時的縹緲宗正值內亂,派內各個勢力分化彼此爭鬥不休,各懷鬼胎。清煥長老不願縹緲宗落到他們手中,因此仙逝前,收我為徒,並將宗主之位傳於我。清煥長老曾與我言明,他不希望魔域解封之法流傳在世間,因此並未將解封咒術告知於我。”
簫風臨問:“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打開?”
文封沉默許久,搖了搖頭。
簫風臨又道:“文師兄,敢問秋圍山附近,又是由誰設下的防護結界呢?”
“秋圍山?”文封疑惑地重複一遍,轉頭看向徐梓墨。
徐梓墨道:“若蕭師弟說的是仙門棄地,棄地的管理向來都由長老負責,不經宗主之手。你在此逼問他,也沒有作用。”
簫風臨追問道:“哪位長老?”
徐梓墨與簫風臨向來不和,文封見氣氛稍有不對,立即站出來解釋道:“是秋水長老。可秋水長老前不久剛剛仙逝,而他的大弟子也外出雲遊多日……簫師弟,你該知道,尋常仙門棄地都是由派內弟子每半年巡視一次,就算是負責的長老也極少過問。”
簫風臨冷冷道:“你們的棄地裡有魔修駐扎數百年,這恐怕不是極少過問,就能搪塞過去的吧。”
徐梓墨喝道:“簫風臨,你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
“徐師兄。”文封出言製止他,看向簫風臨,“簫師弟此言當真?”
“我與師兄親眼所見。”
“怎麽會……”文封停頓片刻,朝楚昀與簫風臨行了一禮,認真道,“楚師兄,簫師弟,無論此事是誰所為,皆因文封管教不利而起。我即日便派人排查縹緲宗旗下所有棄地,以免再有魔修混入其中。”
許久不曾說話的楚昀忽然若有所思道:“你方才說,負責看管棄地的那位長老,不久前剛剛仙逝?”
“是。”
楚昀問:“出了什麽事?”
文封答:“修行不慎,經脈逆行,爆體而亡。”
“當時可有別人在場?”
文封道:“秋水長老當日正在閉關修行,是看守在禁地外的弟子忽然察覺禁地內靈力流動異樣,當他們衝入其中時,秋水長老已氣絕身亡。”
“也就是說,無人看見他是怎麽死的?”
文封愣了一下,點點頭:“是。”
簫風臨道:“師兄是覺得,這秋水長老有問題?”
“沒有證據,不敢妄加猜測。”楚昀道,“但若是這長老一直看管棄地,秋圍山谷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而且,這仙逝的時間,也太過巧合了。你別忘了,我們曾在秋圍山谷遇到的那個人……”楚昀停頓一下,推測道:“如果我沒猜錯,那具肉身,應當就是秋水長老那位在外雲遊的弟子吧。”
文封疑惑道:“楚師兄,你們在說什麽?什麽肉身?此事與秋水長老的弟子又有何關系?”
楚昀正欲解釋,可忽然有一隻靈鳥從竹屋外飛入。文封臉色一變,抬手將那隻靈鳥接住。靈鳥湊到文封耳側低語了兩句,文封臉色越發難看。
靈鳥傳完訊息,化作一團火光消失。文封轉頭看向徐梓墨:“魔修攻來了。”
徐梓墨眉頭皺起,冷哼一聲:“來得倒挺快。”
文封道:“楚師兄,簫師弟,這竹屋是我修建的一處雅居,地處偏僻,且往日不允許弟子前來,你們暫時留在這裡,待到縹緲宗退敵後,我會來接你們。徐師兄,你立即回門派坐鎮。我去外面會一會那些人。”
“好,你萬事小心。”徐梓墨點點頭,驅使輪椅率先滑出竹屋。
文封正欲離開,楚昀忽然叫住了他:“文封,我們方才說的事情,你當真毫不知情?”
文封腳步停頓一下,轉頭道:“不知。”
他說完後,朝楚昀行了一禮,掐了個法訣禦空離開。
“你說這魔修,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時候來,真是掃興。”楚昀沒骨頭似的靠在座椅上,抱怨道:“唉,我方才還想著文封的性子一點沒變呢,沒想到,果然掌門就是掌門,就連小文封現在也不好對付了。以前明明是個單純得連謊都不會撒的人……”
簫風臨道:“他恐怕對我們還存有戒心。”
“也對。”楚昀歎息一聲,道,“要是換做是我,過去把修真界攪得血雨腥風的大魔頭突然回來,還想找到回老巢的辦法,我不僅不會信他的任何一句話,還肯定立即讓人亂棍把他打出去。對比看來,文封教養已經很好了。”
簫風臨忍俊不禁,彎了彎嘴角:“那也不一定,若那人是我……”
楚昀一怔,壞笑地朝他湊過去:“若那人是你啊,我肯定找根鏈子把你栓起來,哪兒都不讓你去,免得你再為禍蒼生。”
簫風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理。”
楚昀忽覺不妙,正欲起身躲開,原本坐在他身旁那個座椅上的簫風臨卻忽然起身,欺身將他壓入了座椅中。他掙動一下,反倒被一隻手鉗住腰肢,動彈不得。
楚昀耳根一紅,推拒道:“喂,這裡是人家的地盤,你別亂來啊。”
簫風臨空閑的手擒住楚昀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玩味地看他:“剛剛是你說的,找根鏈子把你栓起來。”
楚昀:“……”
這一路下來他算是看出來了,簫風臨這次走火入魔,不僅魔性更重,連性情也是大變,竟越發的不要臉起來。也不看看這裡是哪裡,這是能調情的地方麽?
楚昀還這麽想著,簫風臨已經欺身下來,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
與此同時,竹屋外忽然傳來一聲轟鳴巨響,顯然縹緲宗與魔修的戰事已經拉開。
楚昀推了推仿佛已經黏在他身上的那人,提醒道:“阿臨,外面打起來了。”
簫風臨抬起頭來看他:“師兄想管嗎?”
楚昀認真思索一下,搖了搖頭:“應當不必了吧。文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