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張小元從天溟閣中人頭上看出六指已落入他們手中, 而酈爾絲親來此處,她若從六指口中問不出消息, 很可能會對六指刑訊折磨, 再沒有結果……張小元覺得酈爾絲很可能會直接將六指帶回去交給林易處理。
當下情況緊急, 他們沒有時間回去同師父師叔回報後再做決定,而張小元問了那些天溟閣人, 從他們頭頂看出那排名前三十的大哥已經是此番來此的數人中武功最高的了,留守在酈爾絲身邊的人應當不難對付。
張小元同眾人商量過後, 決定留幾人將這些天溟閣中人送往丐幫,交由丐幫看管處理,而後再回去將六指被抓與酈爾絲來此一事告知王鶴年,當做是他們的援軍。
不管怎麽說, 張小元覺得自己一定要跟著去看看情況, 有他在,至少不需要任何問話便能知曉結果防止意外,而路衍風受了重傷, 他不宜再跟隨,正巧他說他認識此處丐幫分舵弟子,那乾脆讓人送他與天溟閣中人一同過去。
人太多了, 留一個人肯定不夠,而花琉雀主動站出來, 看向張小元,滿懷期盼,道:“小元, 我同你們一塊去。”
他好像有些回過神來了,他不知路衍風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可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回答,他所以為的那位與他心靈相知的姑娘,好像就是路衍風……
他越想越覺得古怪,一時隻想暫先逃過此事。路衍風的傷口早已處理無礙,他不願留在路衍風身邊同他一塊去丐幫,那自然要跟著陸昭明和張小元離開。
曹紫煉看破不說破,果斷點頭,道:“我和阿善爾留下來幫助路大俠送這些人去丐幫。”
阿善爾不住點頭,用並不標準的漢話滿是憧憬地說道:“哦,丐幫的叫花雞!”
只有路衍風雙眉緊蹙,看起來並不高興。
他還記得張小元方才說的那句話,若是他現在道歉,一切或許都還來得及。
路衍風深吸一口氣,跨前一步,將花琉雀攔了下來,道:“我有話與你說。”
花琉雀想想以往路衍風說的那些話,一時隻覺腿肚子發軟,恨不得縮到陸昭明身後去。路衍風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稍稍怔了片刻,這才喃喃開口道:“……算了。”
他的模樣看起來實在有些可憐,可張小元想,這畢竟是路衍風與花琉雀的事,他不可能強迫花琉雀去聽路衍風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只能等花琉雀回答。
花琉雀看著路衍風滿臉失落,似乎有些猶豫,他慣常善心軟弱,可又怕路衍風是想罵他,他想此處有這麽多人在,當著大家的面,路衍風總不能對他惡語相向,於是他鼓起膽氣,從陸昭明和張小元身後探出個頭來,問:“你想說什麽,就在這兒說吧。”
路衍風:“……”
花琉雀勉強道:“你若是不說……我可就走了。”
路衍風:“我……”
一時之間,他實在不知該要說些什麽。
若說起來,他最清楚自己心中的感受,也最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不善言辭,他害怕自己開口後說錯話,反而會令花琉雀離他越來越遠,他也知道花琉雀應當從頭到尾都不曾對他有過除卻同門之誼外的其他心思,說到底他不過是在癡心妄想,可人活一世,若連點癡心妄想都沒有,那還有什麽意思。
他這一生,本就沒多少興趣和喜好,如今好容易找到一個能令他喜歡得不顧所以的人,他絕對不要輕易放棄。
路衍風深吸一口氣,堅定與花琉雀說:“這次的事,是我做錯了。”
花琉雀:“……”
果然,他心心念念的紅顏知己小美人,是他的惡毒師叔。
花琉雀幾乎要流下兩行熱淚。
“我……”路衍風遲疑許久,卻也只是說,“你……你小心一些。”
花琉雀睜大雙眼,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小師叔在關心他?
這還是他的小師叔嗎?!
路衍風下定決心,似乎打算將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加任何修飾地說出來,他覺得這樣或許會好一些,便看著花琉雀,一字一句認真說道:“我不大會說話,以往或許惹過你不開心。”
花琉雀:“沒有沒有……”
什麽不開心,他哪裡敢不開心。
路衍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上一次你回散花宮時,我本是有話想與你說的。”路衍風道,“當時被人打斷的話,現在我想好好告訴你。”
花琉雀不住點頭,畏畏縮縮道:“小師叔的教誨,我自然要好好聆聽。”
路衍風卻將目光轉向了同在此處,甚至是眼巴巴看著他的幾個人。
“真的……要在這兒說嗎?”路衍風有些猶豫,“我們是不是……私下……”
張小元看他實在窘迫無比,總算開口替他圓場,道:“你們先談,我在一旁等你們。”
他看花琉雀好似極其緊張,不由又補上一句:“時間不多了,盡量長話短說吧。”
他都這麽說了,其余幾人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乾脆跟著他一塊走開了,可人走得再遠,好奇心卻是抵擋不住的,不說其余人,連張小元心中都有萬分好奇,想知道路衍風究竟要對花琉雀說什麽話。
好在花琉雀和路衍風都不知道他能從他人的口型中得知他們想要說的話,二人並未有任何掩飾,而花琉雀仍是膽怯不已,雖說方才路衍風的確是突然冒出了一句關心他的話,可這麽多年來他對路衍風形成的印象卻並不會輕易改變,他難免仍是害怕對方,隻覺得路衍風私下將他一人留下來,還是為了對他訓話。
他小心翼翼,隻覺自己的態度若是好一些,保不齊小師叔就不會那麽凶一點。
路衍風看上去卻像是有些緊張過頭了。
這一回沒有人在邊上搗亂,他總算可以將自己心中所想的話好好說出來。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夠重回散花宮。”路衍風道,“師兄心軟,其實只要你好好同他悔過,他定然會重新接納你返回師門。”
花琉雀:“我……我覺得我待在這兒挺好的。”
路衍風:“我已是持律長老……”
花琉雀很是緊張:“不了不了,師叔好意,我心領了。”
張小元:“……”
張小元捂住自己的臉,幾乎已不想再看。
他以為路衍風私下同花琉雀說話,是為了向花琉雀表明自己的心意,可誰能想到路衍風糾結了半天,最後說出的竟然是這種話。
陸昭明難得對此事有些興趣,他輕輕推了推張小元的胳膊,小聲問他:“他們在說些什麽嗎?”
張小元深深歎氣,有氣無力道:“路衍風在挖我們的牆角。”
陸昭明微微一怔:“挖牆腳?”
張小元看著花琉雀與路衍風,將二人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陸昭明。
路衍風微有遲疑:“你若是不想返回散花宮……”
“我不想回去。”花琉雀拒絕得極其乾脆,“小師叔,我本就不適合遵守那些大門派的規矩,至少在此處,我過得很開心,遠比在散花宮中時要好得多。”
路衍風竟沒有繼續往下堅持。
“到江湖上看一看,當然也很好。”路衍風道,“可我也希望你能夠記得,散花宮是你另外一個家。”
這等過分虛偽擺在台面上的場面話,花琉雀聽起來隻覺得極為可笑,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尷尬,他也只能衝路衍風乾笑,道:“我明白了,小師叔,我可以走了嗎?”
“等一等。”路衍風匆忙叫住他,情急之下,他甚至伸手握住了花琉雀的胳膊,“我還有一句話要與你說。”
花琉雀勉強站住腳步,看向路衍風。
路衍風:“你若是有一日想回來……”
路衍風搖了搖頭,決定繞過這些沒有意義的試探直接將自己心中的話說出來。
“小雀兒有一天若是飛不動了。”路衍風輕聲道,“那便落在我肩頭吧。”
……
張小元一字一句認真給陸昭明念出路衍風說的話,停了片刻,這才明白過來路衍風說的那句話的含義。
他略有些呆怔,隻覺自己的驚訝顯然不亞於此刻目瞪口呆的花琉雀,半晌方才喃喃道:“這是路衍風嗎?他怎麽突然這麽會說話了。”
陸昭明莫名低頭看他一眼,問:“很會說話?”
張小元答:“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
陸昭明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張小元不由看他,問:“大師兄,你明白什麽了?”
陸昭明答:“你喜歡這樣。”
張小元:“啊?”
他總覺得陸昭明好像明白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他還未細想,陸昭明已經在往下說了:“你看看花琉雀,他在想什麽?”
張小元下意識看向花琉雀的頭頂,便見花琉雀頭上瘋狂往外躥著字,無非便是在糾結路衍風為什麽要對他說這句話,再結合路衍風先前扮成竹簾後的女子為他彈琴且寫詩與他一事,他終於將事情往那方面去想了,此刻他頭頂的喜歡與不喜歡二字正來回打架,而張小元皺著眉將那些亂七八糟的跳來跳去的小字認真看了一遍,也未曾看見諸如厭惡之類的詞匯。
他認真想了想,哪怕在之前,花琉雀也只是有些害怕路衍風,他從未討厭過路衍風。
“花琉雀入門之後,我並不喜歡他。”陸昭明在張小元耳邊輕聲開口,道,“我問過師父他在江湖上做的事,得知他偏好美人,而這‘美人’二字,顯然是不帶男女的。”
張小元仔細回想,他也記得花琉雀對傳聞中的第一美人莫問天極有興趣,他可清楚知曉莫問天是個男人,那也就是說,不論男女,只要長得好看,他都是能欣賞的。
陸昭明問他:“你看路衍風的臉,可否能沾上這個‘美’字的邊。”
張小元小聲道:“若英氣俊朗也算是美的話……”
他忽而便懂了。
若花琉雀本就不在意男女,而如今他又已知道了路衍風與他近似知己,他喜歡琴棋書畫,路衍風能與他作陪,他想要吟幾句詩,路衍風也能與他相和。
張小元深吸了口氣,認真感慨:“真好,以後我們師門就不是和尚廟了。”
陸昭明道:“若你願意,師門本就與和尚廟三字扯不上關系。”
張小元:“這和我又有——”
他猛然回神,轉頭看向陸昭明。
“你能看到他人心中想法。”陸昭明道,“可你自己呢?”
張小元:“……”
陸昭明看著路衍風與花琉雀,卻不再繼續說這件事了,他問:“他們現在在說什麽?”
張小元心緒紛亂,匆匆抬頭瞥了一眼,道:“花琉雀說,他要想一想,路衍風傷好之前再答覆他。”
陸昭明道:“是該好好想一想。”
張小元:“……”
他總覺得大師兄一語雙關,這句好像也是在對他說話。
可他聽陸昭明說這句話時,腦中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師父一定要火冒三丈,搞不好他和大師兄都要受罰。
對,同花琉雀頭上冒出的那些字一樣,他的想法混亂,可卻沒有半點抗拒與厭惡,他並不討厭大師兄,亦或可以說——
如今他所認識的所有人裡,他好像最喜歡的,就是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