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只覺得這相冊異常沉重,他四肢冰冷而僵硬,機械性地翻到下一頁。

照片裡，身著禮服的天南星和那男人坐在地上,一群長著鱗片和翅膀的小動物擁簇著他們,天南星抱著個花籃笑得很開心，而那個男人……懷裡抱著個約莫三歲出頭的小女孩,女孩穿著白色蓬蓬裙,五官與天南星有七分像。

半夏閉上眼,呼吸被努力控制，依舊顯得短促而粗重。

那女孩和天南星這麼像,絕不是領養，只能是基因中心的人造人。

擁有天南星和那人基因的愛情結晶。

他聽到天南星下樓的腳步聲,天南星走得很慢，還有另一道更輕些的腳步聲。

“爸爸回來了,我今晚能聽睡前故事了嗎？”

脆生生的女孩聲音從樓梯處傳來,半夏放下相冊，聽到天南星略帶笑意的聲音,“這你得自己去問。”

半夏將相冊合上,沉默地等待著。

直到天南星牽著個五六歲左右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

比照片裡看起來要大上兩三歲,所以天南星在幾年前就和那人結了婚。

“吼嗚~”幾隻有著鱗片和翅膀的小動物跳到茶几上,朝半夏發出軟軟的吼叫。

半夏沒看它們，他的視線落到小女孩臉上,女孩的眼睛像極了天南星,她看向他的目光滿是親近與欣喜。

“爸爸。”女孩笑著朝他伸出小手。

爸爸……他和那人真這麼像嗎？

半夏沒回應女孩,他抬起平靜無波的眼眸，看向還站著的天南星。

視線落到天南星身上，半夏一口氣差點沒上得來。

天南星懷里居然還抱著個小孩！

男孩，兩三歲的樣子，長得非常像……那個人。

而天南星臉上居然沒有絲毫局促愧疚，天南星先看到了桌上被他動過的結婚相冊，隨後看向他的目光裡竟然還帶著期待。

期待什麼？

期待他認清現實，明白自己只是個替代品嗎？

“爸爸，魏紫好想爸爸。”

身上爬上來一個軟軟的小孩子。

“爸爸今晚能給我們講睡前故事嗎？”

半夏做不出對小孩撒氣的舉動，他強忍著翻騰的情緒，將小女孩從身上撕下來，放到一旁的沙發上。

“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半夏注視著天南星的眼睛。

天南星正將懷裡的小男孩放到沙發上，聞言臉上浮現出思考的神色。

數秒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帶著些邀功的表情道：“我把孩子們照顧得很好。”

半夏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站起來，冷冷道：“不打擾你們一家團聚了。”

說完，半夏越過天南星和地上一隻只不知品種的寵物，朝門口走去。

“夏？”

身後響起天南星略顯茫然的聲音。

半夏在玄關處快速換上自己的軍靴。

今天一早，他連軍裝都沒換，就趕著送天南星回家。他以為這會是自己和天南星戀情的一大進展，以為自己能了解天南星生活的地方，了解天南星的過去……

是的，他確實了解了天南星的過去，知道他早就跟人結婚並有了孩子。

“夏，你要離開嗎？”天南星快步來到半夏身邊。

半夏沒理會他，直接拉開門，走出別墅，坐上飛行器。

“夏！”

半夏正要啟動飛行器，就听“砰”的一聲，天南星雙手按在飛行器上，透過玻璃看向他。

“夏要去哪？”天南星問。

半夏盯著外邊疑惑又焦急的天南星，啞聲道：“退開！”

天南星頓了下，抬起按在飛行器上的雙手，隨後以極為敏捷的動作竄到副駕旁，拉開門，鑽入了飛行器。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半夏根本來不及阻攔，天南星已經坐到了他旁邊。

“你上來做什麼？”半夏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氣能這麼好，都這樣了，他還能忍著沒動手將天南星丟下去。

“我……我害怕。”天南星伸手，在半夏的注視下輕輕捏住他的衣角。沒被拍開，便驟然將那片衣角抓緊了。

“你還會害怕？”半夏嘲諷地笑了聲。

他傾身，手臂撐在椅背上，將天南星困在椅背和他的身體之間。

半夏微垂眸，凝視著天南星的眼睛，冷聲道：“你玩弄我感情的時候，就不怕之後會被我報復嗎？”

天南星不自覺往後靠，將自己蜷縮在座椅上，“我沒有……”沒有玩弄感情。

“沒有？”半夏冷笑，“你都結婚了，還跟我談戀愛，你把我當成了什麼？”

“當、當伴侶。”天南星縮著脖子道。

“伴侶？哈。”半夏笑出了聲，他抬手抓住天南星的左腕，厲聲道：

“打開你的個人信息頁面，好好看看，你的配偶欄究竟是誰！”

“好！”天南星乖乖點頭答應，立即點開光腦，拖出光屏。

半夏沒想到他真會打開，臉色幾經變化，一時間只感覺無地自容。

天南星，你可真狠。

半夏抿緊了唇，想要避開視線，但天南星已經將光屏拉到了他面前。

光屏上的文字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的眼簾。

配偶欄……是空的。

半夏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我明明看到了你和那人的結婚相冊，”半夏退開些許，臉上有無措也有急切和疑惑，抓著天南星的手鬆了又緊，“你……你們沒結婚？”

“… …結了。”天南星避開半夏的視線，低垂著頭，手指扯動衣服上的金屬鏈。

半夏眼裡剛升起的希冀淡去，“什麼意思？”

天南星咬了下唇，聲音裡帶著些委屈，“配偶一方死亡，婚姻關係自動解除。”

……死了？

半夏深吸了一口氣，用表面平靜的語氣陳述道：“所以，你拿我當替身。”

“不是替身！”

天南星拉住半夏，他緊張地四處看，像是在判斷飛行器裡是否安全，最後他湊到半夏身邊，低聲道：“你們是一個人。”

絲絲縷縷的氣擦過半夏的耳朵，半夏一把甩開天南星的手，猛地拉開與天南星的距離。

“你把我當傻子嗎？覺得我會被你這種鬼話哄住？”半夏遠遠瞪視著天南星，身體微微後仰，表現出遠離天南星的傾向。

“我說的是真的！”

天南星有些急了，他傾身想靠近半夏，卻在半夏的瞪視下不得不停住。

“你只是暫時忘記那一段記憶，只要你想記起來，記憶就會恢復。”天南星懇求地註視著半夏，“夏，你相信我好不好？”

“呵。”半夏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先前是怎麼被天南星給哄騙住的。

半夏胸膛起伏，努力壓抑怒火，“你是不是還要說那兩孩子，也是我們一起去基因中心培育的人造人啊？”

“不，”天南星忙搖頭，“他們都是我生出來的，不是什麼人造人。”

半夏好不容易壓抑的怒火，瞬間又燒了起來。

“你居然還為他去做了手術！”

現在的科技完全可以體外孕育嬰兒。在技術完全沒問題的情況下，還願意往身體裡加一個人造子宮，去體驗孕育兩人結晶的感覺，這得有多愛對方？

“手術？”天南星面露茫然。

半夏抬手往飛行器外一指，“你給我下去，我半夏絕不做別人的替身！別把你對他的感情轉接到我身上！”

“不，我不走。”天南星猛地朝半夏一撲。

半夏愣了一瞬，隨即立刻後退躲避。

他的背碰到了飛行器的門，無處可退。

天南星撲到半夏腿上，額頭磕在半夏的腰帶上，“唔……”

半夏臉色微變，他咬牙去拉天南星，“你這像什麼樣子？起開。”

“我不，夏如果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天南星伸手環住半夏，死命抱著不放。

半夏當然不會再來這裡，他還會斷了和天南星的所有聯繫，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這個混蛋了。

半夏扯開天南星的手。

他正要拉開門，將天南星強行帶下飛行器，就見天南星猛地摀住心口。

“夏，我、我要喘不過氣了……”天南星的聲音輕而虛，彷彿隨時會暈厥過去。

半夏的眼眸顫了下，卻還是繃著臉道：“我不會再信你嘴裡說的任何一句話。”

天南星抿著唇，沒再吭聲，從半夏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緊蹙的眉頭，和陽光下白得不見任何血色的皮膚。

短而急促的呼吸聲傳入耳中，天南星就側趴在半夏腿上，半夏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不定。

數秒後，半夏猛地推開門，將天南星抱下飛行器。

他打橫抱著天南星，直直站在草地上，好一會，才不情不願地出聲問：“好些了嗎？”

“嗚……”天南星的頭靠在半夏肩頭，他微睜開眼，金色的眼睛轉了轉，虛弱道：“我臥室裡有藥，夏能抱我上去嗎？”

半夏看了眼低垂著眼的天南星，陽光灑下，在天南星的睫毛下覆上一層陰影，襯得他格外脆弱。

半夏深吸一口氣，穩穩抱著天南星，大步走入別墅。

一樓客廳中，兩個小孩和一眾正襟危坐地待在沙發上，表現得要多乖有多乖。

半夏在飛行器裡的時候，就發現他們趴在客廳窗口偷看，這會根本沒心思搭理他們，直接兩步做一步走上樓。

他沒問天南星那間是臥室，下意識便走到其中一間房的門口。

滴——

感應到主人光腦中的秘鑰，房門自動打開。

半夏抱著天南星走入，將天南星放到房中的圓床上。

“藥在哪？”半夏問著的時候，已經拉開了床頭櫃的幾個抽屜，並沒有看到藥瓶。

“就是……床頭櫃上的那個罐子。”仰面躺著床上的天南星低聲到。

半夏看過去，無色的玻璃罐，裡面裝著一顆顆色彩各異晶瑩剔透的珠子。

這罐子的樣子怎麼這麼像糖罐……

裡面的圓形珠子也好大一顆。

半夏拿過玻璃罐打開，問：“幾顆？有顏色要求嗎？”

“一顆，什麼顏色都行。”天南星道。

半夏倒出一顆珠子，指甲蓋大小，很硬。

“直接吞嗎？”半夏問。

天南星微張開嘴，半夏便將那珠子餵入天南星口中。

手指貼上柔軟的紅唇，半夏將珠子送進去時，感覺到天南星的舌頭舔過他的指尖。

半夏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視線游移間，瞥見床正對面牆上掛著的圓形相框，裡面是一身黑色禮服的天南星和那個人依偎在以前的照片。

半夏收回視線，拿起蓋子，給玻璃罐蓋上。

這罐中沒有糖果的甜味，也沒有藥丸的苦味，半夏的指腹悄悄撫過罐子底部。

微微的凸起，是兩個字母——FR。

半夏記得，這是個水果罐頭的品牌。

輕輕放下玻璃罐，半夏看向床上的天南星。

天南星雙目閉合，胸膛緩緩起伏。

半夏傾身，一手撐在床頭，一手伸出去拉另一側的被子。

他拉過被子，給天南星蓋上。

正要起身，天南星忽地伸出手，手臂緩過半夏的脖子，柔軟的唇貼上半夏的唇。

半夏頓了下，他的手按上天南星的肩膀，本想將天南星拉開，余光驀然瞥見牆上天南星和那人依偎在一起的合照。

“……”

半夏俯下.身，手指沒入天南星的頭髮，加深了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