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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諾》第2章
青丘山麓往南不到兩裡路,就有家食肆,生意相當紅火。

 因為是禁止交戰的公共和平區域,很多新手玩家上山前,會在這裡補充體力。

 還有些新手玩家,會邀請自己高級別的朋友來新手村幫忙,所以,這間店裡,經常能看見很多高等級玩家。

 桑諾很喜歡來著間店靜靜地坐著,聆聽玩家之間的交談,便可以從中得知很多“外面世界”的消息。

 不同玩家帳號的遊戲世界,都是一個獨立時空,平行時空的玩家,在非組隊狀態下,無法進入他人的遊戲時空。

 也就是說,只有在公共區域裡,桑諾能看得見這些形色各異的遊戲玩家,而這些玩家卻無法看見她。

 玩家只有進入她所在的時空,才能看得見她,進入方法是加入楚天陽的隊伍。

 楚天陽,是桑諾所在時空的玩家帳號,一定程度上,算是這個時空的擁有者。

 老樹精總是勸桑諾,不要跟楚天陽結仇,因為這個世界,本就是為楚天陽而存在的,他們當npc的,不該太刁難玩家。

 可是桑諾不同意這個說法。

 在青丘山的天空中沒有傳來玩家帳號建立的提醒前,這個世界本就井井有條地存在了。

 自從楚天陽的角色信息輸入了這個世界,桑諾被迫接受自己是個新手村npc的事實。

 自己將會被玩家收入后宮的劇情,桑諾就是在這間食肆裡,從那些交談的玩家口中得知的。

 她聽過很多關於其他世界的桑諾,不論如何偷奸耍滑,結果都是戰敗,只能屈辱地傾訴自己悲慘身世,最終還是得加入玩家的后宮。

 從最初地憤恨到如今,桑諾已經接受這個悲哀的事實——

 那個被她殺掉的玩家楚天陽,即使戰敗一萬次,也可以無限復活重練。

 而她,只要輸一次,就輸了一切。

 對她而言,玩家是入侵者,是可以隨意擺弄她命運的惡魔。

 她不想放棄抵抗,卻又無力抵抗,只有選擇自我毀滅,才能與命運抗爭。

 桑諾點了一壺清茶和兩碟涼菜,都是開胃菜。

 隔壁桌的幾個玩家正在談論高級副本的ssr戰將——

 “又有三個玩家通關裂海副本了,收服裂海玄龍鯨可真是賺翻了,這是目前ssr裡,實戰力最強的戰將了。把玄龍鯨練好了,帶個頂級奶媽,估計能直接去打鍾山之神副本了。”

 “人家是RMB玩家嘛,肯定充了幾十上百萬,羨慕不來的。”

 “打幫戰的時候,我只要看見帶裂海玄龍鯨的,就直接退戰,堅決不給人民幣玩家羞辱我的機會。”

 “咱們什麽時候抱個大腿,讓大佬帶我們打鍾山副本啊!說不定能打過呢?比起裂海玄龍鯨,我更想要燭應裂空龍啊!收服一隻燭應龍,這輩子就值了!”

 “醒醒吧哥們,鍾山副本難度太大了,每個玩家只有三次挑戰機會,遊戲開測半年了,只有南區競技場排名第一的大佬打通關,不過,他的燭應龍已經被官方回檔沒收了。”

 “官方憑什麽沒收玩家收服的戰將?”

 “聽說那個大佬是利用遊戲bug打通關的。”

 “我怎麽聽說是因為燭應裂空龍的技能太逆天了啊?

 那個通關玩家之前在微博上曬幫戰視頻,導致玩家群情激憤,聯名投訴新戰將影響遊戲平衡,官方才把燭應龍回爐重造了。”

 “哦,那條微博我也看了——視頻結尾,那個幫戰排行榜,大多數玩家擊殺人數都是1到5人,只有帶著燭應龍的那個玩家,擊殺人數2623人,噗,笑死我了,這麽逆天的戰將合理嗎?這遊戲是想倒閉了吧?”

 “其實官方也不傻,燭應裂天龍的技能很詭異,基礎攻擊很低,跟R級戰將差不多,主技能是操縱時間,還有個變態的被動技能——[嗜殺標記],殺死一個目標,攻擊力和速度翻一倍,基本上,一旦開殺,就停不下來了。”

 “可不是嘛,一分零六秒結束千人攻城戰的人頭收割機啊!”

 “這也太變態了吧?這種戰將放出來,我們不充錢的玩家就不用玩了?這遊戲設計員腦殼進水了嗎?”

 “也不是,這個戰將設定其實很奇葩,主要技能和被動技能都屬於非操控技能,觸發率很低,不到百分之三。”

 “什麽意思?”

 “就是說,你帶著燭應裂空龍下副本,全程打下來,燭應龍都不會出手,你被打死了都不出手救你,戰鬥觸發率低於3%,你死100次,燭應龍救你3次,這麽個意思。”

 “這麽低?那這個ssr戰將有毛用?觸發率能提升嗎?”

 “可以,想提升觸發率,得先提升燭應龍對玩家的好感度,而且有上限的,最高觸發率7%。

 也就是說,你每天好吃好喝伺候著主子龍,陪主子龍聊天,聊上個兩三年,主子龍也只有7%的幾率,在你瀕死前出手救你。”

 “哈哈哈哈……我聽說觸發率還可能變低,三天沒給主子請安,觸發率就掉到0了!”

 “對啊,所以說燭應龍就是個奇葩戰將,副本和幫戰陣容總共就那幾個位置,每日挑戰次數還有限,誰敢真的帶個活祖宗上場?技能又沒法跟其他戰將打配合,戰鬥觸發率只有3%,作死呢?”

 “懂了,估計這個ssr就是為了讓氪幾百萬的人民幣玩家樂呵一下,實用性不大,偶爾裝逼又能嚇死人,官方想得還挺周到。”

 “不過燭應龍技能一旦觸發,分分鍾就滅全場啊。視頻出來後,玩家都罵瘋了,他們才不管什麽觸發率呢。”

 “現在也沒人有燭應龍了,唯一通關鍾山副本的帳號,‘以鑽遊戲漏洞’為由,被官方回檔了,燭應龍被沒收封印了,官方發公告說,要重新進行戰將技能調試。”

 “確實很奇葩,不過好想要一隻啊,我願意天天給主子龍喂食鏟屎,好感度掉到0都無怨無悔!”

 “哈哈哈哈哈所以說這個戰將是抖M玩家的最愛呢!”

 ……

 ——

 小菜快吃完了,桑諾喚來小二,叫了份醬豬蹄。

 思緒從那幫人的談笑聲中收回來,桑諾嘟起嘴,心中羨慕嫉妒恨。

 她聽說過那個燭應裂空龍——是鍾山的燭九陰和南海應龍結合後,旦下的幼龍,名叫薑雪時。

 燭九陰是鍾山之神,那個睜眼白晝、閉眼黑夜,吸氣為冬、呼氣為夏的上古天神。

 他與應龍所生的孩子,自然也能操控時間,又有雷系攻擊力,得天獨厚的天資,實在讓人嫉妒。

 不過,桑諾也並不在意,薑雪時是鍾山副本的boss。

 鍾山在大荒,是遊戲的最高級區域,跟她的青丘山簡直相距一光年,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隨著店小二的一聲吆喝,醬豬蹄還沒上桌,香味已經飄過來,桑諾頓時喜笑顏開,吃貨總是很容易忘記煩惱。

 她小口小口的品嘗完“狐生最後一頓美餐”,掏出帕子擦了嘴,叫來小二結帳,荷包裡還剩下八枚銅板,全都倒出來,點了一份百果糕,打包帶走。

 ——

 秦家大院離村口不遠,三進的院子,白牆灰瓦,屋簷四角都朝天翹著,別致得很。

 進門那面影壁上的雕刻,都是出自名匠之手,簡直要把“富貴”二字寫在門匾上。

 這在村裡是不常見的豪華宅邸了,村裡人茶余飯後總愛閑話兩句——

 說秦家大女兒八輩子修來的福份,被容員外家的公子相中了,這才換得全家榮華富貴。

 連帶著整個秦氏家族,都是沾了光的。

 直到秦家大女兒回娘家自縊的消息在村子裡傳遍,村裡人才消了豔羨之意,轉而捕風捉影地猜測秦夫人自殺的原因。

 有傳言說,容家公子性情暴戾,經常對妻子施暴,秦夫人第一胎就是被丈夫打掉的。

 時隔一年半,好容易旦下個白胖兒子,丈夫卻故態複萌,不但毆打妻子,還對幼子拳腳相加,這才逼得秦夫人攜子回了娘家,自個兒吊死在家裡,死前留了遺書,求爹娘代為照看幼子。

 但這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聞,真相沒有人知道。

 稀奇的是,秦夫人死後不過七個月,容家就再次登門提親,要娶秦家小女兒續弦。

 已經死了大女兒,村裡人都以為秦家會跟容家反目成仇,沒想到,秦家竟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親事,把年僅十五歲的小女兒慧娘,許給了容家公子。

 這讓村裡人對秦夫人的死因有了其他猜測,秦家與容家的關系也愈發撲朔迷離。

 天色漸暗,秦家二進院裡,東廂房的窗子敞開著。

 慧娘臨窗而坐,借著夕陽的余暉,手指在繡架上下翻飛,緞子上繡著的綠色蝴蝶栩栩如生,翩然欲出。

 晃神間,慧娘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晌午,姐夫補了兩隻蝶兒,藍色的給了姐姐,綠色的給了自己。

 猝然間,一顆淚水滴在蝴蝶的羽翼上。

 慧娘怕髒了刺繡,來不及拭去臉上的淚水,慌手去擦繡布上的淚漬。

 就在這時,一隻白嫩的纖手忽然從窗外探進來,將一粒石子兒大的東西往她嘴裡用力塞。

 慧娘被嚇得倒抽一口涼氣,蹬著腳朝後避讓,險些摔倒在地。

 站穩腳,她驚魂未定地側頭看去——

 只見桑諾眯著一雙狐狸眼,笑嘻嘻地歪頭站在窗外,不依不饒地把手裡的東西繼續往她嘴裡塞,脆生生地說:“吃呀,百果糕,你最喜歡的!”

 慧娘這才舒了口氣,撫胸埋怨地斜瞪桑諾一眼,氣道:“你又不聲不響的進來,嚇死個人!今兒怎地忽然來找我?”

 桑諾不以為意地一撇嘴,作勢要收回甜糕,還唬她道:“你不吃我可帶走了。”

 慧娘白了她一眼。

 桑諾忽然察覺慧娘眼角的淚痕,登時兩眼一眯,探頭湊近慧娘的臉,狐疑道:“你怎麽哭了?”

 慧娘一愣,急忙低頭拭淚,小聲回答:“沒有,只是繡得久了,眼酸。”

 桑諾沒多想就信了,從袖籠裡掏出一整包百果糕,遞給慧娘。

 慧娘也不推辭,收下糕點,喚她進屋坐。

 桑諾進屋,挨著慧娘坐下來,歪頭靠在她左肩,淡淡地開口:“慧姐兒,我明天就要上路了,你大婚那天,我怕是來不了,這包糕點,就當是我的份子錢。”

 慧娘手上的繡活一頓,面上流露幾分不舍之態,卻沒說話。

 兩人相依無言。

 許久,慧娘輕聲細語的開口:“要常回來看看,我夫君家你也認路的,以後還是每月逢九,讓下人都回避,我在屋裡等著你,給你準備好吃的,好不好?”

 桑諾鼻子一酸。

 慧娘不知道她決定自殺的事情,她也不想讓她知道,隻騙她說:“做你的少奶奶就是,還惦記著我做什麽?我此去大抵是沒有歸期的,要跟隨小道長走南闖北,行俠仗義,當個逍遙似神仙的小狐狸。”

 一陣沉默,慧娘又開始做繡活,許久才應了句:“也好。”

 桑諾問她:“慧姐兒,你姐究竟為什麽上吊?她死了,你姐夫就得娶你續弦嗎?這是你們村的風俗嗎?”

 慧娘苦笑一聲,心道哪有這樣的風俗?

 好在桑諾年紀小,不通人情世故,又鮮少下山,並不知道關於容公子暴戾的傳言,否則依這小狐狸的性子,定會攪黃這場婚事的。

 慧娘不敢說破,隻搪塞道:“管得倒不少,做你的逍遙小狐狸去罷,我自有命定的歸宿。”

 桑諾眨了眨眼睛,腦袋在她側臉蹭了蹭,頭髮軟得像絨毛,嗓子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親昵聲。

 九年前,慧娘跟著娘親和大伯母上山采藥,第一次見到捕獸夾上那隻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那時的桑諾也是這麽衝她呼嚕呼嚕地喘氣兒,水汪汪的眼睛,巴巴看著她,被夾著的小爪子流了一地的血,至今想起還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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