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歡追問了幾句,但明晚澄再不肯多透露什麽了,隻說,這些問題只能留給她們自己去慢慢思索解決,她沒法插手。
明晚澄既然這麽說,輕歡也就沒有再繼續問,又聊了兩句有的沒的,兩人就各自去幹各自的事了。
三個小時說快也快,尤其是大半夜,大家還都睡了一覺,基本感覺眼睛才閉上沒多會兒就被廣播給吵醒了。廣播裡的人普通話說得奇奇怪怪的,聽上去中文並不是她的母語,用泰語播報的時候倒是挺流利。大家下飛機的時候,艙門口站著兩個東南亞長相鮮明的空姐,合十掌心對每一個人都說了一聲“薩瓦迪卡”。
終於,她們來到了曼谷的土地。
泰國很熱,和國內的那種熱還不太一樣,就像被泡在有溫度的水裡,有種黏糊糊的窒息感。夜風吹過來,丁點兒涼爽都沒有,隻讓人感覺更悶了一層。
節目組的操作更令人喘不過氣,按理說連著三天的火車跟飛機,怎麽也該讓她們休息一天,但腳才剛踩上地,PD就把她們集結在一起,開始發今天的任務。
才凌晨五點,攝影師都是哈欠連天的。
PD在畫面外拿著麥克風念手卡:“之前給各位發布過,先行版上線後,官微也打開了為各位投票助力的通道,這幾天的助力值將直接按一定比例轉化為泰銖發放給各位,除此之外,你們身上不能帶其他金錢。麻煩副導把信封拿過來。”
副導把三個信封分別給了她們。輕歡接過來的,她拆開看了一下,裡面是一千泰銖,折合人民幣二百多塊錢的樣子,白靳秋和岑子妍的應該比她們多一些,阿澄那邊不知道會不會不夠用。
“今天還是VJ跟蹤拍攝,各位拿著這些錢需要遊玩最少兩個景點,累的話可以先去指定的酒店休息,只要在今晚十點之前完成任務回到酒店就行了。”
大家都挺累的,不約而同地都選擇了先去酒店休息。
去酒店的路途中,天慢慢亮了,車窗外的泰國景色一一掠過,街上面容迥異的東南亞面孔,時不時閃過的寺廟,天上穿行的輕軌,亂七八糟看也看不懂的泰語廣告牌。車子是泰國這邊找的,泰國的車好像總會弄些厚重的熏香,聞得人有點頭暈目眩的。
到酒店後,南泱和輕歡先去旁邊的711便利店買點東西,明晚澄好像不太想和祁軼獨處,跟著她們一起去了。明晚澄走得太快,一點都不像之前,離開祁軼時一步三回頭地黏糊,嘴裡還老要嚷嚷姐姐等我。這次走,她甚至都沒和祁軼道一聲別。
祁軼默默凝視著明晚澄跟在輕歡身後離開的背影,手指攥緊了行李箱的拉杆,好像在走神。過了一會兒,電梯“叮——”的一聲到了一層,她也沒注意。
明晚澄是個拿起與放下都很利索的人,自祁軼說了要結婚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做好了這輩子與她分道揚鑣的準備。輕歡覺得她很厲害,身上跟有個開關似的,有些情緒說開就開,說關就關。說她絕情吧,倒也不能算絕情,畢竟她心裡依然是愛著那個人的。可要是說不絕情……輕歡都覺得被扔在那裡的祁軼有些可憐了。
“我可沒帶錢,”明晚澄拿起貨架上一包小餅乾,“導演給我們那個信封裡就五百泰銖,都交給祁老師保管了,師父能不能給我買包餅乾啊?”
輕歡不禁側目:“你怎麽連稱呼都改了?不是一直叫她姐姐的麽?”
“是啊,一直那麽叫,三千年前也那麽叫。不過,現在想來,好像有點曖昧,”明晚澄無所謂地聳聳肩,“等她下輩子再那麽叫吧,現在叫回祁老師比較妥當。”
輕歡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得去拉了一下南泱的袖子:“你也不勸勸?”
南泱淡淡地抬眼,看了一下明晚澄,竟對她的做法進行了肯定:“理當如此。”
輕歡:“……”
怪她,她記憶恢復得太慢了,還不能理解這兩個老古董腦子裡究竟怎麽想的。
節目組給的錢實在太少了,輕歡還得考慮導演給的任務,要留給娛樂項目與紀念品足夠的余地,她們不能在便利店買太多東西。但是南泱是個大手大腳慣了的,向來不把錢當錢,買東西不看價格,只看想不想要。
她才拿起一盒巧克力,就被輕歡用卷成筒狀的泰銖敲了一下手背:“不許買。”
南泱收了手,看向輕歡的目光裡有三分不解,和三分對她沒大沒小的不滿。
從前輕歡沒有記憶,她老是這麽打自己的手背也就算了,現如今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她的師父,竟還膽兒肥到敢打她手背。
輕歡被她看得縮了縮脖子,軟言解釋道:“咱們沒錢呀師父。”
南泱收回目光,沉靜片刻,從褲兜裡取出自己的錢夾子,打開,遞到輕歡面前。
滿滿的一夾子泰銖,全都是最大面額的1000銖黃色紙幣,擁擠地排列在一起,都快要把錢夾撐破了一般。
像她這種幾千年來有的是時間滿世界到處跑的人,早就習慣在出國前兌換好足夠的外幣做儲備。再說了,711這種國際化便利店,用手機上的Alipay和Wechat都可以支付,攝像機沒跟著的時候,沒必要委屈了自己。
明晚澄目瞪口呆地湊過來,“哇。”
南泱看明晚澄過來了,便隨意地取了一疊出來,遞給明晚澄:“拿著。”
明晚澄毫不客氣地接了過去,“您太體貼了老祖。”
南泱又取了大半出來,遞給了輕歡:“也給你一些。”
“你發錢怎麽跟發傳單一樣?”輕歡把她的手按下去,沒有接,“不用給我,你的錢不就是我的錢麽。”
“嗯。”
南泱沒再堅持,收了錢包,轉身拿起剛剛放下的那盒巧克力,雙手背在身後慢悠悠地繼續逛了。
輕歡看著她背在腰後那隻拿著巧克力的手,笑著搖搖頭。
真是個固執的人,看上的東西不論如何都要拿到才行。
有這雄厚的財力支撐,三個人都把想要買的東西買全了,已經七點了,她們沒敢多耽誤,買完了就馬上回房間去休息。
南泱除了買了成堆的零食外,還買了一些螺絲和小扳手。輕歡一直在疑惑那些東西的用途,結果洗完澡出來,就看見南泱坐在桌子旁邊,低著頭修理自己的BM47。
蝴蝶刃這種東西玩久了就會松,專業詞叫“劈叉”,安全柄和危險柄會越錯越開,裡面的墊片也會磨損,必須要定期維修才行。
南泱用L型扳手去擰螺絲的時候,睫毛垂得低低的,下巴微頷,腰背挺直如竹,目光專注而溫柔。輕歡看著她,腦中忽然一恍,眼前模糊出現了另一個畫面。
古樸的檀木桌案頭,熟悉的白衣女子坐在一邊,同樣的動作,同樣的目光,手裡卻握的是一塊絨布,仔細地擦拭著一柄雪青色的長劍。
夢裡,她死在了那把劍上。
夢裡應是有完整的起承轉合的,可是她一直都沒法記起夢裡的具體細節,她隻記得最後那把劍插在自己胸口的樣子。
這把劍是南泱的嗎?
是南泱……殺了她?
這個念頭出來的時候,她的瞳孔一震,腳下差點沒站穩。
南泱抬起頭,把擰好螺絲的BM47放到一邊,看輕歡靠牆站著,眼底有點疑惑:“怎麽了?”
輕歡看著那張臉,瘋狂地去回憶她恢復的那點記憶,她隻記到她十七歲暗戀南泱卻始終得不到回應那裡。她也不知道後來南泱有沒有回應她,更不知道後來的後來又發生了什麽才讓她永遠地死在了年輕的十七歲。突然在腦海裡浮現的南泱擦拭長劍的畫面讓她有點措手不及,尤其是認出那把劍是致她死亡的利刃時。
飛機上,明晚澄的話又擠進大腦。
——“老祖還有心結沒有打開。”
——“不光是她。”
——“如果你真的恢復了所有記憶,你也會有你的心結。”
三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南泱看輕歡一直不說話,以為她和以前一樣,想要自己去抱她上床,於是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起身走過來。
輕歡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她好像在害怕,但當她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害怕時,又忍不住想罵自己。她應該是最明白南泱為人的一個人,南泱這麽好,她怎麽能怕她?一定是有什麽誤會,或者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她應該把心裡的疑惑大膽地問出來,而不是憋著一個人承受。
“你到底怎麽了?”南泱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皺起眉,也不敢再向前走了。
輕歡嘗試著結巴開口:“我、我剛剛好像又想起一點東西……”
“嗯,”南泱溫軟且有耐心地點頭,“想起什麽了?”
輕歡使勁咽了下唾沫,睫毛顫抖著抬起,看向南泱的目光裡帶著幾分迷茫,也同時帶了幾分乞求,乞求得到一個否定似的:
“你……是不是曾經殺死過我?”
南泱神色一怔。
空氣中的溫度似乎在慢慢降低,所有的氣氛都凝固住了。
良久的沉寂後,南泱抿了一下唇角,深深地看了輕歡一眼。
然後。
她緩慢而殘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