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時有平民經過,大概會驚詫於皇后星軍區的燈火通明。
裡裡外外都是全副武裝的軍人,不時傳出槍聲的轟響與慘叫,就像是在進行什麼大射殺。
事實也確實如此。
殘留下來的蟲族正在被軍人們圍剿,確保不放過任何一隻漏網之魚。
探照燈大亮,映得軍區內部如同白晝。雖然現場一片狼藉,但所幸基礎建設還能使用。
醫務兵們將傷員送至醫療室,正在爭分奪秒地搶救。
大清掃活動喧嘩而井然有序。尚宇飛坐在醫療室外的石頭上,雙手交握。
剛才白越被送進去了。由於傷太重需要進行手術,他被擋在門外,只能在外邊乾等。
簡直是度日如年。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他頭也沒回,視線一直落在醫療室的大門上。
來人立在身側等了一會兒,見他不發話,主動開口道︰“我在找你。”
“你是唯一一個下去過巢穴的。現在那裡的路被封了,我有話問你。”
尚宇飛依然沒回話。
“尚……”那人剛要叫出名字,就見眼前人倏地站起、轉身面過來。
下一秒,他的衣領就被一把拽住。
尚宇飛死死盯著眼前人,眼底是隱藏不住的怒火。
“你在逗我嗎?你TM現在趕過來有什麼用!”
“陸上將!”
跟隨的幾名軍人連忙要阻攔,卻被陸上將抬手製止。
陸上將看著自己的學生,語氣平靜︰“如果這樣能讓你舒服一點,不管多少句我都會聽。”
“哈。”尚宇飛氣極反笑。
陸上將︰“我們正在竭力搶救,白越同學不會有事的。”
“閉嘴。”
這些字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尚宇飛手背爆出青筋︰“不準提他的名字。”
陸上將靜靜看了尚宇飛一會兒,道︰“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就等治療完畢吧。我也很在乎學生們的安危。”
尚宇飛扯起嘴角。
“狗屁。”
“要是白越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
這句話對於軍人而言可以說是大逆不道,但考慮到學生現在的心情,其他人只是面面相覷、並沒有出聲呵斥。
“我很抱歉。”
“調遣士兵和武器要走許多程序,不過……”
陸上將頓了頓︰“沒有盡快趕來,的確是我的問題。”
“……”
尚宇飛松開了手,就連這動作也十分粗魯。
陸上將整理了一下衣領︰“我待會兒再來。”
說罷,便同其他下屬一起轉身離開。
現在這名學生肯定不會回答他的問題。而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不能呆站著浪費時間。
此次皇后軍區死傷慘重,就連身為同僚的司空上將也被控制。
陸上將皺了下眉。
看樣子,帝國今後不會太平了。
夜幕褪去,天色蒙蒙亮。黑夜已逝,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幾個小時過去,蟲族處理的已經差不多了。而傷殘兵也大多做完緊急手術,正要往更大醫區轉移。
陸上將聽聞白越安然無事後,再次朝醫療室走去。
此時大門敞著。一走進去,陸上將便聞見刺鼻的血腥。但他本人對於這種氣味已經十分習慣,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室內光線很暗,唯獨手術台上照著刺眼的白光。白越躺於其上。
上身赤裸,腹部與手臂都纏上了繃帶。在白光的照耀下,皮膚顯得更加蒼白,宛如一張薄紙。
而尚宇飛站在手術台旁邊,手緊握著白越的手掌。
陸上將︰“我問過醫師了,靜養一段時間就能醒,也沒有後遺癥。你可以放心。”
炸傷雖然看著滲人,但白越本人想必當時做好了防護,沒有震傷內髒。昏迷過去也只是因為失血過多。
何況Alpha的體質原本就強於一般人,在現代醫學的加持下,自愈速度會很快。
陸上將︰“現在,可以跟我聊聊嗎。”
尚宇飛抬眼看過來,神色中看不出情緒。直起身子,朝醫療室外走去。
陸上將正要一起跟過去,余光卻瞥見一道亮光。
他腳步一頓。
白越躺於冷硬的手術台上。眼楮閉合、眉間緊皺。額頭出了不少汗,打濕了淺灰色的發絲。
對方尚且處於昏迷之中。
不過吸引陸上將注意力的並非這點。
或許是當時情況緊急,醫務兵隻脫了衣服,連飾物都沒來得及摘下。
蒼白的脖頸上掛著一條銀鏈。上邊綴著兩枚大小不一的指環,是同樣的素色。
陸上將走過去,緩緩伸手,拿起這兩枚指環。
一枚戒指內側寫了“BAIYUE”的拚音,另一枚卻什麼也沒有。
陸上將看向白越的臉龐。這大半年時間過去,對方稜角已經冷硬了幾分,唯獨眉眼未變。
要是一年前的白越,容貌與那人會更加相像。
如今再看見這枚戒指。陸上將心中不由生起一種猜測。
這個猜測過於荒唐、令人難以置信。
可這熟悉的戒指與本人形似故人的樣貌,都不得不讓他多想。
可是他明明調查過白越的父母,只是平白無奇的公務員而已。怎麼會這樣?
突然這時,他手腕被猛地攥住。
由於過於震驚,連身側有人靠近都沒發現。
“幹什麼。”
耳畔穿來質問。陸上將看過去,發現是尚宇飛不知何時走了回來。
眉眼沉望著他,眼底一片陰霾。
“這個戒指怎麼了嗎。”
“啊、不。”陸上將道,“沒什麼。”
他放下戒指。尚宇飛也隨之松開手。這一次,陸上將先一步轉身離開。
尚宇飛注視著陸上將的背影。
連理由都沒找,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校長這麼慌亂。
視線再次投向白越。對方鎖骨附近靜靜躺著兩枚戒指。
一枚是他送給白越的;還有一枚,據說是另外一個“重要的人”。
而這個人,跟白越的身世有關。
另一邊,陸上將已走出醫療室。拿出手機聯絡了自己的私人醫師。
“吳醫師嗎。”陸上將沉聲道,“有件事拜托你。”
時光飛逝。
皇后星軍區蟲族一事引起了世間極大的轟動。
在人們的印象中,“蟲族”這種生物隻存在於科幻電影與歷史書籍之上,從來沒有人把它們當真。
而現在事實告訴他們,這種可怕的異族真實存在,並且對人類虎視眈眈。
作為發現的代價,皇后星首都——這個所有帝國人民都夢寐以求的城市,駐守於此的軍營以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毀滅了。
大半高級軍官都成了蟲族的工具,不少軍人死於非命。雖然最終暫且顛覆了蟲族的陰謀,但生命力頑強如它們,不知何時還會卷土重來。
軍部在處理後續事務的過程中,一直沒有公布軍營覆滅的真實原因。因為蟲族的存在過於誇張,他們不想引起恐慌。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帝國人民眾說紛紜。最終,在元帥的首肯之下,軍部公布了蟲族的消息。
這畢竟是一場長久的戰鬥。此次潛伏軍營失敗,說不定下一次蟲族就會先對平民下手,必須引起警惕。
——直到確認帝國內的各個角落都不再出現蟲族。
蟲族是善於偽裝的怪物。但即便如此,要從一開始就將被寄生者模仿的惟妙惟俏,也不太可能。
所以,為了避免人們相互猜忌,軍部給出了幾個辨別蟲族的辦法。
一、當事人是否出現過閉門不出的情況。
二、當事人受驚或被激怒後、是否會出現復眼。
基於這兩點,帝國內開始流行探病慰問和惡作劇。
總之,軍部除了加大防守力度外,同時著手於蟲族的研究。力保在它們再次卷土重來時,能夠研發出針對性的武器。
D-312號星,華城醫院。
同所有醫院一樣,這裡的病房常年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
護士定時定點地巡視各病房情況,為病人更換傷藥或點滴。
位於華城醫院最頂層,某單人病房內躺了一位特殊的病人。從入院到現在已過去兩周,卻仍沒有轉醒的跡象。
這天是周日。與平常一樣,護士推門走進室內。
天氣很好,金色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地面,投上星星點點的亮斑。
一名青年靜躺在病床上,雙眼輕閉,好像只是睡著了一般。
這大概是護士最喜歡來的病房。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個病人很帥,要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明星都要好看。
頭髮是淺灰色的。不知道眼楮是什麼顏色,說話又是什麼聲音,信息素想必也很好聞吧。
想著想著,護士有些走神。忙甩了甩頭,開始更換點滴。
當她將新的藥瓶換上,再低頭看時,嚇了一大跳。
難道是神聽見了她的願望?因為想要知道對方眼楮的顏色,就讓人睜開了眼楮看她?
是淺淺的灰,與發色相似,看著有些冷淡。
就在護士以為這個Alpha是一個冷面冰山時,就見對方笑了笑,貌似有些不解︰“怎麼了?”
聲音、聲音也很好聽!
護士心頭小鹿亂撞。直到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病人、這個病人醒啦!
白越剛睜開眼楮,就見身旁站了一個身著護士服的Omega。
對方不知為何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一言不發。然後又突然回神似的,快步走出病房。
甚至連門都忘記了關。
白越目送對方離去。少頃移開視線,望向了天花板。
這裡是醫院,他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由於剛醒來的緣故,記憶不甚清晰。
但過了一會兒,倒漸漸回想起來。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記得自己身處皇后區的軍營。眼前的最後一道畫面、就是幾艘巨大的私人飛艇。
陸上將趕上了嗎。
他正在回憶,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聲音從走廊方向傳來。
白越看向門外,只見一道人影出現在了那裡。
對方手撫門框,胸脯急促起伏著。發絲因奔跑凌亂了幾分。
白越想要起身。可太久沒動,剛一動彈就摔落回去。見狀,尚宇飛連忙走了進來。
“走廊上不要亂跑!”
外面,醫生護士姍姍來遲。護士本是去通知主治醫師過來。但這話被路過家屬聽見,立馬就提前跑來。對方動作太快,他們甚至來不及阻攔。
“我確認一下。”
醫師示意尚宇飛讓開,走到白越床前。一番探查後,道︰“沒什麼大礙了,這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去後補一下身子、按時上藥。”
白越笑︰“謝謝醫生。”
護士縮在醫師身後、探頭探腦。她入院不久,算是一名新人。看著自己照顧了兩周之久的病人醒來,還笑著跟他們說話,感覺有些新奇。
另一名年紀稍長的護士道︰“你可要好好感謝你的朋友。這些天他每天都過來,還幫你擦身換衣服。這一點連好多親生家屬都做不到。”
一兩次還好,但重復機械的工作令人厭煩。大多數人會選擇請一名護工,但護工做事哪有親近的人仔細。
年輕護士點頭︰“我們想幫你他還不讓。”
“是嗎。”白越愣了愣。
交代幾句後,醫生護士離開了病房。門關合上,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白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被蚊蟲撕咬過的痕跡還未完全愈合,傷疤攀爬其上。
不過很乾淨。不僅是手,身體很清爽、沒有一點兒不舒適。
耳畔傳來人聲。
“我以為你醒不來了。”聲音略微有些嘶啞。
白越抬眼望去,對方此時已低下了頭,看不見表情。身側雙拳緊握,像是在極力壓製著內心的感情。
“醫生都說我沒事了。”白越笑,語氣中帶著安撫,“而且我當時有注意保護弱點部位,現在不是醒了嗎。”
尚宇飛仍然垂著頭,沒回話。
表面上只是皮外傷。醫生說沒有大礙,但卻說不出白越遲遲未醒的原因。
他每天過來,看見的都是一樣的場景。躺在那裡的是白越,又不像是白越。緊閉著眼楮,跟瓷片做的人偶似的、沒有半點兒生氣。
每一天,都是煎熬。
感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黑氣壓,白越臉上的笑容不覺淡下。他想要拉住尚宇飛的手,卻沒法有太大的動作。隻得微微抬起手臂。
“宇飛。”
聽見自己的名字,尚宇飛終於有了反應。他看見白越伸出的手掌,上前一步,輕握住了這隻手。
這一刻,血脈流動。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切意識到對方已經醒來。手掌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
白越察覺到了這份動搖,輕嘆一口氣︰“對不起。”
末了,又笑道,“抱歉,還是這句話。”
結果到最後,他還是當著尚宇飛的面、去做了對方最痛恨的行為。
尚宇飛看著白越的眼楮、眼眶微微泛紅。
“你還記得你為什麼進入軍校?”
“最後那個吻是怎麼回事?你就想這麼糊弄老子?!”
他沒想到白越會在那時親他,一下子愣了神。否則他絕不可能松手,然後眼睜睜看著白越當著自己的面、跳入那群蟲子的包圍。
白越︰“……”
他閉了閉眼,“我當然記得。”
賺取軍功努力晉升,遲早有一天,他要和尚宇飛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只是很多時候,總會出現預料之外的變故。就像這次一樣。
陸上將不知何時才會來,如果當時不那麼做,會發生更多不可預料的事。
有更多人死去,或許是司空邢、或許是穆思寒。甚至最壞的情況,軍營防線被攻破,這些蟲子流入城市潛入普通人的家中。
……
身為軍人,有些事不得不做。
白越睜開眼楮,再度看向尚宇飛。
對方大約也是沒休息好,眼下長了黑眼圈。祖母綠的瞳孔稍顯黯淡,眼裡布滿血絲。
他抬起手臂。這一動彈、便扯到了尚未痊愈的傷口。但他眼也未眨,直到手撫上尚宇飛的臉龐。
“才不是糊弄。”白越輕聲道,“我吻你,只是因為當時想這麼做罷了。”
尚宇飛︰“……”
白越的手掌很粗糙。傷口結了痂,像是一塊圓木。對方身上,無論是身體還是眼神、都再找不出原先Omega的痕跡。
對方實在很適合當軍人。正直、溫柔。為了大局和人民考慮,自身性命暫居第二位。
雖然很可笑。但他也是因為這點,起初才會被白越吸引。
在他還因為弱小無法反抗父親的時候,對方就像英雄一樣降臨到了他的世界。
他有了真正的家人,還有愛。
不管是身為Omega的白越、還是作為Alpha的白越,一直都沒有變。
明明如此。
“……”
尚宇飛︰“那現在呢。”
白越一愣。
尚宇飛直視著他︰“想要接吻嗎。”
白越沒有回話,而是身子前傾,用動作回答了這個問題。
尚宇飛扶住他的腰肢,也俯身過來。
天空有陰雲飄過。熱烈的陽光被擋住,屋內光線一下子暗下。兩人身影在陰影中交疊,重合到了一起。
尚宇飛扶著腰肢的手上移,探到了白越的脊背。哪怕是隔了一層衣服,也能摸見裡邊的繃帶,凹凸不平。
鼻間有熱氣、還有藥膏的氣息。尚宇飛不敢使太大勁,隻好虛抱著白越。
烏雲移開,陽光再次灑了進來。
兩人分開,對望著彼此的眼楮,室內溫度仿佛都上升了幾度。
第一次接吻,是在兩人剛交往的那個夏天。
當時尚宇飛面臨畢業,就要離開洛城。白越送尚宇飛到空中停機場,對方趁家人不注意,偷親了他一下。無比青澀、無比急促。
第二次接吻,是兩周前的那次。嚴格來說都沒親上,只是吻了一下嘴角。
然後這是第三次。對於兩人而言,卻是第一回這麼正式。
體溫上升,心跳加快。身體想要更多的觸踫,但現實中卻淺嘗輒止。
白越還有傷。
尚宇飛低下頭,埋入了白越的頸窩,手指緊抓著對方的衣襟。
感受到對方心中的不安。白越抬起手臂,輕拍了下對方脊背。
“沒事了。”他低聲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