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輝流溢, 冷月如霜。
青山投下厚重而濃鬱的陰影,將整個山谷籠罩在內,穿行的風捎來花叢間脆生生的蟲鳴, 以及不知何處而來的, 潺潺流瀑聲。
時值深夜, 縹緲峰上木屋內的燭火次第熄滅, 隨著峰上眾人入眠,山谷陷於一片幽靜之中。
唯有一間木屋內還亮著光。
昏黃微暖的橙光色光線, 柔柔地穿過木屋窗戶,朝外溢散, 在窗下投影一片暖金色的光暈。
光暈中,兩個頎長的身影緩緩靠近,不知是誰先有了動作, 修長的小臂自袖中探出, 悄然握住另一人的手。
……而後, 將人拉向自己一側。
陰影在屋內重疊, 漸漸分不清彼此輪廓, 一股強大的靈流自屋內泄出, 逐漸籠罩在幽谷上空。
連杭小時也未想到, 他的血脈屬性與寧鴻可以說是水火不容,但在神識交纏時,竟又呈現出驚人的契合性。
身為穿越者, 杭小時的神識比普通修者更為強大, 在細微之處的感應也更加敏銳。本以為自己會在此次靈修中佔據主導地位, 可杭小時萬萬沒想到——
寧鴻的神識之力,比他表現出來的修為強大數倍。
以至於兩人神識接觸的剎那,對方溫涼的神魂之力便如滔滔江水,洶湧而至,猝不及防地將他淹沒。
杭小時感覺自己正乘坐著一葉扁舟,漂浮於江上。
兩側盡是滾滾江洋,浩渺萬裡,碧浪千層,澄澈如碧玉的江水輕柔地拖著這一葉小舟,帶著他飛速奔流,沖向無盡遠方。
遙遠的兩側似有山脈起伏,晨光萬丈,但一切都籠罩在朦朧的迷霧中,看不真切,只能隱約感受到那溫柔的情感。
溫情,呵護,又……隱懷祈盼。
這就是靈修?
舒舒服服躺在小舟上,杭小時有些愜意地眯起眼楮,心頭卻又隱隱感到一絲失望。
雖然這樣也很舒服,但還是差點意思嘛。
本以為會更激烈、更刺激、更直接一點……
心念湧動的一剎那,思緒仿佛飄遠,被緊密聯系的另一方神識捕捉。
迷霧倏地一震,浩渺江面再度寬闊,杭小時耳邊飄過一聲虛幻的,隱約忍著笑意的“好”。
然後……
他翻舟了。
江面突然激烈波蕩,如沸騰的泉水,無數碩大的氣泡從深處浮起,躥出水面,炸裂,破碎,水花濺在杭小時面頰與烏發上——微涼,似初春蒙蒙的雨。
波濤頓起,精準地拍在輕舟邊角,將小舟掀了個底朝天。
杭小時猝不及防,落入水中。
溫潤的水流剎那間裹緊了他。
氣泡在他身側連番炸裂,每一下沖擊都帶著澎湃的氣勁,連綿不斷,此起彼伏。
水流輕盈地托起他的身軀,杭小時的烏發在水中飄蕩,柔軟得如同墨色的水草,鋪散開來,隨氣泡與水流的沖擊劇烈震蕩。
而那些水流在周身流淌時,並不老實。
它們不斷地順著衣袖領口鑽入,貼著杭小時的背脊流竄,在隱秘的位置盤旋,流速恰好,輕柔又有力,仿佛一隻玉質的手,在他的身側緩緩摩挲。
杭小時︰“……臥槽。”
這次是真刺激!
電擊般的酥麻自尾椎湧起,順著脊柱一路上躥,在大腦皮層迸射一片火花。從未有過的極致享受,讓杭小時不得不死死咬住牙關,才勉強抑製住咽喉中不斷溢出的奇怪聲音。
這時,他感覺到手腕被拴住了。
雖然看不到,但杭小時隱約感覺,那是一根靈力幻化的水草,不知何時攀上了他的小臂,在腕處柔柔地纏過幾道彎,動作溫和,卻不容置喙地,將杭小時的手拉向身後。
與溫涼的水流不同,明明是木系的水草,在這場靈修中卻滾燙似火。
它圈住手腕的姿態那麼強勢,留下的感覺又那般鮮明,杭小時隻覺得手腕上似乎燒起一圈流火,燙得他滿面緋紅,渾身發燒。
火焰的觸感,對杭小時來說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意味。
身具純陽聖體,極炎血脈,杭小時本就是玩火的行家,此刻滾燙的溫度,對他來說非但不算折磨,反而引動了他體質的本能反應,讓他在這場靈修中更加敏感,體內也湧起更深的沖動。
……
一切結束的時候,杭小時幾乎是意識放空,癱倒在床上。
太、太刺激了,受不住啊!
水流和氣泡發起的攻擊綿綿不絕,就連他繳械投降之後,也絲毫沒有半分頹勢。而靈識與身體最大的差別,便在於靈識的敏銳程度遠超肉/體,甚至可以說,靈識的每一寸都是杭小時最敏感的地方。
在那種接連不斷的全面沖擊下,仿佛有劇烈的電流在體內四下流竄,所到之處撩起一片酥麻。
——令杭小時又愛又怕的酥麻。
而寧鴻的持久性,也遠超杭小時想象。
此刻同樣是靈修,他已經累得趴倒在床上,頭腦昏沉,恨不得立即闔眼睡覺,旁側的寧鴻卻仍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甚至起身走出門去,不知要做什麼。
攥緊掌下被褥,杭小時在腦海中嘟囔︰“025老師,不科學啊!你之前不是跟我說,我才是這個世界最持久的人嗎?”
“得了便宜還賣乖。”025笑道。
過了片刻,它又解釋道︰“小時,你有感受到吧,寧鴻的神魂之力遠在你之上,這才是他在靈修中如此持久的原因。”
杭小時趴在床上,無力地點點頭。
“真奇怪,我是穿越者,才擁有強大的神魂,寧鴻他又是為什麼……”
話音一點點微弱下去,直到最後,趴在床上的人頭一歪,腦袋抵在竹枕上。
寧鴻剛好拉開門扉。
他端著一碗清水,滿心激蕩,又小心地放輕腳步,按捺住亢奮的心緒,走到床邊,輕輕拍了拍杭小時的肩膀。
“小時,喝口水嗎?”
回應他的是一串綿長的呼吸。
精神上的疲憊比肉/體更強,首次靈修,又處於被動位置,杭小時已經累得睡著了。
將瓷碗輕輕放在木桌上,寧鴻坐在床側,靜靜望著床上趴著的杭小時,看了很久。
眼底泛起柔軟似潮水的微光。
——跟杭小時愛搗亂的性子一樣,這人連睡覺都不老實,四仰八叉,姿勢極亂。
烏發被壓在身下。本是綢緞似的發絲,此刻被主人毫不珍惜,散亂地蜷曲交纏,鋪了半邊床。
面頰還染幾分微紅,月光下瑩瑩發光,幾乎能看到耳側細密又可愛的絨毛。
額角的汗珠已經在空氣中蒸發,但濡濕的發絲依舊緊緊貼在鬢角,暴露了他們剛剛進行了一次多麼親密的接觸。
不知怎的,寧鴻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杭小時的情景。
也是在如此昏暗的夜色下,月光黯淡,湖水幽涼,山林投下陰沉的影,將目光所及的世界盡數籠罩在內。
冷風涔涔,將人從頭到尾凍得冰涼。
——而杭小時,宛如一團熾熱的火,猝然闖進他的世界。
在那個再次開啟反派任務,生無可戀、近乎麻木的自己心中,點燃了一抹光。
眸光繾綣,寧鴻輕輕抬手,將杭小時散亂的烏發撥到一側,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倏地低頭。
在杭小時眉心,印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背在身後的手狠狠掐住尾指,任憑電流肆虐,嘴唇艱難地蠕動數下,牙齒戰栗,擠出一個無聲的口型——
“小時,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