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張小元:“那個……大師兄, 我這麽伸著手也很累。”
張小元沒有陸昭明高,他想將衣服撐開罩在兩人頭上, 顯然略有些吃力, 陸昭明仍是神色平淡, 可心中卻好似怦然作響,同以往的心跳略有不同。
他乾脆將衣服一側接過, 撐在二人頭上,擋住淅淅瀝瀝的雨, 衣服不算太大,能撐開的也只有那麽一些地方,他們二人不得不靠在一塊,可如此行走, 好似又有些艱難, 張小元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伸出了手,攬住了陸昭明的另一隻胳膊。
陸昭明渾身微微一僵, 而後把手抬高了,將那衣服撐得更大了一些,以免落下的雨水淋濕張小元的手, 他甚至偷偷地將衣服往對方那邊挪,他不知自己在做什麽, 好像也什麽都不曾想,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腦子裡才多了那麽一個念頭——自己淋了雨還好, 師弟怕苦,那麽嬌慣的小少爺,若是得了風寒,只怕他不會願意好好吃藥。
張小元專注看著腳下泥濘的山路,聽見陸昭明那邊傳來叮叮叮的聲響,他也沒有抬頭去看,隻覺得反正大師兄頭上除了心跳就沒有其他想法,他看了也沒有用,不如多注意一些腳下,以免不小心再摔一跤,又得讓大師兄背著他回去。
他不知道陸昭明頭上冒出的字,與往常不同。
陸昭明竭力將衣服往他那邊傾斜,頭上頂著「莫要風寒」四個略顯得有些愚蠢的大字,面無表情地跟著張小元往回走。
他們原定今日要動身返回鳳集縣,天色已不早了,張小元難免有些心急,他們走到京城郊外,雨逐漸停了,陸昭明將衣服收起來,卻發覺昨夜他在溪澗舞劍時,衣服下擺濺得都是泥點,更不用說今日他用這衣服來擋雨了,他甚至不知回去之後能不能將衣服上的汙跡洗乾淨,這可是白衣,還是師弟買來送給他的白衣。
他一時極為懊惱,看著那衣服心痛得說不出話,張小元乾脆在他身邊清了清嗓子,說:“大師兄,無妨的,回去我再給你買新的。”
陸昭明:“……”
這滋味,果真極為古怪。
照常理說,他比張小元年長,怎麽反倒是要張小元給他花錢買東西?而更糟糕的是張小元喜歡的……他著實一件都買不起。
如此情況下,張小元對他越好,他反倒是越覺得挫敗。
他好像忽然之間就明白了師叔隱瞞自己身份的理由,可他不是師父,陸昭明皺起眉,這輩子頭一回認真思考起了日後的生計問題。
他除了武功好之外,的確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能力,而師弟與師叔正打算鼓搗什麽江湖百曉生的生意,陸昭明不擔心師叔,可小元當然需要有個武功能保護他的人,而陸昭明覺得,自己非常適合這份工作。
他未曾想自己心中開始胡思亂想後,頭頂便也跟著冒出了字,他心中的一切想法都被張小元完完整整看了去,而張小元強裝著絲毫不知,心中卻抑不住覺得……知道有人想要好好保護他的感覺,倒也挺不錯。
隻他知道,他自己也需得有自保的能力。
京城一行,他的劍術比起初入門時多少已進步了不少,那本劍譜他也已經盡數背下來了,只是如今他們又要趕回鳳集縣,少說要在路上花費月余功夫,而在這月余時間內,他是絕對沒有功夫練劍了。
胡思亂想中,他們已回了京城,到了佘府之外。
昨夜他溜出城時,並未將此事告訴師叔,佘書意不知他二人去了何處,如今正在佘府外等候,除此以外,道旁竟還停了兩輛馬車,邊上站著的顯然也都是熟悉面孔。
文亭亭牽著屁墩在一旁,她最眼尖,隔了老遠衝張小元與陸昭明揮手,一面問:“小元!你們去哪兒了?”
張小元有些驚訝:“你們怎麽來了?”
文亭亭答:“來找你們一起回去呀!”
除文亭亭外,裴君則和戚朝雲正在和佘書意說話,張小元想起戚朝雲進京本也只是為了述職,事情結束,他也該回鳳集縣去了,而文亭亭解決了婚約一事,她要帶著屁墩回鳳集縣繼續當她的捕頭,他們來時同路,回去恰也能同路,張小元覺得此事甚好,他跑進佘府去拿自己昨日整理好的包袱,再飛奔出來去找裴君則,想同他說一說天溟閣之事,他剛抱著包袱跑到門邊,遠遠地卻見蕭墨白也抱了個包袱顛顛跑了過來,滿頭是汗,氣喘籲籲,朝著裴君則與戚朝雲露出微笑,道:“我沒來遲吧?”
張小元愣住。
蕭墨白為什麽在這兒?他不會也要跟著他們回鳳集縣吧?
裴君則輕咳一聲,向他解釋:“蕭公子說他想領略江湖風情——”
張小元眯眼看他。
裴君則左右一看,抬手擋住自己的臉,湊到張小元耳邊,小聲說:“他好像得罪了皇上。”
張小元很是疑惑:“得罪了皇上?”
前不久蕭墨白可還在與趙承陽假扮愛侶,怎麽突然就得罪了趙承陽。
裴君則將聲音壓得更低:“他寫的江湖秘聞抄,被濮陽都統看見了。”
張小元:“……”
裴君則:“對,就是寫皇上暗戀濮陽都統的那一章。”
張小元登時好奇心起,他實在想知道濮陽靖看到那些東西後會有什麽反應,反正距幾人動身還有一會兒功夫,他乾脆將裴君則拉到一旁,想要深入了解此事,也方便將天溟閣一事告訴他。
他剛走到一旁,陸昭明幾乎立即便跟過來了。
裴君則倒是頗為激動,道:“陸少俠也想知道這些宮廷之中的風流韻事啊?來來來,讓裴某告訴你們,昨日夜間,濮陽都統去尋蕭公子時,正見他在撰寫江湖秘聞抄。”
張小元問:“不是之前那一篇啊?”
裴君則搖頭:“之前那是其一,如今這是其二。”
文亭亭也抱著屁墩湊過來了,激動問:“然後呢然後呢?”
“其一只是稍作推斷,這其二就不同了。”裴君則念道,“這其二說得是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張小元好像懂了。
蕭墨白不會把趙承陽提前大半年給濮陽靖挑選生辰之禮這件事給寫上去了吧?
路邊的屋簷上探出邢妍的腦袋,她的臉上沾了屋頂的黑灰,也不知是何時上去的,在上頭蹲了多久,她神情嚴肅,用力點頭,肯定趙承陽的一片癡情:“好,有氣魄!”
文亭亭抬起頭,她好像已對邢妍從各種奇怪的地方鑽出來一事習以為常,只是好奇詢問:“邢妍姐姐,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啊?”
邢妍道:“愛情!奮不顧身,付出甚多,令人動容。”
張小元一噎,憋不住念道:“那裴盟主……”
邢妍:“裴狗不一樣,狗男人沒有資格說愛情。”
張小元:“……”
蕭墨白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文亭亭身後,一手拿著炭筆,一手去掏懷裡的小本子,奮筆疾書,口中念念有詞:“負心渣男身任武林盟主,道貌岸然又為哪般。”
張小元:“……”
蕭墨白怎麽過來了?!
不是,這麽多人聚在這兒說他的八卦,他竟然一點也不生氣的嗎?
蕭墨白在那本子上寫完這句話,張小元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紙上的字歪歪扭扭,看起來很是古怪,他只能看懂一兩個,而蕭墨白又抬起頭看向邢妍,問:“這位姑娘貴姓?”
邢妍面露警惕:“你要做什麽?”
蕭墨白重新低頭,念:“以上內容為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熱心女俠傾情爆料。”
邢妍:“……”
蕭墨白又努力舉起炭筆,伸向邢妍所在的屋簷,問:“受害女方是什麽人?”
邢妍:“……女方?”
蕭墨白自覺思維迅捷,擅長從他人的細微神色變換之中看到真相。
他好像一下便明白了邢妍這句話的含義,飛速改口點頭:“哦,負心渣男身任武林盟主,藍顏知己遍布天下,至交好友又添深層意味,或成今年武林新熱詞。”
張小元:“……”
邢妍踩著屋簷從屋頂上蹦了起來,身為一個堅定維護教主統治的優秀教眾,她不允許任何人對教主造成哪怕一絲半點的抹黑,她抬手指著屋簷下的蕭墨白大罵:“你到底是什麽!你怎麽可以對我們教主——”
蕭墨白眼睛一亮,刷刷刷抬手寫就:“正邪對立已成他日過往,和平共處才是如今新趨勢,為護江湖和諧,正邪巨頭不惜攜手聯姻,拋下過往對立偏見,率領江湖正邪兩道共創美!好!江!湖!”
邢妍:“……”
張小元:“……”
蕭墨白寫完最後一句話,興奮收筆,啪地一聲合上本子,像護著寶貝一般收到懷中,一面扭頭看向幾人之中關系與他最好的裴君則,情緒亢奮,認真詢問:“裴哥啊,請問武林盟怎麽走?”
裴君則:“……啊?”
裴君則怔怔站著,完全沒有從方才的變故之中回過神來。
邢妍面色煞白,頭上大字瘋狂滾動。
「怎麽辦,我暴露了教主與裴狗的事,教主會不會殺我滅口。」
「衣服燒了,劍和屋裡的花留給老溫,藏書送給嚴哥,私房錢給教內兄弟們分了,再割一縷頭髮留給教主,以證我一片赤膽忠心……」
張小元:“……”
怎麽還開始交代後事了?!
蕭墨白眨了眨眼,忽而又意識到一件大事。
“你也姓裴。”蕭墨白說,“武林盟主……不會是你爹吧?”
裴君則:“……”
張小元目瞪口呆。
他看著蕭墨白再掏出紙筆,不由便想起那一日在李寒川墓前,蕭墨白所說的話。
他說他身在異鄉,一心卻隻想辦報……
嗯,他沒有說謊,張小元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