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張小元站起身,著急要將還躲在小屋內的蔣漸宇放出來,可他還來不及出門,迎面正遇上了匆匆走來的文亭亭。
文亭亭抓住他的胳膊,又朝屋內瞄了一眼,見文肅遠等人全在屋內,面色略有驚慌,將張小元往外扯了兩步,還故意提高了聲音,大聲與張小元道:“小元,我也有賀禮要送你!”
文肅遠自然不疑有他,反倒是陸昭明見張小元起身出去了,他思索片刻,便也尋了個藉口,匆匆起身跟隨。
今日本就是戚連與文肅遠為他兩備的酒宴,如今在場的誰不知道他二人本是一對,小兩口的事,自不會有人阻攔,於是陸昭明跟著張小元出了屋,一直隨文亭亭走到外頭的庭院內,這才見文亭亭停下腳步,回過身來。
走到了屋外頭,張小元才發現文亭亭神色略有驚慌,似乎是出了什麼大事。
他有些遲疑詢問:“亭亭,你怎麼了?”
“小元,雖然我很想留下來參加你和陸大哥的喜事。”文亭亭眉頭緊鎖,深深嘆氣,“可我大概是不能等下去了。”
張小元隱約覺得不好:“你要去哪兒?”
文亭亭向他解釋。
“我剛剛從我娘親哪兒聽說了一件事。”文亭亭滿面嚴肅,“我爹又要我去相親!”
張小元:“……”
這熟悉的話語,總令張小元有些不祥的預感。
“聽說還是個什麼王爺,鬼知道是哪個旮旯角的王爺。”文亭亭皺眉,“聽說他都有二十七八歲了吧?不妥,我這麼年輕,不可以和比我老這麼多的男人相親會面。”
張小元:“……”
二十七八……是個王爺……
張小元說不出話。
“所以我已下定決心了。”文亭亭握緊拳頭,“反正戚大人已經回京了,我也應該換個地方去闖蕩。”
張小元:“亭亭……那個……”
他一時竟不知該要如何開口。
文亭亭見他開口,竟好似還有些感動,點頭道:“小元,你不必挽留我了。”
張小元:“……”
不是挽留啊!他是不知該要如何說出真相。
“好在我已經準備好賀禮了。”文亭亭扭頭走向庭院角落,從裡頭抱出一個竹籃,塞到張小元手中,“不用客氣!”
張小元看向那竹籃。
籃子裡滿滿噹噹擠著幾隻肥嘟嘟的小狗崽子,如今睡得正香,張小元一時怔然,抬首看向文亭亭,問:“這……”
文亭亭有些感傷:“屁墩當爹了。”
張小元:“……”
文亭亭:“我要離家,不能讓我爹用這些小崽子來威脅我。”
張小元:“……可我不會養狗。”
文亭亭:“小元,拜託你了!”
張小元:“……”
……
張小元莫名其妙收下一籃狗崽,憋了許久不知該如何向文亭亭結束這件事,終於下定決心打算開口時,陸昭明卻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隱約能明白大師兄的意思。
一切本就是天降的緣分,若文亭亭真心想走,他不該攔她的。
可就算如此,他已經知情,又將文亭亭當作是朋友,自然也該將此事告訴文亭亭,在此之後要如何做,再憑文亭亭自己決斷。
他將那籃子塞到陸昭明手中,拉住文亭亭,滿面嚴肅道:“亭亭,我好像知道文將軍想要你去和誰相親。”
文亭亭眨一眨眼,說:“這不重要啦。 ”
張小元:“不重要?”
“我只是暫時不想這麼早成婚。”文亭亭說道,“對方是誰並不重要,反正我都是要逃的。”
張小元一怔,原想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話還未到嘴邊……文亭亭卻已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不必說了,時間不多了,我得快些離開。”
她不再給張小元說話解釋的機會,身形靈敏躥上一旁高牆,匆匆而去。
張小元:“……”
他說不出話。
這大概……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
這一回張小元總算記得還在小屋內沒出來的蔣漸宇,他跑去給蔣漸宇開了門,想要告訴他相親對象的具體情況。
可蔣漸宇顯然也不想听他多說。
“是誰都不要緊。”蔣漸宇唉聲嘆氣,“我現在聽見那兩個字就害怕,只要別讓我繼續相親就好了。”
張小元:“……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好奇那個人是誰嗎?”
“不好奇。”蔣漸宇說,“我也不想知道。”
張小元:“……”
蔣漸宇又探頭往外看了看情況,放心大膽地走了出去,說:“我餓了,咱們還是先吃飯吧。”
9.
蔣漸宇著急去吃飯,張小元缺沒有立即跟上去。
這一日過得太過混亂,他難得有些許喘息的時間,而這也是今日他第一次與大師兄獨處,他不大想回去了,恰得陸昭明開口,道:“待會兒再回去吧。”
張小元自然跟著點頭。
只是他二人站在這院中,一時之間,好似也不知該做些什麼事才好,繞著庭院花叢之內的小徑走了半圈,還是陸昭明率先開了口,說:“我有時在想……”
張小元側眸看向他。
大師兄此時微微蹙著眉,而張小元是熟悉他這種表情的,每當大師兄如此,不是在深思一事,便是在為什麼事感到為難,而在此時此刻,大師兄露出如此神色… …張小元心中略有擔憂,輕聲詢問:“大師兄,怎麼了?”
“有時候我在想。”陸昭明低聲道,“若你不曾步入江湖……”
他似有猶豫,接下來的話,他並沒有說不出口,可他也知道,他是瞞不過張小元的。
他就算不開口,張小元也能看見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若張小元不曾步入江湖,若張小元不曾拜入師門,若張小元不曾遇到他。
那一切又會怎麼樣?
有時陸昭明甚至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自己將張小元扯進了這紛亂如麻的江湖中,他以前是不曾這麼想,可在見過張小元的家人之後……這想法不知為何,越發濃烈。
以張家的家世,若張小元不入江湖,他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他不必為了一個窮得吃不起飯的師門擔心,不必以身涉險,他本該過著他養尊處優的少爺日子,待到張高令年邁之時,再繼承家業,一輩子衣食無憂,這些Yi-n謀詭計,本不該與他有任何關係。
張小元也免不了同陸昭明一般微微將眉頭蹙起,而後認真回答他:“大師兄,我也曾想過的。”
他當然想過。
若自己不曾大病一場,沒有這莫名出現的奇特能力,如今他又該在何方,做著什麼樣的事情。
他或許在初見林易時,便已被他的君子名號折服,亦或是為梅棱安的和善可親所感動,再往前說一些,他未曾大病,也許爹爹和娘親根本就不會送他離家習武。
可這世上本就沒有那麼多或許與如果。
他拜入師門,遇見大師兄,再兩情相悅,這本就是不可更改的天命。
更何況,這江湖除了Yi-n謀詭計,有許許多多他喜歡的人,他那麼喜歡這個江湖,那麼喜歡自己的大師兄,又怎麼可能對自己步入了江湖而心有不甘?
到了此時,他好像才真正明白了爹爹最初與他說的那句話。
他很喜歡這江湖,他還想繼續去看一看。
10.
張小元不必更多解釋,陸昭明便好似已經明白了。
如今他二人心意相通,本不許過多言語,什麼擔心疑慮在寥寥幾語中便可散盡,他會意點頭,唇角卻抑不住微微揚起,低聲輕語道:“我們再慢些回去吧。”
他像是覺得每一日獨處的時光都太少,若有機會,他幾乎恨不得每日都呆在張小元身邊,可他不是這般黏膩的人,也不善言談,許多話他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到瞭如今,他便也只能央張小元多同他在一塊呆上些許時日。
或許是他鮮有如此低語請求的時刻,張小元略有詫異,卻還是點了點頭,說:“不打緊,我們再慢些回去。”
陸昭明走出走出兩步,又回首看他,似是Y_u言又止,可他知道張小元能看穿他的心,便乾脆直言,道:“我……不善言談。”
張小元不知大師兄又想說些什麼,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一面又說:“大師兄,我不介意的。”
陸昭明微微抬手,示意他繼續聽著自己說下去。
“我想了許久。”陸昭明說,“這樣好像有些不太公平。”
張小元:“不公平?”
他心下茫然,更不明白大師兄意思。
陸昭明乾脆停下腳步,認真看向他:“我知我不善言談,從未與你說過鍾情心悅——”
張小元這才明白陸昭明的意思。
他一時面紅,重重咳上幾聲,強作鎮定,道:“倒是也不必……”
“可今日不同。”陸昭明說,“今日本是你我結髮之日。”
他提到“結髮”二字,張小元的臉噌地又紅了幾分,囁嚅一句,道:“大師兄,你不必多說,你的心意,我早就已經——”
陸昭明忽而跨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垂下眼眸,目光沉沉,盯緊了他的眼。
張小元微張雙唇,卻難發一言,面上更是泛紅發熱,許久也只是嚥下一口唾沫,喏喏說道:“大師兄,我真的已經……已經知道了。”
陸昭明當然知道。
他知道張小元能看出他心中的一切所想,可有些話憋在心中,與親自開口告訴他,的確不大一樣。
他們正在一側假山之下,月色朦朧,那假山的石影卻恰好將他二人籠在其間,像是隱匿在這世間僅有他二人的絕密之處,他俯身向張小元耳邊,輕輕貼著他的面頰,口中呼出的熱氣吹拂在耳廓,執著低聲一字一句將自己心中所想告訴他。
……
十八歲心向江湖的張小元,如今雖已知江湖人心艱險,卻從不覺得害怕。
他見月影漸沉,天光昏暗,心知若他們再不回去,或許師父就要來尋他們了。
可他不願離開此處,不願鬆開摟著大師兄的手,他覺得這假山下是個絕妙藏身的好地方,師父一定不會發現他們。
他面上發燙,卻仍是攬著陸昭明的脖頸,耳鬢廝磨,難捨離分。
他當然不怕。
至少這江湖,還有大師兄陪著他。
……
二十三歲的青年俠士陸昭明,如今雖初窺江湖人心險惡,卻從不覺得慌張。
他在假山之下,攬著心上人的腰,想要將自己藏於心中的一切想法都告訴他,他知道那麼多一訴衷腸的話語,似有千言萬語在口中,可到了嘴邊,他卻也只能直白地說出那些話。
他心有一人,願度餘生。
……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