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本來不該這麽晚回來的。
她應該在輕歡十八歲那一年來到她的身邊,在她剛剛走出高中校園、走出青澀和稚嫩的時候認識她。她應該牽著她的手,陪著她上每一節選修課,看著她在操場的紅跑道上奔跑,看著她在籃球架子下灑落的每一滴汗,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送上剛從冰箱拿出來的清涼礦泉水。她應該一直一直陪在她身邊,陪她一點一滴地走過大學的成長。她應該在她最適合的年紀,和她談最適合的戀愛,不要讓她經歷不必要的失望和挫折,讓她第一次接觸愛情時,就知道這是一件多麽美好又綿長的事情。
可是她最沒想到的,就是在此之前認識了薑半夏。
薑半夏是個中澳混血兒,在澳洲的時候和南泱是鄰居。
她們住的地方很偏,薑家和南泱都是愛清靜的人,幾棟獨立的小洋樓零零散散地挨在樹林裡,早間有彌漫的晨霧,晚間有恢弘的霞光,除了人少之外,那裡簡直可稱是人間仙境。但就是因為這樣,薑半夏從小就沒有朋友,鄰居家沒有和她同齡的小孩,她只能一個人玩。一個人坐車去遙遠的小學上課,一個人躲在爸爸做的樹屋裡玩芭比娃娃,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發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薑半夏慢慢喜歡上了隔壁那個漂亮的女人,她喜歡趴在柵欄邊看南泱澆花,也喜歡坐在大樹上看南泱蕩秋千,她覺得南泱的一切都是那麽迷人,南泱在晨霧中的時候就像晨霧,南泱在晚霞中的時候就像晚霞,南泱吃甜甜圈的時候可愛,蹲在路邊逗流浪小奶狗的時候也可愛,甚至連她受寒後打個小噴嚏都是可可愛愛的。她總是去給南泱送吃的,纏著南泱聊天,從她稚嫩的八歲開始,她就賴著她,一直到她長成一個成熟又美豔的女人。
薑半夏覺得很奇怪,南泱不會老,她永遠都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但她不知道原因。她想去探究,南泱的一切她都好奇。
某一次劉震去澳洲探望南泱,薑半夏偶然聽到了他喊南泱“老祖”,她很好奇,就一直跟著劉震的身後。劉震注意到了她,問她為什麽要跟著自己。她說,她喜歡南泱,她想了解南泱,她想知道為什麽他要那樣叫她。
劉震問,你真的這麽喜歡她嗎?
薑半夏連連點頭,我喜歡,我很喜歡。
劉震欣慰地笑了,問,那你想不想一輩子都追隨她?
想,我當然想。
好,那你就來做我的傳人吧。
從那開始,薑半夏就知道了南泱的秘密,知道了她長生不老的原因。
這件事他們都沒有讓南泱知道。因為劉震覺得薑半夏還不夠格以傳人的身份出現在南泱面前,他還想教給她更多,他想給南泱一個足夠成熟的守護者。
薑半夏知道南泱的秘密後,更是發了瘋一樣地愛她。她生在澳洲,雖然有一半中國血統,卻從未回國過,她向往著神秘的東方,南泱這種從三千年前走來的古人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特別喜歡和南泱聊天,南泱雖然長住在澳洲,但不經常和人溝通,英文說得不好,總是磕磕巴巴的。她一說英文,薑半夏就盯著她的嘴唇看,聽著那些生澀別扭的單詞,她沒有一秒不想吻她。
她知道南泱在等一個叫輕歡的人。
在輕歡十八歲那年,劉震給薑半夏發消息,說南泱要回國了。薑半夏哭了一晚上,她快嫉妒瘋了,她那麽喜歡的人要去找另一個女人了。第二晚,她偷偷拿走了南泱的身份證和護照,連夜開了十二個小時的車,把它們決絕地扔進了墨累河。
南泱的身份證本來就臨期了,這一下更是難辦。她一直找不到身份證和護照,因為自己的容貌和身份證上的年紀已經產生懸殊,所以無法去大使館求助,硬是拖到了過期。而梅仲禮在國內想辦法給她造新的身份,正趕上那段時間發生了一些大事,各種風向都比較緊,雖然梅氏人脈廣,但有些事不是人脈廣就能辦成的。於是這一拖,就是六年。六年後,那些事的影響漸漸過去後,梅仲禮才給她做好了新的身份,讓她順利地回了國。
南泱早在六年前就發現是薑半夏拿走了自己的身份證和護照,她不是不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麽,但是她沒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把自己“囚禁”在她身邊這麽久。六年,輕歡從十八歲長到了二十四歲,她錯過了她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時光,她沒能在她身邊好好守護她,才讓她生出了這麽鋒利又堅硬的心牆。
所以,她回國後,梅仲禮只能用婚姻的方式將輕歡強行捆在了她的身邊。
所以,她們這段故事的開始,才會變得這麽無奈又狼狽。
她本以為,自己離開澳洲後,薑半夏這個人就會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她念及薑半夏畢竟年紀小,左右以後也沒糾葛了,便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國內的三個傳人。但她怎麽也想不到,薑半夏居然早早地就搭上了劉震,成為了自己的門下弟子之一。現在,竟還回了國,站在了自己眼前。
“你到底想怎麽樣?”南泱保持著自己的理智,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我聽說,你已經結婚了,是麽?”
“是。”
薑半夏苦笑了一下,“……你就真的那麽喜歡她,喜歡了三千年,非她不要麽?”
“與你無關。”
“我看你們的采訪和照片了,她根本就不愛你,她每一次跟你在一起都在刻意地保持距離。你已經回來這麽久了,她還是沒有半點恢復記憶的樣子,她這輩子要是都記不起來怎麽辦?你就這麽守活寡?守著一個永遠都不會愛你的女人?”
“……”
“你看看我,我比不上她嗎?”薑半夏的眼底有著難以讓人忽視的沉痛,“我長得不如她好看嗎?我不比她勇敢嗎?她到底有什麽好,讓你在這段婚姻裡這樣卑微,你還要死皮賴臉地繼續下去?你和她結婚這麽久,上床了嗎?估計她連親都沒讓你親過吧?只要你願意,我隨時都可以吻你,愛你,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也可以為了你去死,我也能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你為什麽不能試著喜歡我?”
南泱抬眼看了看她。
忽然,南泱勾起了一個戲謔的笑。
“你也配。”
她用這輩子最冰冷的聲音說。
薑半夏愣住了,南泱從未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仿佛她剛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被南泱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徹底打入了絕望。
來之前,她不斷勸說自己,只要足夠勇敢,她就有機會打動她。可是剛剛南泱用那樣的語氣說出了那樣的三個字,忽然就讓她意識到,自己對南泱來說或許只是個灰塵一樣不起眼的東西。她和輕歡互相羈絆了三千年,就像兩條纏繞而生的藤蔓,越纏越緊,越長越盛,而自己就是一個不自量力的小螞蟻,竟還妄圖想要啃斷她們的枝葉,狂妄又可笑。
你也配?
南泱面無表情,不想再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想要繞過薑半夏離開。
薑半夏馬上下意識擋住了她的路,“南泱,我……”
“滾。”
南泱目不斜視,冷冷吐出一個字。
“南泱……”
“聾了嗎?”南泱看向她,眼底滿是嫌惡,“滾。”
薑半夏固執地攔著她,一步也不退讓。
南泱抬了一下手,揮出一陣內力,輕易地便把薑半夏掀到了一邊。她帶著泄憤的私欲,所以下手很重,薑半夏悶哼一聲,重重地撞上了牆面,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捂著胸口滿面痛苦,一張口便有血順著她的唇角往下流。
“你……”薑半夏滿頭大汗,不可置信地看著南泱。
“我通常對人保持善意,不代表我這個人真的那麽好欺負。”南泱覷著地上狼狽的女人,“你必須得明白一件事,我在三千年前是一代尊主,我殺過的人,可以鋪滿一個城市的太平間。你最好不要再來招惹我,也不要去打擾我妻子,否則,我會讓你好好感受一下三千年前那個世界的法則。”
話罷,南泱便移開了目光,邁著她那不緊不慢的步子,於走廊上漸行漸遠。
“南泱!!!”
薑半夏含著血大聲喊,眼角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淚。
南泱沒有回頭。
她走得那麽淡然,就好像,只是離開了一個剛剛施舍了幾塊錢的乞丐。亦或是,離開了一條得了幾口溫水還要向她狂吠的惡犬。
薑半夏絕望地看著她慢慢走遠。
她生長在國外,在她的世界裡,人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人人平等,所以她可以放肆地去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
可是就在這個瞬間,她忽然發現,對於南泱來說,人是有高低貴賤的。
一般情況下,南泱待人不會有階級之分,她對誰都是一樣的禮貌又疏遠。可是一旦她想要接近她,想褻瀆她,南泱的臉上就會出現不理解的表情。
沒錯,她不理解。
她不理解為什麽這樣一個普通人也膽敢對自己起了覬覦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