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輕歡喊出了那兩個字,明晚澄含著嚼了一半的生魚片,瞬時停止了咀嚼,一動也不敢動,戰戰兢兢地看向南泱。
擱在古時,這就叫“以下犯上”。
她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用言語輕薄南泱的人。那段日子武林中有個盛會開在唐家堡,南泱帶著自己去參加。在巴蜀的茂密竹林裡,南泱一個人蹲在寒潭邊逗熊貓,唐家堡的大小姐從天機閣下來時偶然遇見了她,大小姐知道南泱的身份,卻仍不願叫老祖,非要蹲在南泱後面叫“姐姐”。南泱可以容忍小孩子叫她姐姐,但是沒法容忍一個成年人這麽逾距。在唐家大小姐叫了第三聲姐姐後,南泱就不耐煩揮了袖子,用內力把她掃進了冰冷徹骨的寒潭中。
大小姐被唐家堡弟子七手八腳地撈起來後,流了整整一個月的青鼻涕。
明晚澄擔憂地看向輕歡師父。她怕下一秒師父那張臉就會被按在味增湯裡。
然而,奇怪的是,老祖看上去好像並沒有生氣。
不僅沒生氣,明晚澄甚至在南泱的耳朵上瞅見了可疑的紅暈。
南泱什麽也沒說,只是張了嘴,含下了輕歡喂給她的那一塊魚子醬壽司。然後就閉上了嘴很有教養地默默咀嚼,眼睫低低地垂著,沒有開口訓斥半句。
壽司很大,南泱嚼動的時候,腮幫子鼓鼓的。加上她那不翹的睫毛,伏在下眼瞼上愈發顯得纖長,看多了竟看出了幾分可愛。
輕歡偷偷地看著這樣的南泱,心裡忽然又生出了想要親她的念頭。
喜歡一個人,真的怎麽親都親不夠吧。
一頓飯吃完,幾個人各揣心思。祁軼被明晚澄那灼熱的眼神嚇得都沒怎麽吃東西,明晚澄倒是一邊盯著人看一邊不停歇地往嘴裡塞,吃得背帶褲都緊了一圈。南泱隻吃了那一個壽司,吃完後就坐在角落裡捧著自己的遊戲機打俄羅斯方塊去了。
輕歡倒了杯茶給南泱,但南泱騰不出手,她便拿著杯子喂給南泱喝。南泱含著杯沿抿了一小口,抿完後下唇沾上了一點水漬。
輕歡下意識就用大拇指在那裡揩了一下。冰涼柔軟的觸感,帶著撩人的濕潤,讓她忍不住用指尖多摩挲了兩秒。
她忽然想起她們剛結婚的時候。那晚自己吃了南泱做的毒白菜犯了腸胃炎,南泱給自己喂藥的時候,也是這樣用拇指蹭了自己的嘴唇。
她似乎能理解那時南泱眼中泛起的欲念了。
要是這會兒沒有祁軼和明晚澄,她一定會捏起南泱的下巴吻上去的。
南泱忽然開口:“吃好了就回。”
輕歡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整理了一下眼底的渾濁,用清澈如舊的目光看向祁軼:“小軼,今天來都來了,就住一晚吧。我們劇組在酒店包了很多房間,有幾間是空著的,你可以直接過去睡。”
祁軼點了點頭。可她隨即意識到了什麽,惶恐地看向明晚澄。
明晚澄忙說:“姐姐你不叫我我不會過去的。”
祁軼的目光裡仍是滿滿的懷疑。
南泱已經站了起來,把外套搭在了手臂上,嗓音平淡:“我們一會兒就不必再一同走了,各自逛一逛。阿澄,照顧好祁老師,逛完以後記得把祁老師帶到酒店去。”
明晚澄聽懂了南泱的意思。南泱這是嫌自己和祁軼做了電燈泡,她想和輕歡師父過二人世界。這樣也好,自己也嫌她是電燈泡呢。
輕歡附和道:“那小軼你就跟著阿澄到處走走,晚上的時候回酒店。回來以後告訴我一聲,我在酒店的餐廳點桌飯,咱們四個再吃一頓,怎麽樣?”
“好啊。”明晚澄樂呵呵地同意了。
祁軼以一副“我靠你居然賣隊友”的表情使勁瞪著輕歡。
“走。”
南泱惜字如金地吐出一個字,獨自向外走去。輕歡忙跟在她身後,拉著她的衣角,嘴裡小聲說著什麽,好像是叫南泱把外套穿上。
南泱壓低了聲音回:“裡面還有襯衫,很熱。”
“好吧。”
輕歡歎著氣戴上口罩,心裡嘀咕怎麽會有這麽難伺候的人。
“你有沒有想逛的地方?”南泱問。
輕歡搖搖頭,她還真沒什麽特別想要去的地方。
南泱沉默片刻,說:“那陪我去個地方吧。”
南泱難得會有主動想要去的地方,輕歡有點詫異,她以為南泱會想要直接回酒店去的。畢竟她那麽愛清靜,放在往常,在這種吵鬧的地方多待一秒都像在用刀刮她的肉一樣。
南泱心裡有目的地,所以走得一點都不猶豫。她們坐了電梯,下到一樓,又走扶梯下到負一樓。挨著扶梯邊上有一家精品店,可以從一樓看到這裡,南泱應該是在一樓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家店。
走進了店裡,南泱在櫃台前面的高凳子上坐下,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耳飾,面無表情地問老板:“你們這裡可以打耳洞,對麽?”
老板只看著口罩上方那雙眼就看出了這是個十足十的大美人。漂亮的人走到哪都受歡迎,老板立馬放下手裡的計算器,笑眯眯地來接待:“對的對的,可以打。”
輕歡站在南泱的身後,聽到她問出來的話吃了一驚。
她要打耳洞?
“你都三十五歲了,怎麽這會兒想起來打耳洞了?”輕歡倚靠在櫃台上,偏過頭去看南泱的臉。
南泱的眼睛垂了垂,須臾,答道:“你不是……想要我和你一起戴?”
輕歡猛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心血來潮買下的鑽石耳釘。她只是隨口一說,說想和南泱一人戴一個,既然南泱沒有耳洞,她當然也不會勉強什麽。況且,耳釘而已,又不是戒指,她們戴不戴一副其實沒那麽要緊。
可是她怎麽也想不到,南泱真的放在了心上,還早在一樓的時候就物色好了打耳洞的店鋪。
南泱沒有打過耳洞,但她也多少知道,那枚釘子要從耳垂的這一邊穿到那一邊,嚴格來說,這算貫穿傷。她在古時受過許多傷,知道貫穿傷是什麽滋味,她不確定耳垂被貫穿的疼痛是不是和腰腹被貫穿的疼痛類似,便問輕歡:
“打耳洞痛麽?”
輕歡有三個耳洞,左右耳垂各一個,左耳的上耳骨有一個。她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耳釘,回憶了一下大學時打耳洞的體驗,慢慢說:“嗯……耳垂是不痛的,耳骨會痛。”
南泱點點頭。
老板給耳釘槍消好毒,拿出酒精,瞥著面前這個有著一雙清冷眼睛的女人:“您是一邊打一個麽?”
南泱想了想,說:“一個就行。”
“打哪邊?”
“……左邊。”
她睡覺習慣右側臥,打右邊的話會影響睡眠。
“好,左邊,”女老板用指骨頂了一下眼鏡,示意南泱俯過去,她用食指和拇指撚住南泱的左耳垂,在那白膩的一小片皮膚上捏了捏,“打正中間?”
南泱嗯了一聲。
輕歡盯著女老板捏著的那片小巧的耳垂,一瞬不瞬的,眼也不眨。南泱的皮膚敏感,老板只是輕輕地捏了一下,瑩白的耳朵就泛起了紅。她皺了皺眉,心裡竟隱隱難受起來,有種想要拉著南泱走人的衝動。
她怎麽能讓別人去碰她的耳垂呢?
南泱俯在玻璃櫃上,又開口問起輕歡:“真的不痛?”
輕歡壓下了心頭的不適,對她彎了彎唇角:“真的不痛。怎麽,你很怕痛?”
南泱沉默了一陣子,才小幅度地點了一下頭。
“嗯……我很怕痛。”
輕歡忍不住笑了一下,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根阿爾卑斯棒棒糖,熱帶水果口味的。她把包裝紙撕開,取出裡面彩色的一根棒棒糖。
“本來想回去以後給你吃的,看來,現在就要哄了呢。”
輕歡笑著把南泱的口罩往下拉到下巴,然後將圓圓的可愛棒棒糖輕輕地塞進了南泱的嘴裡。
南泱含住棒棒糖,腮部動了一下,看得出來她正在用舌頭去舔嘴裡的糖。
輕歡把胳膊支在玻璃櫃上,下巴擱在掌心裡,嫵媚的眼睛彎起來:“好吃麽?”
南泱含糊著答:“好吃。”
她因嘴裡有糖,所以說話時口齒不是很清楚,說“好吃”的時候,發音是“好次”。輕歡被這一聲萌到了,心裡柔柔地陷了一下,笑得愈發燦爛。
啪——
小小的一聲耳釘槍打過的聲音。
“打好啦。”老板開始收拾玻璃櫃上零零散散的東西,“記得回去每天轉一轉,不要讓它跟肉長在一起,塗點酒精,避免發炎,一個禮拜後就可以換其他耳釘了。”
輕歡和老板道了謝,用微信付了錢。
南泱含著棒棒糖,皺著眉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原來真的不痛。很奇怪的感覺,能清楚地感覺到有東西從自己的肉裡貫穿出去,可是竟一點疼痛都沒有。
當然,只是前十秒不痛。
等耳釘上沾的酒精進入傷口後,南泱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想去撓,可是輕輕一碰,新打的耳洞就蟄得不行。
“別摸,細菌會進去。”輕歡用空了的棒棒糖包裝紙輕輕打了一下南泱的手背。
“嗯。”
南泱順從地把手放下去。
她的左耳垂紅得厲害,像是要往外滴血一般,伴著一點腫起。銀子太軟,所以一般用來打耳洞的耳釘都是鋼釘材質,為了避免傷口潰爛,第一個禮拜不能取下來。可是鋼的材質很容易刺激發炎,所以得常常塗酒精。
傷口還沒愈合的時候塗酒精,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受的事情。
“痛不痛?”輕歡有點心疼。
南泱搖頭。
“這個月你不要自己洗頭,會弄濕傷口,嚴重的話會化膿。需要洗的時候告訴我,我幫你洗。”
南泱沉吟片刻,低聲問:“那……洗澡呢?”
輕歡張了張嘴,反應過來南泱的意思後,臉一下紅了半邊,推了她胳膊一下,小聲嗔道:“討厭。”