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花琉雀呆滯原地,好像突然被人點了穴一般,一動不動,半晌才艱難開口,問:“戚……戚大人……您說什麽?”
“我與裴師爺談過,他說王前輩品性高潔,在江湖上德高望重,門下高徒也均是高風亮節之輩。”戚朝雲誇了一通王鶴年,方轉身看向花琉雀,道,“我想你跟了王前輩後,定能改正你那些陋習。”
花琉雀:“……”
他痛苦眨了眨眼,扯出一個僵硬微笑,道:“戚大人……考慮得真周到啊。”
戚朝雲問他:“你意下如何?”
花琉雀認真詢問:“我能不答應嗎?”
戚朝雲正要說話,門外已傳來了裴君則的聲音,道:“當然不可以。”
裴君則跨進屋子,身後跟著文亭亭與一名輕紗覆面的陌生女子,直接與花琉雀道:“你若是不同意,便回牢裡去,改好了再走。”
花琉雀的眼裡卻好像只有裴君則身後的那名女子了。
他根本不管裴君則說了什麽,一面忙著去掏自己懷中的扇子,笑吟吟道:“妍娘~~~”
這就是妍娘?
張小元不由好奇看向她,卻見那女子的目光正停在陸昭明身上,陸昭明有所覺察,自然也回眼看她,二人目光相對,那女子也不曾將目光移開,反是好像更加直接了——那種直勾勾的目光,難免要叫人多想。
花琉雀的扇子才掏到一半,動作卡在半中,目光在陸昭明與那女子之間轉了幾圈,瞠目結舌。
他顯然很想說話,可他不敢說陸昭明半句不是,哪怕……哪怕此時陸昭明正與他心中愛慕之人眉來眼去。
張小元也覺得很不對勁。
以他對大師兄的了解,大師兄這個眼神的含義更像是疑惑,他顯然不認識這個女人,也不知道這人為什麽要這樣盯著他。
張小元轉而看向那名女子,他很好奇她的身份——
叮。
「邢妍,魔教右護法,江湖排名八十九,奉魔教教主莫問天之命,暗中保護少主裴君則,如今隱瞞身份進入鳳集縣衙,為鳳集縣仵作。」
張小元:“……”
原來是她!
張小元一下就明白了邢妍那個眼神的含義。
就在幾天之前,陸昭明一劍柄將她砸吐血了,魔教中人大多錙銖必較,想來她看陸昭明這神色可不是什麽含情脈脈,這分明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等等。
邢妍江湖排名八十九?
那……陸昭明那麽輕易便將她打傷了,大師兄的武功得有多高啊?!
這江湖人才濟濟,張小元看那頭頂排名可是將王鶴年等一乾前輩也都列在內的,他阿姊被人稱作拂雪女俠,已經算得是青年翹楚,排名也只有二百一十七,而花琉雀被外人說是天生奇才,不曾有師父指點便能在江湖上排上名號——他的武功也只在一百九十六。
當初張小元看見二師兄的武功字一百四十七時就已經很是驚奇了,如今看來……大師兄難道還在八十九內?
張小元有說不出的驚詫,他覺得自己從未用如此崇敬的目光看過大師兄,可他隨即轉念一想……不對,大師兄福緣極佳,所以大師兄丟劍必中?這才先砸斷了花琉雀的腿,又將邢妍砸成了重傷?
怪不得師兄老愛丟劍,若他能丟劍必中,他也會愛上丟劍砸人的滋味的。
“就算你不願拜師,也需有人監管你接下來的舉動。”裴君則道,“我看牢裡就不錯。”
花琉雀正憋著一肚子委屈氣,好在他一貫擅長自我慰藉,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既然邢妍她看上了陸昭明,那自己這就去尋覓下一春!
他終於將卡了一半的扇子從袖中掏了出來,抖開扇子,他又是那位風度翩翩不受情傷的花公子!花琉雀朝文亭亭風流一笑,道:“若是文捕頭親自送小生去牢中——我願意,被你一人俘獲!”
滿堂靜寂。
半晌,文亭亭將自己的指節按得哢噠哢噠作響,咬牙切齒道:“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我沒有本事。”花琉雀一臉深情,“我要是有本事,就不會被你偷走我的心了。”
文亭亭:“……”
張小元:“……”
張小元看向文亭亭。
文亭亭頭上浮出碩大的幾個黑字。
「忍住!」
「我不能殺人!」
「不能殺人!」
49.
眾人沉默許久,裴君則忽而開口,道:“拜師吧。”
花琉雀:“不,讓我進入愛情的囚牢!”
裴君則面無表情將滿面春風的花琉雀拉到王鶴年面前:“王前輩,對不起,往後你要辛苦了。”
王鶴年道:“無妨,引人向善本就是吾等本分——”
“什麽向善?”花琉雀扭頭看向文亭亭,“亭亭,我隻向你。”
文亭亭毫不留情一腳踹向花琉雀的膝彎,花琉雀撲通跪了地,而文亭亭用力按著他的後腦杓,咚咚咚逼他向王鶴年磕了三個頭。
裴君則輕咳一聲,道:“文捕頭,輕一點,莫要將他撞死了。”
花琉雀抬起頭,額頭上磕紅了一大片,臉上卻還帶著幸福的微笑,說:“是亭亭讓我拜的師磕的頭,花某我,心甘情願!”
王鶴年似乎已有些笑不出來了,他艱難扯了扯嘴角,好半晌方才開口,說:“愛徒……咳咳,徒弟不必客氣。”
蔣漸宇忍笑忍得極為辛苦,他見王鶴年憋得好像說不出話了,便主動為花琉雀介紹各人的身份,張小元還有些茫然,他才入門幾天?怎麽能突然就多了個四師弟?
更何況這個四師弟……還是個腦袋不大正常滿嘴胡話的人。
可花琉雀的心情卻是好極了,他順著蔣漸宇的話,一一向眾人行禮,一直到陸昭明面前,蔣漸宇與他介紹,說:“這是大師兄。”
花琉雀面上仍帶著笑,他躬身作揖,喜氣洋洋:“大師兄。”
而後他直身抬頭,對上了陸昭明冰寒的目光。
花琉雀臉上的笑容一瞬消失。
蔣漸宇心中明知為何,卻還是故意要問:“四師弟,你怎麽了?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高興。”
花琉雀抱緊了自己的拐杖,訕訕乾笑道:“我……我覺得有些腿疼。”
陸昭明瞥他一眼,說:“我門中有門規數條,門中弟子,自當熟記在心。”
咦?
張小元的目光在師父師叔與師兄中轉了幾圈,覺得有些奇怪。
他記得他拜師入門時,分明沒有這個規矩的。
那時候他不過是在爹爹的指引之下同師父磕了頭,而後可就再無其他了,門規?他入門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說師門中有門規的。
張小元不由看向王鶴年,王鶴年沒有多大反應,甚至微微點了點頭示意陸昭明繼續說下去,他們門中好像真的是有門規的,可是……他為什麽不知道?
花琉雀哪裡敢不聽陸昭明說話:“大……大師兄請說!”
“入我門者,理應尊師重道,不矜不伐。”陸昭明說,“若在門中,自當勤學苦練,若出江湖,則行俠仗義,絕不可為非作歹,有為惡之心。”
花琉雀覺得自己只是博愛了一些,他從來不為非作歹,他連忙點頭,說:“弟子知道了。”
“師兄,門規那麽長,你要都背一遍嗎?”蔣漸宇打了個哈欠,“我覺得……你說說戒律就夠了。”
“同門相殘者,逐出師門,殺。”陸昭明果真改了口,那目光停在花琉雀身上,看得花琉雀脊背發寒,“行惡者廢去武功,逐出師門。”
花琉雀一句句諾諾應過,不住點頭,張小元左右一看,挪到佘書意邊上,小聲問:“師叔,為什麽我入門時……大師兄沒說過門規啊?”
佘書意看見他便開心,不知從何處摸出包好的酥糖,塞到張小元手中,道:“你和他不一樣。”
張小元問:“不一樣?”
難道大師兄是擔心花琉雀入門後會再犯毛病,這才故意嚇一嚇他?
佘書意答:“昭明這是在立威呢。”
“誘奸幼女者,斷腿,逐出師門。”陸昭明念了幾條門中戒律,忽而便冒出這麽一句,像是還咬重了斷腿二字,往下說道,“朝三暮四濫情之人,斷腿,逐出師門。”
張小元站在佘書意身邊,只看得見花琉雀的背影,他眨了眨眼,看到花琉雀整個人倚在拐杖上,尚且完好的那條腿,似乎也開始跟著發抖了。
“舉止輕浮放蕩之人,斷腿,逐出師門。”陸昭明冷冷道,“出入煙花之地者,斷腿,逐出師門。”
花琉雀兩條腿都開始抖了。
陸昭明問他:“記住了嗎?”
花琉雀不住點頭:“記住……當然記住了! ”
“好啦。”佘書意笑吟吟說,“往後只要有昭明在,我想小琉雀是再也不敢隨便和女子說話了。”
張小元:“……”
文亭亭問:“拜好師啦?我送你們回去?要不要給你們雇個轎子啊?”
花琉雀一臉嚴肅。
“文姑娘,你我點頭之交,萍水相逢。”他說,“忽而如此客氣,小生受不起。”
張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