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殿的路上， 桑諾緊緊拉著薑雪時右手，眼神堅定，勢在必得， 可當真到了殿外，又變得畏縮、心虛、心跳如鼓。

已是掌燈時分， 燭應龍夫婦正在偏殿下圍棋。

遠遠聽見氣勢洶洶地腳步聲，外殿的侍從們一路蹲福請安。

那腳步愈發急促， 應龍夫人轉頭看，就見薑雪時拽著桑諾走進來了。

“這是要幹什麼？”應龍夫人神色納悶。

燭九陰沒有抬頭，食指中指夾著粒黑子， 眯眼低聲笑了笑，輕輕落了子。

應龍夫人看一眼棋盤，慌忙撿起夫君剛剛那顆棋，塞回他手裡， “不準擋這裡！”

“孩兒有事相議，勞尊聖、夫人暫且擱置棋局。”薑雪時低頭拜見二老。

桑諾也緊張的低著頭。

她至今不太習慣燭龍殿裡繁雜的規矩與稱呼， 譬如薑雪時平日裡喚二老“爹娘”， 到了正式場合，卻會跟外人似的稱呼爹娘為“尊聖”、“夫人”， 這聽起來生分的很。

小綠卻說這很正常， 應龍夫人也會稱呼丈夫“尊聖“，稱呼孩子“尊上“。

凡間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也是稱呼爹娘為“老爺、太太”，都隨侍從稱呼， 這是歷來的規矩。

桑諾不太習慣，還是喜歡“爹娘”二字來的親切。

大概是太過緊張，桑諾的思緒亂飄，耳朵像被堵上了棉花，周圍的談話全都聽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應龍夫人略有些惱火的咆哮聲，把她拉回了現實——

“我和你爹已經跟你說了幾回，此事容後再議，要顧全大局。訂婚宴都辦了，還怕黃了不成？你就這麼耐不住性子？以後還指望你乾成什麼大事？”

薑雪時面無表情地低著頭，語氣平平地回道︰“是，訂婚宴已經辦了，我與桑諾的婚事已經人盡皆知，再拖下去，究竟有什麼意義？”

應龍夫人知道，薑雪時神色看似毫無波動，但這就是她下定決心、勢在必得時慣有的神色。

若是不想撕破臉，這龍崽子必定會像前幾次那樣——笑顏溫軟、撒嬌懇求。

是什麼原因讓這孩子忽然如此決絕？應龍夫人略帶責備地側頭看向桑諾。

桑諾心虛地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就急在這一時嗎？”應龍夫人質問桑諾。

“不是……”桑諾小聲回答︰“我覺得尊上說得有道理，拖著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反容易招惹是非。”

應龍夫人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踱步至桑諾身旁，溫聲道︰“我和尊聖都是開明之人，曾想過孩子生性風流，往後招了贅婿，恐怕還會養一屋子面首，萬沒想到她會相中個姑娘。”

“但這事兒由不得我這當娘的，既然雪時執意娶你，我只能接受。”

“只是咱們鐘山如今與天帝對立，根基尚淺，若是當真娶了女人，三界就都知道我鐘山無後，原本打算投靠的勢力將未必會來攀附，不如待各方來合，穩固地位之後，再行婚禮。”

桑諾聞言眼珠子轉了轉，忽然一怔，抬頭吃驚地看向應龍夫人︰“無後？怎麼會無後？我娘就是掌管生育的西王母，她隨時可以賜我懷胎！”

應龍夫人苦笑道︰“沒錯，王母可以送子，但你不清楚，沒有夫君而結合出的胎兒，一半血脈是取自天地間凝聚的陽元，也就是說，孩子是你和一個不知名的人結合所產，與我們鐘山毫無血脈之親。”

桑諾五雷轟頂，從沒想過自己生不出龍崽子的孩子！

“那……”桑諾嘴唇發白，許久，顫聲開口︰“我可以讓我娘給尊上送子……”

“不需要。”薑雪時低著頭，斬釘截鐵地拒絕︰“鐘山本就不可能再有子嗣，即使王母送胎，也必然資質平平，二老心知肚明。況我本就不喜孩童，除非是桑諾和我的，否則我不會留胎。”

“你看見了吧。”應龍夫人傷神的看向桑諾︰“我們千方百計地勸說，這孩子咬定了，就是不願延續子嗣，所以我們答應婚事的唯一條件，就是等各方勢力來投、地位穩固之後，再行婚禮。”

“桑諾。”應龍夫人抓起桑諾的手，語重心長道︰“此前我對你有些誤會，現在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平日裡處處對你照應，你是知道的。”

桑諾腦子裡嗡嗡作響，還在剛剛的打擊中回不了神，訥訥抬頭看向夫人，“是，夫人待我很好。”

應龍夫人點點頭︰“我與尊聖都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所以不會反對這門婚事，只是情勢所迫，都是為了穩固雪時的地位。我相信你是個識大體的姑娘，心裡有分寸，你嫁來鐘山是板上釘釘的事，當真急在這一時麼？即使沒有成婚，我和尊聖早把你當作自家媳婦兒看待了。”

桑諾點點頭，眼圈微微發紅，喃喃道︰“是……不急的，不能耽誤尊上……”

應龍夫人這才松了口氣，轉頭斥責薑雪時︰“你要有她一半懂事，我和你爹就省心多了！”

桑諾眼裡的淚光在打轉，薑雪時側頭神色麻木地注視她，沒說話。

應龍夫人怕孩子繼續鬧事，就推了推桑諾胳膊︰“你替我教訓教訓這不懂事的小崽子！”

桑諾慢半拍的抬頭看夫人，點點頭，轉頭，撞上薑雪時的視線，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了——

龍崽子痛苦的目光透過長睫，刺穿桑諾的偽裝。

都看出來了。

薑雪時看出桑諾好想好想要這場婚禮，看出她不想懂事……

偏殿裡一下子寂靜了。

兩人並排站著，側頭默然注視對方，直到桑諾的眼淚滑過臉龐。

薑雪時猛然轉頭，看向應龍夫人︰“為什麼就要她懂事？就要她懂得分寸？就要她看別人眼色！”

這質問，一句比一句鏗鏘，最後一句幾乎是咆哮出來。

應龍夫人從來沒被孩子這般吼過，驚得後退一步！

燭九陰“唰”地站起身，三步並兩步上前，護住妻子，怒目看向薑雪時，呵斥道︰“大膽！怎麼跟你娘說話呢？”

薑雪時皺起眉，紅著眼眶絕望地看向爹娘，顫聲開口︰“在你們眼裡，我是孩子，我不懂事，卻理所當然，我犯錯可以被諒解，我不懂分寸有你們善後……”

薑雪時一把拉過桑諾，擺到爹娘面前︰“可我的小狐狸比我還小一歲，她是小妹妹啊，我想……我想把她帶在身邊保護好，不是讓她來鐘山懂分寸識大體委屈自己的！求求你們……把她也當成自家孩子吧，她想嫁給我，娘，您真的看不出來嗎？她想嫁給我！別再逼她懂事了！”

一瞬間，桑諾忽然聽到碎裂的聲音。

是她一直以來披著的堅硬外殼，堅強懂事不拘小節的堅硬外殼，徹底被薑雪時擊碎了。

她掙脫薑雪時的手，捂著臉緩緩蹲下，哭出聲來。

“辦婚事吧。”燭九陰打破沉默，嚴肅的開口︰“讓欽天局算一算吉日，賓客名單我和你娘會幫你們寫好。”

走出北殿後，桑諾被薑雪時牽著走。

到了花叢拐角的地方，桑諾忽然停下腳步，一踮腳，撲上去，死死摟住龍崽子脖子，哽咽道︰“薑雪時，你聽好了，我決定不再懂事了，不做最壞的打算了，所以你這輩子都不準對不起我，不準愛上其他人！誰都可以傷害我，但如果是你……我就沒法活了。”

因為你給了我全部的安全感，把我從硬殼和面具裡挖出來，露出最柔軟的真實自己，再承受不住沉重的傷害，只能一世相愛。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本來昨天發的，但是太長了，後面事件比較繁雜，一抬頭髮現五千字了還沒寫完，隻好分成兩章發啦。

十噸狗糧壓死你們誒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