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時接著道:“你那時候不是已經有‘晗晗’了嗎?”
“靠。”宋晴嵐低笑,“這坎是過不去了。”
季雨時重新看回窗外,看著那些舊建築在高速旁不斷後退,唇角也彎起了一絲很明顯的弧度。
他在開玩笑呢。
宋晴嵐手指敲了敲方向盤,假設季雨時的話是真的,問道:“要是我們真的那麽有緣小時候就念同一家幼兒園,那你肯定記得我。”
換了旁人可不一定能記得小時候的時,但季雨時一定記得。
“我想想。”季雨時順著他的話繼續說,“我倒是真的記得班裡有一個胖胖的小男生,整天黏在另一個小男生身後到處跑,不給他陪就搗蛋,是出了名的小魔王。”
宋晴嵐道:“那不對。”
季雨時轉頭,眼睛亮晶晶的:“哪裡不對?”
“我小時候胖是挺胖,但那時候我還沒彎呢。”宋晴嵐笑道,“雖然‘晗晗’的長相我都記不清了,但是我那時確實整天和她玩兒。要你看到一個胖胖的小男生整天黏在另一個小女生後面,那說不定就是我。”
季雨時沒說話。
車窗開了一條縫隙,將他的烏黑的頭髮吹亂了。
不知道季雨時小時候長什麽樣子?
宋晴嵐冒出這個想法,然後把手覆在季雨時的手上,補了句:“如果小男生換成是你,我就整天只和你玩兒。”
3個多小時後,車子駛入了跳傘俱樂部所在的區域。
這裡遠離城市,經過幾公裡的林場之後眼前豁然開朗。被樹木包圍著的是一大片綠色草坪,幾乎看不見邊際,公路筆直,一時間,來自城市的所有煩躁、喧囂都一掃而空。
遠遠地,季雨時看見了停機坪上的幾架飛機,還有一旁佇立著的巨大玻璃建築,也就是跳傘俱樂部的基地。
他們在基地外停了車,剛下車就有人走了過來。
對方是一個看起來颯爽利落的青年,身著緊身黑衣,和宋晴嵐、周明軒身上有一種同樣的氣質。
這就是宋晴嵐說的那位戰友了。
“宋隊!”
“老薛。”
兩人一見面,便同時伸出拳頭輕碰然後相握,在互相碰了碰肩膀,默契感十足。
宋晴嵐在部隊裡也是隊長,好些年的部隊生涯,讓他與這些戰友均是友誼匪淺。
宋晴嵐介紹道:“我的戰友薛昭,現在已經退役了,這家俱樂部就是他開的,老周之前經常來玩。”
薛昭笑著謙虛:“其實是和朋友一起開的,但是歡迎你們隨時過來。”
宋晴嵐轉而介紹身旁的季雨時:“季雨時,我男朋友。”
薛昭笑容卡住:“啊?”
宋晴嵐就知道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又說了一次:“你沒聽錯,是男朋友。”
季雨時率先伸出手:“你好。”
薛昭機械地同這位俊秀的年輕人握了握手,也道了聲好。
三人一起進了基地。
薛昭還有些震驚,沒有從宋隊為何突然彎掉這樣的驚悚感中緩過來。他們服役時不是沒見過戰友間互生好感的情況,但他們隊沒有,宋晴嵐對此的態度一向都保持著不搭理、不接受的直男人設。
基地裡還有一些來跳傘的遊客,現在正值下午,有部分遊客已經開始收拾行囊辦理手續,準備離開了。
“你們來得正好。”薛昭說,“明天開始就風向不對,這裡得歇上兩天。”
“不需要先訓練?”季雨時問,“那會有教練帶嗎?”
“教練?”薛昭笑了起來,看著宋晴嵐,“你……”
他實在沒能把“你男朋友”這幾個字說出口,勉強換了句:“你身邊這位就是最好的教練!他可是有職業教練證的人。”
季雨時轉頭,見宋晴嵐黑眸含笑,分明有一絲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得。
難怪會提出要帶他來跳傘,原來正好是某人的強項。
“我們可以跳雙人的。”宋晴嵐道,“先帶你試試,要是你感興趣,再跳一次單人。”
“好。”季雨時同意。
在薛昭的帶領下,他們先做了簡單的身體檢查,確認心跳脈搏及血壓一切正常,然後就被帶去換上了裝備。宋晴嵐對裝備熟悉,先一步穿好,然後再幫助季雨時徹底固定好了安全扣,並反覆檢查。
在不擅長或者沒做過的事情上,季雨時對於別人的幫助接受良好。
宋晴嵐說他:“季顧問,你今天好乖。”
季雨時坦蕩地回答:“因為我也怕死。”
薛昭給他們安排了一輛自用飛機。
飛機上還有兩位宋晴嵐認識的教練正在帶學員。那兩位學員有為期三天的課程,這已經是第四節 課了,看到上飛機的宋晴嵐一副教練模樣紛紛納悶,怎麽他們就沒遇到這麽帥的教練?
起飛後,宋晴嵐開始給季雨時講注意事項:“出機艙前我們會捆綁在一起,跳下去後的我會一直在你身後,能伸展的時候我會提醒你。”
那兩位學員中的一位問季雨時:“你是第一次跳傘?”
季雨時點點頭:“是。”
學員問:“你們跳幾千啊?”
宋晴嵐代替季雨時回答了這個問題:“4500。”
學員對季雨時建議:“第一次可以選個3000什麽的,比較容易接受。”
到了不同的高度,兩位學員和教練先後跳下了飛機。
隨著每一次機艙打開灌進狂風,季雨時逐漸感覺到了緊張。
其實他是一個有些怕高的人。
4000米。
宋晴嵐開始用連接件將他與自己鎖在一起,從身後抱著他問道:“怕不怕?”
季雨時:“……”
宋晴嵐:“怕就要說出來,你不說出來我怎麽保護你?”
季雨時:“怕。”
宋晴嵐笑,然後低頭,狠狠地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怕什麽,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死掉。”
4500米。
宋晴嵐給季雨時戴上了防風面罩。
機艙打開了,風聲、螺旋聲呼嘯,宋晴嵐在說著什麽季雨時已經完全聽不清了。
腳下是垂直視角的廣袤大地。
這高度比季雨時想象中的還要高,地面的一切都變得十分渺小,讓他覺得有點喘不過氣,手心布滿冷汗。
“三!二!一!”
這種時候越猶豫越害怕,宋晴嵐在身後倒數完畢,季雨時腳下一空,已經跳了下去!!!
心臟在刹那間猛地往上一提,仿佛離開了胸膛般讓人感覺到了強烈的失重感。
狂風撞擊在身體各處,耳旁盡是風聲。
人在急速的自由落體中,眼前的一切卻不如想象中那麽快。
那個瞬間,地平線似乎觸手可及,山河草林都緩緩展開了美麗的畫卷,與在飛機上看到的完全不同。
“伸展!”宋晴嵐的聲音就在耳後,近在咫尺,令人感覺到安全,“想象你是一張隨風飄蕩的紙!”
季雨時伸開了雙臂。
開始呼吸。
開始迎接朝他而來的世界。
空中沒有參照物,使得季雨時無法分辨速度。
實際上,他們正以時速200公裡的速度往下墜落,穿過了看得見摸不到的雲層,看見了兩隻顏色鮮豔的傘蓋在他們的腳下飄蕩,那是先他們一步跳下去的學員。
沒過多久,一股強烈的拉力將季雨時往上拽。
在劇裡地面1600米左右的高度,宋晴嵐打開了傘。
所有的一切變慢,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
世界安靜了。
“你看那邊。”宋晴嵐道,“左前方,抬抬頭。”
季雨時抬了抬頭。
他一直看著下面,此時抬頭便受到了震撼。
臨近傍晚時分,遠處的天空被落日染成了橘紅色,而近處的天空還是一片蔚藍。
他們飄蕩在這一片瑰麗奇異的光景裡,似乎見證了雲朵包裹的地球,見證了大自然的每一次日夜更迭。
這種緩慢的飄蕩持續了很久。
季雨時的心前所未有的寧靜。
成功降落在地面柔軟的草坪上,腳觸碰到地面的一刹那重力回歸。
宋晴嵐完美地掌控了這一次雙人跳傘,讓季雨時真正地感受了一次什麽叫躺贏,他全程甚至什麽都沒做,隻被宋晴嵐帶著從天空回到了地面。
“想試試單人的嗎?”宋晴嵐看了看手上的儀器問,“明天的風向不對,要試的話只能把握今天,現在還能來一次。”
季雨時:“不用試單人了,有這一次就可以。”
宋晴嵐:“行。”
跳傘的驚險程度對宋晴嵐來說不如蹦極。
因為跳傘給人的刺激感僅在跳落的一瞬間最強烈,後面的部分可以說完全是享受,他帶季雨時來跳傘而不是選擇蹦極,就是不想給季雨時的記憶造成負擔。
工作人員開著車來降落點接他們。
脫下裝備後一身輕松,回基地的路上,夕陽已經逼近了地平線。
車廂裡,橘色調的光線將宋晴嵐的側鍵勾勒得硬朗而溫柔,他問:“感覺怎麽樣?”
季雨時回頭看他,眸子正好被光線照成了琥珀色:“你是指這一天的約會嗎?”
宋晴嵐其實是想問他跳傘的感覺,但如果這樣理解的話也可以。
他單手摟過季雨時的肩膀,讓季雨時靠在他肩膀上,他的下巴則靠著對方的頭。
季雨時頭髮上洗發水的淡香讓宋晴嵐覺得舒適,他在對方發頂吻了下:“對,你覺得今天的約會怎麽樣?”
季雨時抓著他的手指說:“很棒。”
宋晴嵐的聲音帶著笑意:“那,你下次還願意和我進行更棒的約會嗎?”
季雨時說:“我考慮考慮。”
兩人下車的時候是牽著手的。
晚上這樣做,不至於太高調,但在基地等他們的眾人還是被秀了一臉。
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宋晴嵐:“……”
季雨時也面無表情。
“宋隊!”
“季顧問!!”
本該在江城休假的五個人全員到齊了,宋晴嵐問:“你們是跟屁蟲還是沒斷奶?不知道我們需要二人世界?”
周明軒身邊就是薛昭,笑眯眯道:“我們也來跳傘的嘛,哪知道這麽巧就遇到你們!”
薛昭隻乾笑不說話。
連季雨時都不信。
“我承認我和我哥是來找季顧問的!”湯樂說,“幾天不見甚是想念,有一萬個問題想讓季顧問虐虐我們的腦子!”
“說得沒錯。”湯其道。
段文則說:“我就不一樣了,我是來找宋隊的,我看看宋隊與‘三個男朋友’的歷史會晤進行得怎麽樣!”
宋晴嵐失笑,一腳踹過去:“滾。”
兩人被這群人包圍著,季雨時精準地看向李純:“你們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裡?”
李純頭皮發麻,一下子就被逮住,隻好訕笑著狗腿道:“嗐,宋隊他發你們約會的照片刺激我——不是,發你們的照片提醒我們到底多孤單,上次不是說好一起去酒吧嗎,我就想著約上他們幾個去寧城找你們來著。誰知道半道上老周說宋隊帶你來戰友這兒跳傘,我們就直接過來了。”
破案了。
敢情這一群電燈泡都是自己招來的。
宋晴嵐隻好大手一揮:“好了,今晚在俱樂部的開銷我請!”
這晚,有了隊友們的加入,兩人的約會變成了臨時派對。
薛昭在俱樂部給他們都分別開了房間,玩到凌晨,大家才正式散場。
季雨時喝醉了,回到房間裡宋晴嵐才真正發現這一點,因為季雨時竟然沒有洗澡就打算睡覺。
其實喝過酒的人也不適宜洗澡,但是為了避免季雨時睡得不舒服,宋晴嵐還是給他脫了衣服,打算給他衝洗一下。季雨時全程沒有反抗,還乖乖配合。
脫得光光的。
宋晴嵐忍不住吻了他。
季雨時口中很甜,很軟,就像他此時表現出來的樣子。
夏日的浴室逐漸升溫,花灑扔在地上水花四濺。
宋晴嵐的身上也被打濕了。
兩人濕漉漉地靠在一起,季雨時睫毛上掛著水珠,仰著頭輕輕喘息,任由宋晴嵐的吻往下。
他抓住了宋晴嵐硬而刺的頭髮,沒怎麽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對方不懂,他也不懂。
他只知道對方重新吻過來的時候味道很奇怪,他不太喜歡。
然後他們去了床上。
半夢半醒間,他騎到宋晴嵐的身上,繼續強勢地與對方接吻,然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突然間天旋地轉。
他被摁在那裡,手抓著床單,宋晴嵐抓著他的手。
“有點痛。”他抱怨道,腿間皮膚被摩擦的感受的確火辣辣。
宋晴嵐的動作頓住了。
眼前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了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冒出來的青筋,於是他又說:“但是沒關系。”
最後。
他被摟入懷中沉底睡去,睡之前迷迷糊糊道:“宋晴嵐……”
在俱樂部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兩人起得比所有人都早,趁他們不注意就開車先跑了。
開玩笑,假期裡誰要和一群隊友待在一起,那和工作有什麽區別?
季雨時走得有些慢,宋晴嵐往車上扔東西:“快。”
不料季雨時道:“腿疼。”
兩人都是一窒。
兩個血氣方剛的、正在談戀愛的大男人酒醉同住一間房,聽上去不發生點什麽都不真實。
季雨時倒一點也不介意這種事,甚至覺得有點爽。
但是,他大腿內側的皮膚有不同意見。
“操。”宋晴嵐扼腕,“我他媽……”
他昨晚也是喝多了點,沒控制住力道。
季雨時扔給他一瓶牛奶,語氣自然:“一會兒路上買點藥膏擦擦,應該就沒事了,現在我們快走。”
見宋晴嵐的表情,他又說:“幹什麽,我又不是女人,沒那麽嬌貴。再說了,你也沒把我怎麽樣。”
說完,他就經過宋晴嵐,率先上了車。
車門剛關到一半,宋晴嵐便擋住了車門:“季雨時,你在害羞。”
季雨時冷道:“我沒有。”
宋晴嵐:“那你耳朵為什麽紅了。”
季雨時:“……”
好吧,他就是對昨晚自己發出來的聲音很懊惱!!!
這下季雨時也不打算立即回家了,這群人搞不好還會追著來。他又給季旻越打了電話,拜托他幫自己再喂幾天貓,季旻越說感覺自己就是個工具人。
他們去了兩人都沒去過的城市。
在假期的第五天,宋晴嵐接到了汪部長的電話。
季雨時在這座城市的市立圖書館流連忘返。
紙質書的減少,使得很多書籍都成了絕版,季雨時無法將它們異地借走,便拿出了量子波動速讀小天才該有的速度,在圖書館裡一目十行。
“小宋,假期過得怎麽樣?”
汪部長一如既往的和藹。
“還不錯。”宋晴嵐說,“您打電話給我,該不會是通知我假期就這樣結束了吧?”
“雖然還不是通知你假期正式結束,但是也快了。”汪部長說,“我打給你是想告訴你,任務評級與獎勵基本上確定下來了,可以按照母系統給的方案來評級。你們每個人的個人評級都有進階。”
宋晴嵐聽到這裡,並未非常高興,而是皺起了眉,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但是……”果然,汪部長頓了頓,“季雨時的獎勵要求,可能暫時無法執行了。”
“為什麽?”宋晴嵐問。
“他的心理評估報告不合格。”汪部長嚴肅了些,把話說得清楚,“綜合任務報告,他的分數太低了。”
在氣泡世界,季雨時可是能通過假相隱瞞專家,得出完美心理評估分數的人。
宋晴嵐冷笑一聲,並不是針對汪部長,而是對這可笑的機制:“因為他這一次是全部說了實話?這些專家到底有沒有頭腦,他們到底是想看真的還是看假的——”
“不是。”汪部長打斷了他,“不是因為這個。”
宋晴嵐:“那是因為什麽?”
汪部長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才說:“小宋,你們的任務報告裡說,在魔方任務中遇到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
宋晴嵐記得那個人。
他也記得胖的中年人叫戴眼鏡的那個“老盛”。
但這和季雨時有什麽關系?
汪部長:“那個人,就是十幾年前負責部分天穹研發項目的科學家,盛雲。”
宋晴嵐:“他就是盛雲?!”
謝思安曾經提過這個人,宋晴嵐沒想到他會有機會在魔方裡親眼見到本人。
“對。”汪部長說,“十幾年前,他被發現自殺死於家中。不幸的是,他年僅八歲的兒子是第一個目睹現場的人。”
宋晴嵐如遭電擊,他恍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謝思安為什麽說季雨時與盛雲很像,更明白了謝思安說的那個小孩是誰。
“季雨時,原名盛晗。”汪部長揭開了謎底,“你們在魔方裡見到的那個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盛雲。”
宋晴嵐緊緊拿著手機,幾乎把它捏住裂縫。
季雨時魔方裡的表現都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重演,那坐在原地手握遊戲機的冷靜,還有那句被當做告別的表白……
汪部長接下來說的話機械地傳入了他耳中。
“經評估,季雨時見過盛雲後便情緒失控,選擇了直接前往案發當日,心理狀態極其不穩定,上級已經將他的評級獎勵延後,他需要等待下一次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